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定讨回來
翌日清晨, 一大早上起來霧氣重得厲害,潮濕的水汽吸進肺腑裏, 讓人渾身上下都想抖上三抖,這種黏膩感莫名給人一種不适。
白裏一貫以來都不迷信的, 不信那套牛鬼蛇神之說,但是這種天氣還是讓人心情不大明朗,難免對一會早朝的事情有些憂心。
整頓好冠發,白裏站在門前檐下,一身白色的長衫,上面壓着淡淡的一層青色,千轉百回的色調又為她添上了絲絲縷縷的惆悵。
不禁嘆了一口氣。
“作何?”
不知何時, 陽笙走了出來,手裏捧着一個手爐,只是這手爐看起來與平日裏的不大一樣。
“不作何。”
白裏攤了攤手,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陽笙今日的服飾穿得有幾分沉悶,黑色為主色, 上面有流珠粉壓的淡白色的紋理。
“先生這倒是作何, 本就沉悶的天氣, 又着如此暗色。”
陽笙眸色暗了暗,把手爐塞到白裏的手心。
“那位老人過世了。”
雖然白裏看慣了生生死死,又經常在陽笙嘴裏聽到醫館裏面哪位不幸亡故的消息, 可是今天這句話,卻讓她的心狠揪了一下。
那個老人,難道是?
“怎麽回事?他不是被先生治得甚至起死回生, 上次脈象也着實平穩,怎會突然離世?”
雖然陽笙沒明顯指出是哪位,但是白裏總是有一種不好的直覺。
陽笙沉默了一下。
也是這沉默讓白裏心徹底涼透,看來真的是那位老者,明明上次還……
“他是被人打·死的。”
白裏的眉瞬間皺了起來,眸色染上幾抹寒意。
示意陽笙繼續說下去。
“坊間傳聞,大皇子的一位側妃,在集市上挑着東西的時候不慎跌倒,正好摔在了那位老者的懷裏,扭了腳,為了在大皇子那裏博得一絲憐愛,說被他調戲,大皇子命管家帶着府上一堆家丁前來理論,一個市井平民無絲毫還手之力,被當街……”
白裏的手緊緊攥在一起,甚至手爐上的凹槽嵌到了肉裏也不自知。
她一向裏聽聞大皇子生活極盡奢華,為人也無比嚣張跋扈,是個實打實的纨绔子弟,卻因為皇後所生,皇後的父輩,兄輩對整個裏朝貢獻極大,又手握重權,借此,所有人都說,這皇位必定是大皇子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大皇子白景承暗地裏也愈發肆無忌憚起來,沉迷花街柳巷,家裏的侍妾多得甚至要在府上多開出一個別院,只不過他做得很小心,很少有人知道,白裏清楚的這些,都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打探出來的。
大皇子的母後也實打實不是個省油的燈,給她這唯一的兒子出了無數的主意,就為了他能在朝堂上站穩腳跟。
更準确一點說,就是有危險的事情絕對不會上,但當這個危險的事情快要解決了,且還在尚未解決之前,便一定會削尖了腦袋擠進去摻和摻和,以求在史冊上留下一筆,明明什麽都沒做,但還是偏偏要沾點光榮。
就像是當年白裏在外面打了一年半的苦仗,眼見着要打完了,這位大皇子策馬而來,紙上談兵講得響當當,最後不聽白裏勸阻,執意按自己的方式上了戰場,最後白裏為了救他,身上生生中了三刀,休養了大半個月。
直到後來,白裏向皇帝上奏,血請大皇子回京,邊境兇險,極其苦寒,言語間極其懇切。
“臣萬死也無法保全大皇子性命。”
皇帝也金貴自己未來的儲君,急急召了他回朝,要不是如此,可能這戰事,還得多打個一年半載。
只不過這佳話,最後都落在了大皇子頭上,英勇殺敵,無畏上戰場,雲雲雲雲。
而且這個人,極善攻心計,很有自己的一套,在皇帝面前裝得心胸寬高,胸懷大志,一顯未來的儲君風範,就算什麽也沒做,但也能表現出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以此博得一衆大臣的好感。
自從那次戰争班師回朝以後,白景承就對白裏很是上心,拉攏之意十分明顯,只不過白裏行事謹慎,從不輕易站隊,他見着可能沒什麽戲,就逐漸放緩了這方面的腳步。
但是白裏心裏清楚,他那人心裏陰毒的很,他得不到當朝丞相的支持,那便一定會想辦法毀掉他,所以白裏對他一直心懷芥蒂,極其小心。
只不過那次白景承回來的路上,也就是大致幾個月前,他不幸染上了沿途的什麽疾病,算來也已經很久都沒有上朝了。
他跟白景塵不一樣,雖說背地裏好女色,卻從未沉淪,對于那種野心勃勃的人來說,女人一直都如衣服,眼裏見的,只有皮囊身段。
朝政才是大皇子最為關心的,過去白裏做大理寺卿的時候,白景承上朝,從未缺席,那個時候白景塵也是同列朝堂,只不過後來大皇子步步緊逼,生怕恩王對他有任何威脅,各種心機手段,最後逼得白景塵自己請辭了身上的官職,意說外出游歷,便再也未上過朝。
白裏不了解恩王的那段時間,還覺得他可真是個慫包,只會将皇位拱手相讓。現在慢慢了解了,覺得當時裏面一定還有很多種的彎彎繞繞,白景塵這個人十分随性,但若論起來計謀,心智,估摸着,幾個大皇子也比不上。
往日裏的一幕幕愈發湧上心頭,打仗的時候大皇子指手畫腳耽誤行軍的事情,又再次被翻出來,她現在只要想起來這個人的臉,就無比厭惡。
那位老人,大抵算得上白裏費勁全部心血的第一個病人,她清晰的記得他眼中寫滿了他想活下去,也是這種欲望,支撐着白裏甚至幾天幾夜沒合眼,全力醫治,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本能好好地活下去的,卻又被枉奪性命。
說是病人,那位老者對待白裏像是對待孩子一樣,她當大理寺卿的時候事務繁忙,因為習慣聞那草藥的味道,所以常常在那義診的茅草屋裏面呆着思考問題,而那段時間,老者也在茅草房裏被白裏看護着。
幾個夜深人靜的時候,老者會勉強站起來身子給白裏披上自己的那條破棉被,雖然打了無數個布丁,卻依舊幹淨,溫暖。那份暖意白裏一直都記得。
有的時候皇宮,案發現場兩遍跑,夜裏再晚,白裏也會去那茅屋裏給老人請一次脈,而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會從某個碗裏掏出一塊已經有點涼了的雜菜餅子給白裏吃,她本來是不愛吃的,可那個時候,每次都能吃得幹幹淨淨。
就算是後來相處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白裏就上了戰場,雖然兩年,甚至很少念起他,但白裏永遠都記得那個淳樸的笑容,以及那微涼的雜菜餅子。
上次見得匆忙,本想着下次再與那老人說一次此事,可不曾想,卻再也沒了機會。
白裏用力地捏着手裏的手爐。
這個公道,她白裏,一定要替他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