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燚火炎

冬稚她媽媽是個下人。

這聽起來帶着幾分和時代脫節的魔幻色彩之言, 被當成一樁新奇的八卦就此傳開。

情緒會傳染, 惡意更不例外。

許多人在成為其中一份子時, 并不覺得自己對別人造成了什麽影響。

只是聊一聊。每個八卦者都這樣想着, “冬稚”這個名字, 在他們舌尖油鍋之上來回翻滾, 被他們不停咀嚼。

經過校園走道, 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女生一看見她, 目光登時就變。

“你看,她來了。”

“難怪她連班級聚會都不參加, 我聽說要錢的她都不去……”

“她怎麽還能學小提琴啊?我的天, 瘋了吧,她媽給人打雜能掙夠她學琴的錢嘛?”

“哎你們跟她說過話沒?”

“誰跟她說話啊,又不熟。她從來不主動跟別人說話,不知道在高傲什麽……”

仿佛沒聽到一半, 平靜走過去,事情發酵後好幾天, 冬稚沒有表态過一句。

走到高二教學樓, 剛要上樓,陳就從教室出來, 一班就在樓梯旁不遠。

“冬稚。”

冬稚頓了一下,朝他走過去。

“我剛要去找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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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

“嗯。”陳就應着, 領她到旁邊更亮堂的地方說話。

一樓有其他學生在, 來往上下樓梯的學生, 不少都朝他們看來。

陳就對那些目光感到不悅, 被盯得煩,扭頭随意一瞥,被捕捉到的陌生同學立刻轉開頭。他緊抿嘴唇,彰顯出幾分不爽。

“你找我什麽事啊?”冬稚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

陳就說:“這個。”他從口袋掏出一個包裝完好的飯團,“剛剛去便利店買水,給你帶了一個飯團。”

“幹嘛給我帶這個……”

“離放學還早,怕你餓,墊墊肚子。”

冬稚失笑,“我不餓。”

陳就不言語。

她還是收下了,“……嗯,我等會吃。”

對他們感興趣的人仍然有,冬稚只當沒看到,陳就便也學着她,盡量無視。

“有什麽不開心的跟我說。”他道。

冬稚說好。

“誰欺負你也告訴我。”

她看他一眼,淡笑,“好。”

上課時間快到,冬稚沒有久留,把飯團放進外套口袋,“那我回教室了。”

“好。”

冬稚往樓梯走。

陳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動了動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以前她為了避嫌,在學校盡可能地躲着他,現在,她終于肯正大光明和他說話。一邊為這樣讓她陷入輿論的現狀難受,另一邊,私心裏卻又有那麽一丁點情緒,見不得光。

終于不用“避嫌”,不用“躲着”。

這種卑劣的慶幸,讓他有有些痛苦和煎熬。

……

口袋裏裝着大個頭的飯團,一進教室,本來就不對付的幾個女生,一看她就開始竊竊私語。

“冬稚!”苗菁朝她招手。

冬稚回到位置上。

苗菁瞪那些人一眼,哼道:“別理她們,一天天閑的沒事幹,書就不會讀,就知道嚼舌根子,死八婆!”

“我沒理。”冬稚說,“你也別氣,沒必要。”

苗菁瞥她一眼,嘆氣:“你倒是真想得開。”

誰不是吓了一跳呢。

都說冬稚和陳就好像很熟,早就認識,原來是這麽個熟法。

冬稚她媽在陳就家如何忙活、如何卑微、對着陳就的媽媽怎麽賣好賣笑,從未明的源頭傳開,被描述地繪聲繪色。

苗菁剛聽說時小心翼翼,想問又不敢問。

還是周一,消息傳開的當天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前的課間,冬稚主動解惑,親口說給他們倆聽:“我媽是在陳就家幹活,打掃衛生、做飯、什麽都做,很多年了。所以我從小就和陳就認識。”

苗菁當時微微張嘴,“啊……”除了音節,突然之間不知道怎麽說。

倒是溫岑,沒有異狀,反而挑眉吐槽:“你們這麽熟,他成績那麽好怎麽不教你讀書?你練習冊好歹少錯一點,我抄得也舒服……”

冬稚臉一赧,旁的顧不上,抓起課本打溫岑。他笑着往後一躲,沒打着。

苗菁“噗嗤”一聲也樂了,原本有點尴尬的局面,一下子恢複如常。

三個人打打鬧鬧,什麽都沒變。

眼看着這都幾天了……苗菁替冬稚發愁。

“哎,你筆記做了沒,借我。”趴在桌上補眠的溫岑見冬稚回來,伸個懶腰,立刻管她伸手。

苗菁瞪他:“幹什麽,冬稚煩着呢!”

“煩嗎?”溫岑兩眼迷茫,看看她再看看冬稚,“我看不啊。你煩什麽?”

“你這人!”苗菁生氣,“那個事……”她壓低聲音,“就那個事啊,她們還在說冬稚!”

“她們不是一直都在說?”溫岑覺得奇怪,“說呗,又不會掉塊肉。”

“可這樣對她名聲不好,誰聽了那些不會離她遠遠的啊……”

“沒聽那些話之前,他們也沒離得很近不是。”溫岑無所謂道,扭頭催冬稚,“筆記筆記,快。我跟你說你別分神想那些亂七八糟的,記筆記要緊,你不記我抄誰的去。”

“你……!”苗菁聽他說這沒心沒肺的混賬話,氣得卷起練習冊狠狠打了他一下。

“嘶——你打人真疼!”

“你該!”

“大姐,你別這麽蠻橫好不好……”

冬稚看他們鬧,禁不住笑了,找出筆記本遞給溫岑,莫名的,心情晴朗了許多。

……

“冬稚——”

下課鈴一響,門口有人叫她。

冬稚擡頭一看,詹靜站在教室門口,正沖她招手。

旁的有閑心的也注意着,冬稚愣了一下,而後只當沒看到那幾個好事者的打量,起身過去。

和詹靜在門邊說話,她疑惑:“你找我有事?”

“有。也不算什麽事。”詹靜說,“就是那個,周末一起出去玩呀?”

冬稚覺得奇怪,“去玩?去哪裏玩?”

“去奶茶店啊,玩玩牌,或者玩手游,我然後幾個和我玩得比較好的朋友……都是蠻好的人,你放心!”

冬稚默了幾秒,她和詹靜鮮少來往,只在詹靜生日宴時去拉過小提琴,還是收了錢的,那之後社交軟件上幾乎沒再說過話。

怎麽會突然來邀她去玩?

詹靜似是看出她的猶疑,稍稍躊躇,不好意思道:“其實……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想叫你一起玩。”

冬稚凝視她幾秒,“你是因為……”

“我、我不是可憐你,你別誤會。”詹靜怕她多想,連連擺手,“我就是,就是聽他們那樣說……你別聽那些有的沒的,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跟我玩,我朋友都很好,她們不是那種八婆的人。真的!”

冬稚有幾秒沒說話。

走廊外的光斜斜落在詹靜身上,她的面龐白淨細膩,纖塵不染,是從裏而外的潔淨無垢。

說到底她們其實不過只是有過一次交集的陌生人。

“不用。”她說,“我平時不愛出去玩。”

詹靜愣了一下。

下一秒,冬稚輕輕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莞爾,“不過還是謝謝你。”

……

學校一年一度的社團活動在這周開始,周五下午,從第二節 課開始,學校裏都是攤位。社團的成員忙活,無事一身輕的閑散人員,若是對此不感興趣,窩在教室裏看書自習打發時間也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寧願離開教室,在外頭晃悠透氣,好過悶坐在室內。

這樣的活動要屬高一學生最活躍,高二的已經參加過一年,不過再來一遍。高三生則全力備考,根本不參與。

雖然是第二節 課開始,但第一節課也是做準備用,所以沒有參加社團的學生可以比往常更晚一些來。

睡了個午覺,冬稚在家多待了一會兒,到校時,教學樓前的道上已經擺上了課桌拼成的攤位。

每個社團每年都會有不同的主題,有的販賣舊書,有的賣成員的手工作品,畫、書法字,各種各樣的都有。

冬稚走近高二教學樓時,遠遠看見那棟樓前圍着許多人。

越靠近,吆喝聲聽得越清楚。

“來,獻一獻愛心,伸出你的手,就能幫助一個人,各位同學看一看……”

幾個男生擠了進去,“噗嗤”一聲笑,冬稚看見鄭揚的側臉,他大手一揮,“我捐五十!”

攤前的女聲登時大聲感謝:“謝謝!這邊可以登記,來,寫個名字……”

“名字就不用了,捐錢嘛。”鄭揚飛回頭招呼幾個男生,“來呀,你們一人捐幾塊意思意思……”

男生們笑嘻嘻湊過去。

鄭揚飛正和他們說話,一轉頭,看見慢慢走近的冬稚,他眉一挑,揚聲道:“喲,正主來了——”

圍在那個攤前的人齊齊看過來。

冬稚停了停,猶有不解。然而視線一移,旁邊幾張桌子拼成的攤位上鋪着一張白布,桌上擺着一個透明的箱子,裏面都是錢。

——募捐箱。在透明的募捐箱旁邊,放着一個木制牌子。

“為高二年級十三班冬稚同學捐款活動”,牌子上這樣寫。

鄭揚飛昂着脖子,在人群裏笑着遠遠睨她:“冬稚同學,我給你捐了五十。你是不是要謝謝我啊?”

他身後一個男生搭上他的肩膀,也說:“我捐了十塊,給你買點早餐吃!”

他們一群人臉上都挂着笑。

和他有過節,冬稚沒忘。

她站着不說話,靜靜看着他們。

組織這個活動的女生出聲了,笑嘻嘻對冬稚道:“冬稚,你站着幹嘛呀,不會是太開心了吧?”

冬稚的視線落在她臉上。

高二年級二班的陶子佩,趙梨潔的好朋友,體育課上因為小提琴的事起過口角,那天陳就生日,在陳就家客廳,她就坐在趙梨潔身旁。

鄭揚飛往前走了幾步,還沒說話,趙梨潔從辦公樓那邊的小路走來,懷裏抱着一沓教材,瞥見這情形,她愣了一下,快步跑來。

“佩佩!”趙梨潔直奔募捐攤子前,掃一眼桌上的募捐箱和寫着主題的牌子,對陶子佩瞪眼,“你弄這些……你幹嘛?”

陶子佩抱起透明募捐箱,拍了拍,“給冬稚捐款啊。她家裏不是窮嘛,我就想趁這次活動,幫她募捐,大家每人出一點,湊些錢給她,她跟她媽就可以輕松一點了咯。”

“你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

“哎呀,給大家一個驚喜嘛……”

“佩佩!”

陶子佩一臉無所謂,癟了癟嘴。

冬稚依舊未言。

陶子佩抱着募捐箱從桌子後走出來,歪頭一笑,對冬稚道:“冬稚,你要不要過來看看,我們湊到不少了呢。”

冬稚慢慢走到她面前。

見冬稚臉色不對,眼神也不對,趙梨潔放下書,趕忙擋在陶子佩身前,夾在她們中間。

“冬稚,佩佩她不是有意的,她也是好意,想幫一點忙……”

“你幫我募捐?”冬稚沒理會趙梨潔,直勾勾盯着陶子佩。

“對呀。”

“經過我允許了麽?”

陶子佩一頓,擰眉,“我是好心,你幹嘛?你看看我們大家,每個人都給你捐錢,你這麽兇幹什麽啊?”她暗暗翻了個白眼,轉頭環視身後的其他人,在教學樓前的這塊空地上,音量不低,“你媽在陳就家幹活,你家條件不好,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我聽說你爸爸也不在了吧?你們家缺錢,我們給你捐錢,這不是一片好心嗎?幫你們家排憂解難,你……”

“啪”地一下,冬稚擡手重重将陶子佩手裏的募捐箱打翻在地。

募捐箱“哐當”砸在地上,因是塑料質地,砸出一兩道裂痕。

“喂!我們好心好意……”

毫無預兆地,冬稚突然一把抓住陶子佩的頭發,左右開弓,“啪啪”給了她兩個耳光。

陶子佩“啊”地驚叫出來。

周圍人吃了一驚。

“冬……”

趙梨潔沒攔住,冬稚将陶子佩按在地上,右邊小腿跪壓在她肚子上,左手揪着她的領子,狠狠又打了兩個耳光,扇得陶子佩眼冒金星。

冬稚一手牽制她兩只手,另一手捏住她的臉,捏得她嘴合不上,臉頰紅得泛青,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很少這麽失态,這次冬稚發了狠,“我讓你捐!你也配提我爸?你TM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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