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雨大風疾人去

海州市下了場暴雨。

起初還只是在入夜時分狂風大作,卷得整個小區的舊式窗戶啪啦作響,空氣裏滿是迷眼睛的灰塵,呼啦呼啦的風掠過屋頂又穿過樹叢間隙,最後帶着驟雨灌滿了整個世界。

柳螢把窗戶鎖緊,又把窗簾拉上後返身在卧室的地毯上坐下,表情嚴肅地盯着那兩只進來避雨的麻雀:“你們把那件事給我說清楚。”

兩只肥麻雀在長任醫院蹲守的地方是廁所門口。

兩只鳥一開始還在念叨廁所周圍太臭雲雲,直到天性八卦的它們聽到廁所裏面傳來了聊天聲音,終于來了勁兒不抱怨了。

“聽說了嗎?又有人要從11號室到13號室輪着來了,聽說是翻牆準備逃跑被抓了。”

“上次陳秋賢都被弄死了,怎麽還要這麽搞啊,這兩套下來誰吃得消。”

他們說的內容很可怕,但是語調卻并未流露出太多震驚或者多餘的情緒。

就好像這種事情對于他們來說只是習以為常的常态,用不着太過驚訝一般。

在整個長任醫院,自由的閑聊是極少見的事情。

這兒的人都活在重壓和監控之下,一言一行都需要謹慎對待,否則随時都會被帶去13號室或者11號室。

長任醫院的13號室便是電療室,電一次250,一個人每天可以被電無數次——只要在身體吃得消的範圍內就行。

11號室是關禁閉的小黑屋,說是小黑屋,其實24小時都有強光照射無法休息。進去的人不會得到水或者食物,需要不停歇地背長任醫院的規章制度,背錯一處就會增加十分鐘的禁閉時間。

這兩間“病房”出來的人,不死都要脫層皮。

而陳秋賢在被關了48小時的11號禁閉室後,又被送去了13號電療室。

沒人知道他到底經歷了多深的痛苦,但是長任醫院所有人都記得在一聲凄厲至極的哀嚎聲過後,歸于沉寂的醫院又響起了更大聲的狗叫。

那條狗看到了陳秋賢被醫院的人擡出去的屍體,不斷怒吠。

也有許多人看見了他的屍體,不敢出聲。

他可憐又可恨的父母還在等着他回家,又或許他喜歡的那個男孩子還在等着為他補課。

他才十七歲。

窗外的雨滴瘋狂砸向玻璃窗,濺得支離破碎,千萬雨滴彙聚到一起,那聲響震得柳螢鼓膜生疼。

她跪坐在毛絨絨的地毯上目光呆滞,那兩只肥麻雀停在她的肩頭也懂事的沒有叽叽喳喳鬧騰。

柳螢緩緩支起身子摸向床邊的手機,撥出了電話。

幾秒的等待後,電話接通了。

低沉的男聲好似在耳畔響起:“柳螢同學,什麽事?”

“傅先生——”

柳螢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喑啞低沉,幾乎不能發出正常的音調了。

她努力呼氣吸氣,終于能夠說話了:“傅先生,先前跟你說過的,再次被送回長任醫院的陳秋賢,疑似死亡。”

這句話幾乎耗盡了柳螢全身的力氣,最後的那個詞從唇齒間洩露出來的時候險些讓她無法控制落下眼淚。

在長任醫院沒有辦法擁有真正的朋友,這裏的所有人都被扭曲的環境逼得多疑又不安,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說出去的一句話會被身邊人舉報去換個包子雞蛋。

在這裏,朋友就是這麽廉價的東西,遠不如一塊肉來得珍貴。

她跟陳秋賢其實算不上朋友,兩人之間更沒有任何暧昧或者情愫,只不過都是一群可憐人中的尚存善良的正常人罷了。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做錯,甚至被送到醫院都沒有恨自己父母。

那大男生只搖着頭苦笑說他們是因為文化低所以信了長任醫院的鬼話,還說自己出去了想幫爸媽報個老年大學提高文化。

這樣的人,竟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想到此處,柳螢的眼淚幾乎無法控制。

她發抖的雙手緊緊抓着被子,聲音哽咽:“傅先生,他們不是第一次把人害死了,對外宣稱都是說學生逃跑翻窗摔死了或者是自殺了,他們把死掉的人從樓頂丢下去僞裝是跳樓自殺……我見過,我見過!”

柳螢當年性格跳脫,絕對不是願意向長任醫院低頭的人。之所以變得那麽乖巧沉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見證了那件事。

她不知道那個被推下去的女孩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事情後續是怎麽樣。

長任醫院把一切都封鎖得嚴嚴實實,不給人窺視的機會。

柳螢在電話那端哭得極痛苦壓抑,傅洲寒自然也聽出來了,她親身經歷的那些事想來遠比他們這些外人想象中的可怕。

他沉默着等待柳螢恢複冷靜,緩緩開口:“柳螢,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陳秋賢的父母當然還不知道這件事,他們還在等着兒子回家吃牛肉面呢。

柳螢念及此處心裏堵得難受:“他們不知道。”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傅洲寒的問話換來了柳螢長久的沉默,她沒有辦法告訴對方自己是從麻雀口中得知的,這說來太離奇,也涉及她最大的秘密,絕對不能開口。

“好,你不說那我也不追問。現在我們的目的是先确認你說的陳秋賢已經死亡這件事是否屬實,如果确認屬實,我們需要尋找導致他死亡的原因以及證據。”

傅洲寒條理清晰地分析着現狀,柳螢卻并沒有太大心思聽他說這些,因為她知道長任醫院的管理有多嚴格,要想在那兒去找證據,無異于紙上談兵。

傅洲寒那邊也是噼裏啪啦的雨聲,想來現在他還在海州市,只是這人居所不定,就連傅漣都不知道自己小叔住在哪兒。

“你先不用慌,你有特殊的手段從長任醫院獲取消息這是好事,我不會再逼問你這方面的問題。另外我也聯系上了我幾個朋友,我們商量過了,準備僞裝後進入醫院。”

傅洲寒摸索着找到打火機,點了支煙吞雲吐霧,面容在煙霧中朦胧不清。

他起身拉開窗戶,一陣狂風卷着雨水襲來,淋濕了他的臉,卻沒把他叼在嘴邊的那支煙給撲滅。

柳螢的聲音有些遲疑了,聽得出那個成熟的小姑娘也感覺到了害怕。

“你們想……”

盡管柳螢沒有站在自己面前,傅洲寒仍然輕微地颔首示意:“是的,我們想以治病的名義送人進長任醫院去探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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