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燚火

氣氛明顯不對, 陳就和蕭靜然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一觸即發, 雖然冬稚安然落座, 但空氣中彌漫的尴尬簡直快要讓人窒息。

一班幾個無意摻和別人家事的同學, 沒多久就借口有事告辭, 剩下的人見有人走了, 也陸陸續續找理由離開。

冬稚更是沒待多久, 中途就走了。

陳就黑着一張臉, 周身低氣壓圍繞,臉上毫無慶祝生日的喜悅。

“晚飯就不留你們吃了, 我不太舒服, 上樓休息一會兒,你們先回家吧,麻煩你們今天跑這一趟。”他對剩下的幾個人道,“抱歉。”

言畢, 也不管在座的人是何表情,他頭也不回起身上樓。

“陳就……!”

蕭靜然在背後叫他, 他不為所動, 置若罔聞。

好好一個生日,潦草收場。

……

客廳裏鴉雀無聲, 冬勤嫂下值回家了,另一個嬸子打掃完衛生, 不知溜到哪裏, 總之不敢在主家面前待着。

誰都看得出來氣氛不對。

陳就坐在玄關前的地板上, 低頭給鞋子系鞋帶。

“你去哪?”蕭靜然走過來, “馬上就要吃晚飯了,你……”

“我不吃。”

“不吃?我讓人準備了很多菜,不吃的……”

Advertisement

“說了不吃就不吃,你聽不懂人話是嗎?!”陳就把鞋一扔,騰地站起身面對她,“你煩不煩?有完沒完,鬧了一下午了還沒夠是嗎?要不要搭個臺子給你唱戲?”

“你……”蕭靜然怔怔後退小半步,滿臉受傷,“我只是跟你說一說,你怎麽跟媽媽生這麽大的氣?”

陳就諷刺一笑:“我為什麽生氣你不知道?”

蕭靜然眼神閃了閃,“……只不過是讓冬稚來客廳裏坐一坐,這怎麽了?”

“怎麽了?你不知道怎麽了你叫她來幹什麽?”陳就說,“讓同一個學校的同學都知道她媽媽是給我們家幹活的,讓她被打量被人議論,這樣你心裏就舒坦了是不是?我覺得你真的有病。”

“我是你媽!”蕭靜然臉上閃過怒色,“你怎麽跟我說話的?”

陳就懶得理她,轉過身坐下,繼續擺弄鞋子。

蕭靜然向前一步,追讨着要說法:“你給我說清楚,你現在是怎麽樣,翅膀硬了,要跟媽媽唱反調了是不是?我做什麽你都不高興,非要為一個丫頭片子和我吵架生氣,你還學會罵我,你說說,你自己說說……!”

“我說什麽?”陳就背對着她,嗤笑一聲,“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你學人家叛逆是不是?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跟我說話,你現在……”

“我現在這樣是你逼的。”他淡淡打斷。

蕭靜然噎了噎,氣不過道:“我叫她來怎麽了?我怎麽就不能叫她來了?我給她臉還不好?她一個傭人的女兒,我讓她坐進客廳裏把她當客人已經很客氣了,我還要怎麽樣?!”

陳就轉頭,冷冷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蕭靜然僵了一下,梗着脖子道:“我說錯了嗎?她本來就是傭人的女兒!怎麽樣,事實不能說?她是傭人的小孩,她覺得丢人,我就要非得要顧及她的自尊心?憑什麽?我又不是她媽!”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聲音微揚:“再說了,她家窮是我的錯嗎?她媽媽給我們家打雜怎麽就不能說了?我給她們工作,付工資給她們,怎麽,還要顧及她們的自尊幫她們藏着掖着?要是覺得丢人那不如不要做這份工作!我是不是還要把她們供起來啊?”

“沒有誰要你把誰供起來,也沒有要你特別去照顧誰的自尊心。”陳就說,“只不過是希望你能像個正常人一樣,不要故意讓別人難堪,不要故意羞辱別人踐踏別人。适當地給別人留一點尊嚴,這樣很難嗎?”

面前的這個女人,他的母親,明明吃着穿着昂貴的東西,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裏,端莊優雅,卻說着如此讓人匪夷所思的話,這一切讓他覺得諷刺又好笑。

陳就問:“不那麽勢利,不去主動傷害別人,寬容一點,真的很難嗎?”

蕭靜然動了動唇,半晌,吐出一句:“你……你小孩子家,知道什麽!”

陳就直勾勾看着她,眸色漸漸變濃,失望在其中越發明顯。

“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拿起系好鞋帶的鞋,站起身朝樓上走,“随便你,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你去哪?你跟媽媽說清楚,你是不是還要鬧別扭,啊?陳就……”

陳就理都不理,上樓回房,穿好鞋背起包,鎖了房門再下樓,徑直走出家門。

蕭靜然在背後一直跟他說話,他像是沒聽到。她一直追到大門前的臺階下,陳就快步将她甩在身後,對她的呼喊充耳不聞。

……

太陽已經落山,天黑了。

原本想三點多和冬稚在商場逛一逛,然後再一起去好好度過這個生日,所有計劃都被打亂泡湯。

在商場門外見到冬稚,陳就那顆像被用力揉搓過的心,難得安穩了片刻。

她慢步走到他面前。

他動了動唇,“……冬稚。”

“嗯。”她平靜如常,“我們去哪?”

他沒答,沉默幾秒,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離開家,他給她發消息,只一句話:“我在商場門口等你。”

之後沒看一眼手機,打車直奔這裏,不确定她會不會來,像是自我折磨一樣,站在被夜色籠罩的霓虹燈下靜靜地等。

吹了一會兒風,腦子裏總算沒那麽亂。

冬稚笑了一下,沒接話,還是問:“我們去哪?”

“你餓不餓?”

“不餓。”

陳就凝了凝她,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票,“我本來買了兩張音樂會的票,現在過去已經趕不及了。”

他緊緊捏着那兩張票根,眸色沉了沉,壓抑着暴躁,将票撕成兩半。

冬稚愣了一瞬,“怎麽撕了……”

“看不成了。”

她攔住他要扔掉的動作,從他手裏拿過撕碎的票,票的正面印着一行字——“奧地利維也納貝多芬愛樂樂團交響音樂會”。

冬稚摸了摸票面,擡眸看他,“這樣。”把撕碎的一張給他,另一張自己留着,“你一份,我一份,假裝看了好不好?留作紀念。”

“可還是沒有看……”

“以後有機會。”冬稚輕聲安慰,“以後會有機會的。”

對上她的視線,良久,陳就緊繃的表情終于緩和。“好。”他說,“我們下一次去。”撕成兩半的那張票,被裝進了他的口袋。

一人一份。

“那我們現在去哪呢?”冬稚問。

“你想看電影嗎?”陳就皺了下眉,相比音樂會,對這個活動不是很滿意,“好像有幾部新片。”

“可以啊。”冬稚說,“就在這裏看?”

他點頭,“五樓。”

“那進去吧。”

“你渴不渴?先去買喝的。”

“想喝冰可樂。”

“不行。”他皺眉,“喝熱的吧。”

冬稚瞥他一眼,笑了笑,“也行。”

兩人轉身往裏走,冬稚走在前面。

沒幾步,陳就叫她:“冬稚。”

“嗯?”冬稚停住,回頭看,他站在那不動,“怎麽了?”

陳就默了默,忽然快步走到她面前,抱住她。

冬稚愣住。

“如果學校裏有誰笑你,我就罵他。”他說,“我有一本很厚的辭典,誰都罵不過我。”

他的外套很暖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冬稚沒有動,這味道将她包圍。

她垂下眼睫,輕輕應:“……嗯。”

……

冬勤嫂在冬稚房門外徘徊了很久,門被推開的時候,冬稚并不驚訝,她早就聽到了冬勤嫂的腳步聲。

“媽。”冬稚平靜叫了一聲,“有事?”

冬勤嫂躊躇着入內,半晌沒說話。

“媽?”

“……哎。那什麽,我煮點湯,你喝了再睡?”

“不用,我不餓。”冬稚見她欲言又止,“你有事要跟我說?”

冬勤嫂嘆了聲氣,“下午的事……”

“下午怎麽了?”

那雙渾濁的眼睛看着冬稚,冬勤嫂心裏生出一絲愧疚和難過,粗糙的雙手交疊,無措地搓了搓,“媽……讓你在同學面前丢人了。”

這句話艱難地說出口,她喉頭哽了哽,“以後去學校……學校要是,要是有人笑話你,你別跟人吵架,萬一吃虧不好……也……也別難過……”

“你沒丢人。”冬稚定定看着她,打斷她的話,“你在做你份內的工作,一沒有偷奸耍滑,二沒有懶怠誤工,哪裏丢人了?”

冬勤嫂愣了愣。回神後,她吸了吸鼻子,別開臉。過了幾秒,聲音極低地嘆息:“……你想得開就好。”

冬稚沉默。

屋裏安靜許久,冬勤嫂難受地嘆氣:“我不想讓你去的。他們那群學生,看我在那端東西幹活,一聽我是你媽,臉色眼神都變了,我哪裏看不出來……太太也是,非要你去,我說你在家看書,還是要你去……”

“媽。”冬稚打斷她,“在家能不能不叫那兩個字,陳就他媽沒有名字嗎?太太什麽太太。”

冬勤嫂微詫,看向冬稚,“你……小孩子不懂事,哪能直呼主家名字?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今天的事我也氣,但是……”

“主家什麽主家,都什麽年代了,你為什麽非得把自己當下人看?”冬稚臉一沉,“你是給他們家打工,不是賣給他們家了!”

冬勤嫂嘴唇嗫嚅,數秒後道:“不一樣,這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你爸爸……”

“你是不是又要拿以前說事?”冬稚道,“是,爺爺奶奶走得早,爸爸能有飽飯吃,能好好長大,還能讀書,都是多虧了陳就的爺爺,那爸爸難道沒有記他們的好嗎?爸爸給他們任勞任怨一輩子還不夠嗎?”

“可是你爸不在以後,陳家也沒有辭退我,對我們……”

“對我們怎樣?”冬稚搶白,“我知道,你和爸爸結婚是陳就爺爺主的婚,所以你尊敬他,結了婚跟着爸爸進陳家做事,我們一家三口過日子确實方便。可爸爸去世他們沒有辭退你這算什麽恩?我問問他們憑什麽辭退你?你哪裏做的不好?拿一份工資做幾個人的事,去別處別人只會給的多不會少!”

“我……我們和陳家……不能這樣算……”

冬稚看她唯唯諾諾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他們感恩戴德?你得的都是你該得的!”

冬勤嫂吓了一跳,嗔她一眼,“你這孩子哪來這麽大怨氣。”

冬稚抿緊唇,不知在說誰:“……本來就不配。”

冬勤嫂瞪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說什麽呢!在外面可不能這樣亂說,被人聽到要嚼你舌根子的。”她嘆氣,忙止住這個話題,“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裏氣,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以後你盡量別出現在陳太……他們面前,少見面總是對的。”

冬稚想說什麽,冬勤嫂起身去做飯,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