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妍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從進門開始,直到現在,大約有一刻鐘。趙世傑頭一次這麽耐心的跟這個女人說這麽久的話,卻見對方一直低着頭望着地,似要鑽進地底下去不可。
也是,畢竟哪個女人遇到這種事,傷心總是難免的。況且,這事…
想到馬上就能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心頭剛剛湧起的哪一點子愧疚迅速又被喜悅代替。
“妍娘,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你總不能讓我絕後吧?”
…
杯盞打翻,傳來清脆的響聲,加上手上皮膚被茶水燙到的觸感,都太過于真實。阮思妍卻顧不上擦手,因為她現在,終于可以确定,這不是做夢,她是真的穿越回來了!而且是回到了前世她死之前的五年!
哦,不,算上她穿越的那一世,應該說是前前世了。
雖然這太過不可思議,但因為有上一世的穿越經歷,她尚算鎮定,只在最初腦中空白了一瞬之後便醒過神來,腦中思緒飛快的流轉着,終于理清了眼前的場景。
此時此刻,正是徹底改變她這一世命運的時刻。
現在是她嫁給現在的夫君,也就是義勇伯府的二公子趙世傑的第三個年頭。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就在昨天,她被診斷出了宮寒難以有孕。還沒等她從不能生育、不能為人母的打擊中走出來,她一直以為天的丈夫,便提出要另娶他人,要她讓出正妻之位。
靜谧的房中,杯盞打翻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趙世傑錯愕了一瞬,似乎沒料到阮思妍反應這麽大。随後又繼續道:“秦小姐知書達理,為人更是端莊賢惠,她若嫁過來,必不會虧待你的。往後你在府中,也能安心度日。”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言語,都和當初一模一樣。
當初她是怎麽回答來着?
哦,是了,一個無娘家撐腰的女人,本就低人一等,現在又不能生育,沒有被休棄,還能有一方容身之處,已是萬幸,還能要求什麽呢?自是心甘情願将正妻之位拱手相讓,還對他感恩戴德。
她本只是小宦家的女子,父親又是家中庶出,身份低微,處境艱難。因為父親對前任義勇候世子,也就是趙世傑的父親有擋刀救命之恩,才換取了她得以嫁給他的機會。
夫家門第高,且未來夫婿又是一表人才,她滿心歡喜,以為從此終于可以過上好日子。
卻不想,成親之後,夫君冷淡、婆婆不喜。她這才知道,夫君娶她不過是因為公公的一紙承諾,其實心中另有所愛,根本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一句。婆婆嫌她出身低微,對夫君的前程毫無助力,對她是時常刁難。如果不是公公生前重病,必要親眼看着他們完婚才咽氣,恐怕她連嫁進來的可能都沒有。
這些她都知道,她以為只要自己做好一個娘子、一個媳婦的本分,服侍好夫君與主母,孝敬好婆婆,謹小慎微,總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可嘆,最後連這點願望也沒能如願。
想到後來的慘死,阮思妍低垂的眼中狠厲一閃而過,複又掩飾住情緒,這才擡起頭來。
趙世傑坐在她的對面,一襲藍色錦袍,長眉細眼,膚色白淨,世人眼中的翩翩佳公子模樣。只是微微皺起眉頭顯示出幾分不耐,似乎因為阮思妍的不識時務。
若是在以前,阮思妍必定是要誠惶誠恐的。她身份低微,長相更是普通,在他這個夫君面前一向自卑。但現在的阮思妍面不改色,神色自然地又将目光轉向了上首。
她的婆婆,羅氏,臉頰微微凹陷,細長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正閉着眼斜靠在朱紅色的迎枕上。似乎對于眼前的一切毫不關心,而她這個兒媳的反應和意見,根本不被她放在眼裏。
“所以,夫君的意思是?”
阮思妍終于說出了穿越回來的第一句話,卻是不鹹不淡地将問題又抛了回去。
“你、”趙世傑一時不确定她是真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裝糊塗,不免有些氣悶,語氣也不似剛才那麽客氣:“我敬你是我妻子才提前知會一聲,如今你不能生育,我沒有休棄你便已是對你寬容。秦小姐出身高貴,她嫁過來自然是要正頭娘子的。”
呵,不能生育。阮思妍心中冷笑連連,她為什麽不能生育,難道你會不知道嗎?
上一世,若不是後來無意中偷聽到真相,她到死都要被蒙在鼓裏。
原來,竟是他這個做丈夫的,親手将一碗碗下了絕育藥的湯藥端給她,美其名曰是補身子的。可笑她當時還受寵若驚的,不疑有他,每每高興地喝下。卻不知,他才是造成了她絕孕的罪魁禍首。
她當時是真恨啊,才會沒忍住找他質問,卻被他又親手活活悶死。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在人前正人君子般的人,竟能對自己的結發妻子下如此毒手。
手無意識的摸向腰間系的玉葫蘆。這玉葫蘆是外祖留給她的遺物,她從小便未離過身。從小到大,一遇到欺辱,她便摸着它,似乎便能聽聽到外祖對她的訓導,心中的憤怒也随之平息下來。
而手剛碰觸到玉葫蘆的那一剎,一股電流般的能量便迅速從她的掌心流入,一直貫穿到四肢百骸,随後全部彙向天靈。
腦中一個激靈,源源不斷的能量紛紛彙至。這感覺她太熟悉了,阮思妍不由閉了閉眼。
上一世她死後,卻沒有輪回轉世,而是帶着記憶,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有各種修習異能的山門,武術、卦術、醫術等等。
她修習的是醫術,且是帶靈力的醫術,可稱之為靈醫。種靈藥、習靈醫,專治各種疑難雜症。中醫講究望聞問切,而她,只要手握這玉葫蘆,便一眼就能看出別人患有何病。
現在,這種能力,透過這玉葫蘆,又回來了!
意識到這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阮思妍平息下激動的心情,複又睜開眼,看向對面面色不虞的趙世傑。
嗬,這一看可不得了,這口口聲聲聲指責她不能生育的夫君,竟然、根本沒有生、育、能、力!
經歷過那一世的她記得,那秦小姐進門後,不滿十月便産下一子。而現在,她可以确定趙世傑沒有生育能力,那孩子怎麽生出來的,可就值得玩味了。
也難怪趙世傑根本無從知曉自己的隐疾。自她嫁過來後,除了洞房花燭那一晚,他便再未與她同過房。而現在有了異能,她瞬間便知曉自己還是處子之身,所以,想來即便是洞房花燭那一晚,趙世傑也并未與她圓房。可笑他為了心上人守身如玉,卻不知…
胸口那口惡氣出了大半,想到以後真相大白後趙世傑和羅氏的反應,她真是想起身大吼:這可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趙世傑明顯感覺到阮思妍的眼神不對勁,心裏覺得怪怪的,不知道這像被扒光了衣服般給人瞧的感覺從何而來。于是,再次提高聲音道:“妍娘,該說的我都說清楚了,怎麽決定你應該知道了吧?”
“夫君的意思我明白了。秦小姐身份高貴,我自是不能比。況且不能為趙家綿延子嗣,妾身也無顏留下。既如此,那便和離罷。”
阮思妍沒有猶豫的給出了決定。
估計從未想過她會選擇和離。趙世傑倒是愣住了,而一直閉目眼神的羅氏在聽到她說和離的時候,倏地睜開眼。
“和離?你真的--”
“妍娘,”趙世傑未說完的話被羅氏打斷:“和離不是小事,切勿意氣用事。”
“母親,兒媳這是認真的。”阮思妍可不會天真的以為羅氏會良心發現來挽留她,她早就嫌自己擋着他兒子的道了。此刻說着話不過是顧忌他們的名聲罷了。
想是要确認她是否在賭氣一般,羅氏銳利的眼神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看着這個昔日在自己面前一向怯懦膽小,從不敢直視她的兒媳,此刻臉上寫滿了堅定,脊背挺直,倒像是從未認識她一般。
“你袖口打濕了,先回去換件衣裳吧。”羅氏頓了晌,方開口道。
“好。”阮思妍笑了笑,心裏自然明白羅氏這是要支開她和趙世傑商量。便福了福身子,開門出去了。
“娘,她既已提出和離,您為何要攔着--”
聽到了裏面傳來趙世傑急不可耐的詢問,阮思妍清楚,趙世傑巴不得她能和離,早日迎他的秦小姐入門。不過,到底姜是老的辣,羅氏看問題還是要更深遠。
她是以恩人的女兒的身份嫁進來的,和離的事傳出去,這讓世人怎麽看他們。況且,別看義勇伯府光鮮,還不是靠着她陪嫁的醫藥鋪子的進項,才能支撐他們這一房的開支。
“小姐,你沒事吧?呀,你的袖子怎麽濕了?”
一直在門外等候貼身丫鬟半夏生怕她受了委屈,見她出來便上來詢問。看着半夏伸過來的手上,一大塊被燙傷留下的疤痕,從虎口處一直蜿蜒道胳膊裏面,觸目驚心,阮思妍再忍不住,落下淚來。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他們又欺負你了?”半夏看她落淚,以為她受了委屈。
“我沒事。”阮思妍反握住她的手,複又破涕為笑。幸好,她是回到了這個時候,半夏好好的在她面前。
前世,半夏是在她死前一個月被發現溺死在府中的池塘裏的,說是失足落水。但她不相信,半夏和她一起長大,小時候跟着外祖那裏學過泅水,又怎會溺死在那小小的池塘裏。現在看來,應該是半夏知道了某個秘密,才被殺人滅口的。
看着關心自己的半夏,阮思妍更堅定了要和離的決心。
“一個兩個的,活都幹完了嗎!”
阮思妍和半夏回屋路上,經過院府大門處,就看到一群丫頭,低着頭、畏畏縮縮的站成一排,正被穿的花枝招展、珠翠羅绮的趙世柔,指着鼻子罵。
趙世柔,是趙世傑的妹妹,她的小姑子。
“也不看看你們什麽身份,楚公子這樣的人物,也是你們能肖想得?再讓我看到你們不務正時,仔細你們的皮!”
外面不遠處傳來車馬的聲音,趙世柔罵的猶不解氣,身邊的丫鬟附耳說了句話。前一秒還飛揚跋扈的面容,立即便挂上了笑容,也顧不上罵人了,又是整頭發又是理衣服的,而後由丫鬟簇擁着,袅袅婷婷的出了大門。
“她這是做什麽呢?”剛剛圍觀完一場變臉大戲的阮思妍問道。
半夏撇嘴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還不是去為了去偶遇人家楚世子。”
“是楚國公府的世子,楚淩寒?”
能讓一向眼光預定的趙世柔如此大費周章的,全京城應該沒有另一個了,阮思妍一猜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