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捉蟲)
莊家立在人堆裏,注視着他們的目光充滿陰毒。
衛攸仿佛兩耳塞了棉花,對一切動靜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步伐悠哉閑适。莊婵跟在他後面,聽見聲音擔心地望過去。
人群嗡動,幾個肌肉虬結的賭坊看守從四周圍過來。
衛攸不慌不忙,腳步不停。
莊家面露惱怒,還從來沒人敢這樣下他的面子,喝道:“還敢走?看來你明白你必輸無疑了?那你的命就該留下!”
他幾步上前,掀開骰蠱,然而不知何時,裏面的三顆骰子竟然已經化為齑粉。
他心下大駭,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
四周的壯漢看守見上頭沒發話,不知道該不該攔,猶豫間衛攸帶着莊婵擡腳邁出門檻。
離了賭坊一段距離,莊婵頻頻回望,有些擔憂這群人會不會追上來。
衛攸走在前面,仍是笑意滿面,他問:“婵姐姐,這條財路斷了,咱們怎麽還債啊?”
莊婵道:“這是財路嗎?你還想添多少麻煩耽誤行程?”
衛攸若無其事地哼起小曲。
“掌櫃的說了,咱們沒有銀子,要在客棧裏幫工,就算還債了。”
“啊那真是……”衛攸剛想說太好了,對上莊婵審視的眼神,及時地閉上了嘴。
回到客棧,堂堂的鎮南大将軍幹起了苦力活,他當然沒有讓莊婵動手,一個人抵了兩個人的活,扛麻袋推石磨一套下來,背後衣袍濕了個透。
莊婵要幫他,幾次被他按回去坐着。
到了下午,掌櫃的打發他去後山腳摘桃花做桃花釀去,這算是個清省的活,衛攸也不攔了,順着莊婵跟着去。
去的路上不少人面帶虞色的往回走,莊婵聽見其中幾個人道:“昨夜的雨又不大,怎麽可能敗了這麽多桃花?”
又有人回:“那不然還是被人一棵一棵搖下來的嗎?”
“真是奇了怪了,今年的桃花落得竟這樣快……”
莊婵心裏隐隐覺得有些蹊跷,但是一時想不出所以然,只道:“看來新鮮的桃花不好采了。”
衛攸則維持住了面不改色。
果然山腳下的桃花幾乎都敗了,大多數只剩下個光禿禿的樹幹,像是燒得漆黑的木柴。所幸今兒天氣好,天空藍得澄淨,地上的花瓣鋪了厚厚毯子,差不多有腳裸高。
莊婵小心地穿過林間,生怕踩了一腳花泥,最邊緣處剩下幾棵遭了風雨更加明豔的桃樹,遠遠一看,像是團團粉色的霧。
摘了新鮮的桃花瓣,她往前沒走幾步,發現衛攸正躺在花瓣地毯上打瞌睡,一手遮在眼前擋陽光,嘴巴裏叼着草根。
莊婵看他嘴角的笑意,覺得那草根一定是甜味的。
她一過來衛攸便起了身,一起把花瓣帶回去洗幹淨,跟在釀酒師後面學做桃花釀。
“嗯……白芷放進去,加糖……等等,放太多了……”莊婵想自己來就行了,讓衛攸去休息會,可這家夥在聽完小二說的話就跑來插手了。
小二邊看他們釀酒邊閑聊道:“咱們這地兒有個習俗,用女兒家出生第一年桃花做成桃花釀,等到她遇見心上人時,把酒送給他兩人就算定親了。前一陣子那賈副郎家的千金比武招親,招了一夥人來,擺了個竹樓,桃花釀置在最高處,誰先拿到誰就能娶到賈小姐,你們來得太晚了,沒看到那場面真是可惜。”
衛攸對此産生了莫大的興趣,他看了一眼莊婵,眯了眯眼,然後在小二震驚的目光中,接連不斷地做了十幾壇酒,為此,掌櫃的終于良心發現,送他一壇并讓他休息一會。
大堂裏面人來人往,莊婵正低頭編竹籃,衛攸坐在她對面,他一貫不喜喝茶,此刻卻端起杯子喝上一口,也沒意識到裏面是什麽味。
莊婵編完了擡起頭,見了桌上擺着的桃花釀,微微一笑道:“你可有口福了,這酒要放多久能喝?”
衛攸一直在看她,對方看過來他又低下頭,那雙眼眸垂下時線條缱绻,上挑的落尾分明,裏面斂了鋒芒,有着星星點點的光。
他盯着木桌上的紋路,輕輕地道:“桃花釀一般埋在土裏半年就可以喝了,婵姐姐……我……”
這話沒說完,一個穿布衫搭汗巾像是跑堂小二的人走過來,捧起酒道:“那一批酒都埋進土了,你這壇我幫你埋了吧?”
衛攸點了點頭,也沒有注意那個人,他正想把剛才的話說完,前後沒過一會,小二又過來了,他詫異地道:“你把桃花釀送誰了?你自己不喝了嗎?”
衛攸頓時擡起頭,“不是你說要幫我埋的嗎?”
“沒啊,我什麽時候說的?我剛才在後廚幫忙呢。”
那剛才那人是誰?
他和莊婵對視一眼,問小二:“人往哪跑了?”
“好像是左邊……”
衛攸瞬間起身追出幾步,剛到門口,又指了指莊婵,“我很快回來,你去房間裏等會。”
莊婵眼睜睜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以免這家夥又惹出禍事。
衛攸翻上牆,在長街的屋頂起起落落沒一會便看見前方有個穿布衫的人正急匆匆穿過人群,懷裏抱着那壇桃花釀。
他跳了下去,落在小攤的棚子上,繞開疾馳而來的馬車,翻過一行糧隊,耳畔風聲獵獵。
一個逃,一個追,一時間集市裏面雞飛狗跳,尖叫聲四起。
那人聽見身後動靜,一回頭,見着衛攸已經近在咫尺,他大驚失色,連忙一頭紮進人堆裏。
衛攸哪裏能讓他跑掉,一把抓住他的後領,一腳踢在他腕子上,那酒壇頓時脫手飛上半空。
衛攸飛身去接,誰知道布衫人不知是什麽毛病,竟然不趁機溜走,反而來扯他的衣角。
他心底冒火氣了,随手扯了旁邊樹梢上的桃花枝,把下墜的酒壇一接,然後回身一拳把布衫人揍倒在地,一拳不解氣,他對着人的肚子一個膝踢,怒道:“你這個賊偷什麽不好偷老子的酒!什麽時候偷不好非要這個時候偷!”
人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立馬圍了一個圈,這時旁邊一青年男子牽着匹馬從旁路過,他一身衣冠風塵仆仆,帶着些淡淡清苦的藥味,從領口處可以隐約看到裏面的繃帶。
他的面色蒼白卻掩不住那帶着一股肅殺的俊朗,見着這副場面和被衛攸壓着打的那人,青年眉峰一動,把手按在腰間裹着布條的劍上。
地上那人嘴角冒血,一個勁求饒,但實際上衛攸并沒有用多大的勁,不然他恐怕一照面就被揍暈了。
這家夥裝腔作勢,仿佛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一般,衛攸的眼皮子一跳一跳,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正準備給他最後一下把他打昏時,衛攸倏地側過眼睛,一道刺骨冰冷的雪氣從側方襲來!
那劍勢如破竹,硬生生地逼着人退開,衛攸的反應力極快,擦着劍的鋒芒起身,不閃不避,把酒壇往半空一抛,手中桃枝揮出彎成半月,以其柔韌性打偏劍身。
對方沉肅的臉露出了詫異,沒想到這人竟能躲得開,別說在以桃枝在夾縫中蕩開他的劍,他一驚之下很快回神,許久未尋到敵手,他渾身的血液熱了起來,不斷叫嚣着一戰。
第二道劍影到得太快,衛攸想不到這座小城裏還有這樣的人物,注意力幾乎是在瞬間緊繃起來。
那青年的劍光橫掃,同時那壇桃花釀墜落而下,兩兩相觸,鋒利至極的劍身如履平地,頓時瓷片破裂,酒液傾撒。
衛攸的桃枝掠過酒液,蕩開萬千細小的水珠,飛散在空中,映着他褪去溫度的眼睛。
兩人執着一枝一劍,劃破空氣,揮出半圓,形成一個完整的滿月,同時抵在對方的喉間。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熟悉,洛水一戰交鋒無數次所形成的熟悉,不用再看對方長什麽模樣,單憑一招一式,他們就能認出對方的身份。
“——衛攸?!”
“斐庭!?”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來臨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