第24章 炎焱燚

詹靜的生日宴會安排在寒假。

宴會當天, 冬稚自己把中午的菜熱了一遍, 傍晚就出門。

冬勤嫂在院子裏打掃, 見她帶着個大袋子要出門, 問:“你去哪?”

“學校安排的寒假活動。”冬稚說, “和同學去完成小組作業。”頓了一下, 她說, “很晚才能回來。”

冬勤嫂皺了下眉, 沒多問,“去吧。”

掃完地, 冬勤嫂收拾幾下, 關門到陳家去忙活。

陳家樓前的大院子需要整理,這一向是她的工作。

沒忙活多久,陳就穿着一身外出的衣服從裏出來。看見冬勤嫂,他叫了聲:“勤嫂。”

冬勤嫂忙應, 順嘴問道:“這快吃飯的點,你不吃了?”

“不吃了, 外面吃。”

“這麽急……少爺也是去參加什麽什麽寒假活動?哦喲, 學校也真是的。”

陳就愣了一下,眼神微閃, “冬稚去了是嗎?”

“是啊,剛剛扒了幾口飯就跑出去了。”

陳就默了兩秒, 道:“對的, 學校安排的寒假活動, 我現在去。”

冬勤嫂沒多說什麽, 邊幹活邊抱怨學校事情多。

“勤嫂,我先走了。”陳就沒跟她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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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勤嫂不覺有它,扭頭叮囑:“路上小心啊。”

陳就點點頭,出了門。

……

走出巷子口,收到彭柳發的消息。彭柳坐他後座,愛玩游戲,一得空就問陳就打不打游戲,軟磨硬泡磨了好久,陳就終于應了一次。

“來了?”彭柳問,“我東西都準備好了,你人呢?”

陳就說:“我在路上。”

“快點的!”

“嗯。”

陳就剛想收起手機,彭柳又發了一句:“我可是推了別人的邀請,就為了和你打游戲,今天詹靜過生日,我同桌叫我一塊去我都拒絕了!那麽多吃啊喝的,還有冬稚拉小提琴,我都沒抛下你去湊熱鬧,你快點來啊!”

看到“冬稚”兩個字,陳就一頓。

“冬稚拉小提琴?說清楚點。”

彭柳沒想那麽多,告訴他:“六班的詹靜生日請客,說是請了冬稚去現場拉小提琴。我同桌跟詹靜關系很好,她本來叫我一起去的,我沒去。”

陳就擰了擰眉,半晌回道:“我這就來,你少聊跟別人這些事,別那麽八卦。”

收起手機,卻轉身往回,沿着來路回了家。

冬勤嫂還在院子裏,驚訝:“怎麽回來了?”

“回來拿東西。”陳就說。

很快,他又下來。跑這一趟,沒見他手裏多了什麽,他風風火火出了門。

……

詹靜生日宴的地點在麗鼎酒店,也是個不錯的地方。她父母要了兩個廳,連成一個,特意給她選了帶表演臺的廳。

雖然人不少,冬稚并不拘謹。

她站在角落的臺子上,第一首曲子剛開始,所有人都坐在另一側看着她,全程鴉雀無聲,被這麽多目光看着,她從容又自在,完全沉浸在了曲聲中。

一曲結束,所有人都鼓起掌。

慢慢地,詹靜請來的同學朋友,這廳裏的客人開始聊天說笑,她的琴聲變成宴會伴奏。

伴奏的不止冬稚,還有一個彈鋼琴的大姐姐,大概是放假來賺點零花錢。她們一人一首曲,輪換着進行,一人演奏的時候另一人就可以休息。

過去四十分鐘。彈鋼琴姐姐突然停了停,看向她:“要不要合奏一曲?”

冬稚站着,她坐着,視線微垂看向對方,愣了愣,随即點頭,“好。”

于是,鋼琴和小提琴的合奏聲在宴會廳裏響起。原本已經熱聊的場子,所有人都在專心玩樂,一下子又被音樂吸引。

她們投入地演奏,其他人認真地聽。

合奏完畢,廳裏響起第二次掌聲。

一曲小提琴,一曲鋼琴,偶爾穿插一曲合奏。就這樣,時間慢慢過去。

冬稚不覺得累,她喜歡拉小提琴。以前學琴的時候,每天都要練習,她經常一個人待在房間裏,一練就是一下午,不知疲倦。

中間有好多年,她不得不放下對小提琴的熱愛,忍不住了就去阿沁那過過瘾,碰琴的時間大大減少,根本纾解不了她對小提琴的渴望。

兩個多小時,冬稚沒有從低矮的臺子上下來一刻,即使是鋼琴演奏期間,她也站在那兒,翻着詹靜給她預備的琴譜。

這些是詹靜看電影或者看國外的劇集時聽到的曲子,很喜歡,幹脆找了小提琴版的譜子來,讓冬稚現場拉給她聽。

冬稚的記憶能力很強,趁着鋼琴演奏的空隙翻一翻,将譜子在心裏過一遍,馬上就能流暢地演奏出來。

冬稚正看着譜子,剛翻一頁,詹靜端着兩塊蛋糕走過來。一塊放到彈鋼琴的姐姐面前,那位姐姐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動作不停,琴聲也不停,沖詹靜笑了一下。

另一塊蛋糕,詹靜端給了冬稚。

冬稚一愣。

詹靜把蛋糕放在她旁邊,墊起腳,跟臺子上的她說:“你的小提琴拉得真的很好聽!”笑了下,放平腳跟,“要是累的話過去那邊坐一下?有飲料和吃的,你也站了這麽久了。”

冬稚沒想她會邀請自己,微微笑道:“謝謝。我就不過去了,學琴練習的時候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很正常,我不累。”

“那你吃點蛋糕。”

冬稚不是很愛吃甜食,尤其蛋糕的奶油,對于她來說,口感過于膩了。

“我……”

脫口想要拒絕,視線對上詹靜的眼睛,見她正笑着看自己,滿含期待。

澄澈,明晰,不谙世事,她的眼神裏很幹淨,一看就能看得出,是那種富裕人家疼愛着長大的孩子。

冬稚抿了下唇,終歸還是點了點頭,“好。”

她拿起叉子,挖一口蛋糕吃下去,甜味在嘴裏漫開。

詹靜說:“多吃兩口!哎……你來之前吃飯了吧?”

“嗯。”冬稚說,“吃過了。”

“那就好,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啊,不要不好意思。”

冬稚說好。

詹靜揮揮手,轉身就要回客人那邊。

冬稚忽然叫住她:“詹靜。”

詹靜一頓,回頭,“嗯?怎麽了?”

“……生日快樂。”冬稚颔首,祝福她。

詹靜愣了一下,而後綻開大大的笑:“謝謝!”

……

生日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冬稚去廁所,正好收到陳就的消息。

“我在麗鼎酒店門口,你方不方便出來一下。”

冬稚想了想,出去見他。

陳就站在酒店大門側邊,他穿一件白色羽絨,裏面米色毛衣的領子掃及下巴,酒店裏的光隔着透明牆壁,像被過濾了一遍,映照出來,落在他身上,是一種模糊的溫柔。

冬稚收回目光,問:“找我什麽事?”

他沒答,反問:“你給詹靜的生日宴會伴奏?”

她點頭,“你怎麽知道。”

“朋友告訴我的。”

“哦。”

陳就默了默,從口袋裏拿出一盒東西,遞給她。

她沒接,盯着看,“什麽東西?”

“糖,提神用的。我晚上看書複習的時候困了就吃這個,很好用。你至少要待到十一點?累得話吃這個也有效。”陳就說着,塞給她。

“……你來就是給我這個?”

“嗯。今天我和同學約了打游戲。”

“那你怎麽會跑到這來?”

“他說餓了想吃東西,本來要叫外賣,我說我出來買,剛好有點事。”他說的有點事,想來就是眼下這點。

冬稚慢慢收攏手指,握緊那支鐵罐糖冰涼的盒子,垂下眼,“知道了,你去吧。”

陳就沒走,那雙承載着濃重夜色的睫翼在靜谧中翕合顫動。

“冬稚。”

她擡頭,“嗯?”

“這沒有什麽。”他說,“靠自己的本事掙錢,一點都不羞恥。也并不會玷污什麽,只能證明你很厲害,在大多數人都還找不到方向的時候,你已經掌握了自己的優勢。豫叔如果知道,肯定也會覺得驕傲。”

冬稚看着他,喉間滑動,沒說出話。

“今天我出門的時候勤嫂問我是不是去參加學校裏的活動,我猜你是這麽跟她說的,我就也說了是。勤嫂那邊如果你不想讓她知道的話,我會幫你瞞着。”

陳就又重複了一遍,像是怕她聽不進去,“……這沒有什麽。”

他沒有多留,讓她進去,等她過了旋轉門,就去了路邊攔車。

冬稚停在大廳入口,看他拉開車門,坐上車,直至車開遠。

有的時候她覺得陳就早就變了,他們朝着兩個方向,背對背走得有些遠,甚至,他開始不再相信她。有的時候又覺得,其實他還是和以前一樣。

一眼就能看穿她。

……

在彭柳家待到十點,陳就差不多該回去,“你問問你同桌,詹靜那邊散了沒有。”

“你是想問冬稚還在不在那?早說嚒,我帶你一起去就是了。”彭柳嘀咕着,給同桌打了個電話。

問了幾句,挂斷,彭柳告訴他:“還沒散。你要不在我家再待會?”

“不了。”

陳就告辭,離開彭柳家,就近找了個咖啡廳喝熱飲。

到十一點半,陳就打電話給冬稚,沒人接。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十分鐘,再打電話給冬稚,還是沒人接。不得已,只能一個電話又打給彭柳:“詹靜的生日會還沒散嗎?”

“怎麽又來啊你……等等,我幫你問問!”

電話挂完不到兩分鐘,彭柳在社交軟件上回複他:“詹靜生日會早就散了,說是十一點二十的時候散的。”

陳就眉一皺,顧不上回他,起身到櫃臺付賬,一邊給冬稚打電話,一邊出去攔車。

趁着站在路邊攔車的空擋,陳就給冬勤嫂打了個電話。

沒幾秒,接通。

“喂……勤嫂,冬稚回去了嗎?”

“沒呢。”冬勤嫂說,“怎麽了?”

陳就一聽,心裏有點擔心,嘴上不得不應付,飛快編了個爛理由:“啊,那個,我想找她借她們老師自己出的一套試卷,我同學的弟弟是文科班的……”

“哦是這樣啊,她還沒回來,等她回來我跟她說!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這麽晚了……”

陳就忙道:“可能還沒散吧!我們這也沒散,快了,還差一點。估計一會就回去了,課外活動都是這樣。”

不多說,應付兩句挂了電話。

攔到車,陳就低頭鑽進後座。繼續給冬稚打電話,始終打不通,怕她出事,一直催司機開快點。很快趕到酒店門口,直奔前臺。

“今天晚上那個過生日的女孩子,詹靜,我是她同學,他們已經走了嗎?”

前臺查了一下,回道:“對的,已經走了。”

“……謝謝!”

陳就扭頭,風一般跑了出去。

沿着回家的方向找。

陳就一邊打電話一邊跑,眼睛四處搜索,忙得很。

街上沒幾個行人,路上時不時開過一輛車。

陳就跑了三條街,真的開始擔憂。經過一座不過幾米長的橋,他站在橋上,停下喘氣,握着電話,聽那邊冰涼的女聲通知,正四顧,忽然聽到別的聲音。

從手機之外的地方傳來。

似乎是水被撥動的聲響,陳就愣了愣,細聽聲源,像是橋下傳來的。他沖到欄杆邊往下看,下面黑漆漆一片,隐約有個人影,正緩步往河中挪動。

“冬稚?”他試探性喊了聲。

就見下面的人影停住,擡頭,“……陳就?我在這。”

陳就立刻跑到橋頭,沿着矮矮的堤下去。

這條河像是死河,水不流動,也很淺,最深的地方大概只到成人小腿,河裏的水不太幹淨,除了腥味,還有些不好聞的味道。

冬稚挽起了褲腳,沒趟過去多遠,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你在水裏幹嘛?”

“我手機在水裏。”她說。

“怎麽會在水裏?”

冬稚站在水中,半扭着身子,答道:“前面走到橋上的時候,我接我媽的電話,有個人撞到我的琴盒,我着急護了一下,手機沒拿住掉下來了……”

她的琴盒被她放在岸邊,鞋襪也脫在一旁。陳就看她那截裸露的小腿浸在冰涼的水裏,眉頭擰起。

“你上來。”他說,“我幫你找。”

“不用,我自己可以……”

“上來!”

陳就說着,當即把鞋襪脫了,挽起褲子,快步過去。一下水,先放慢速度,踩穩了再加速,總之比冬稚的動作是要快得多。

他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腕,牽着她往回帶,“你到岸上去。”

“我……”

“上去。”他走在前頭,看也不看她,态度強硬。

冬稚被他拉上了岸。

陳就重新下水,到河中央,擡頭看了眼橋,估摸出大概位置,卷起袖子,彎腰在水裏摸索。

四下安靜無比。

找了很久,他依然在水裏。

甚至馬路上騎車駛過的動靜也減少,很晚了。

冬稚仍然站在岸上等,陳就仍然站在水裏。他有好幾個換下來的舊手機,但他不說累,不說髒,不說算了,換一個,把自己換下來的給她。

他就只是默不作聲彎着腰在水裏找,手摸過污泥,摸過沙石,或者還有別的東西。

他們都不知道找了多久,終于找到她的手機。

陳就拿着泡過水的手機轉身,一步步在水裏趟着往回走。他上岸,冬稚見他的腳上沾滿了河底的淤泥,手指還好,在水裏來回動沖掉不少。

陳就光腳踩在石子上。他甩幹淨手上的水,把手機殼卸下,手機的背面,粘着一個方形的卡通創口貼。撕掉創口貼,下面是一張證件照。他取出這張小小的證件照,在自己白色的衣服上擦了擦,遞給冬稚。

“還好,沒弄濕。”

冬稚接過來,仔細地摸了又摸。

按照習俗,人去了,随身物品以及生前一切常用的東西,都要用火燒掉。

和冬豫有關的東西,只留下了幾本相冊,還有冬稚偷偷保留的這一張證件照。

人活着得有點念想。

手機只是身外之物,但這張照片對冬稚而言代表了冬豫。

冬豫是她的念想。

陳就懂她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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