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昭君怨
劉煥日日守着奄奄一息的妻子,與他一生相伴的妻子自來到西北以後身體一日比一日更差,近日卧床不起時時沉睡,已經是水米難進。呂熙平與花蟒毒門打過交道,昨日無意發現了采蘩所用藥物中有毒物跡象便告知王叔,淳王一時大怒卻恨自己無用不能早日發現其中蹊跷,毒門勢力之深,原來已經深入至西北流放地。
大漠之上一切皆是短缺,采蘩所中之毒為毒門第九層,已經是較高的毒性極難得解。景運十七年三月初五,這近四十歲的婦人早早逝世于他鄉,臨終之前叮囑丈夫兒子就地掩埋不必送靈回去。頭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為下裙,紫绮為上襦,當年尤氏好女采蘩出嫁先帝嫡孫劉煥時十裏紅妝車水馬龍,其音容笑貌還在眼前揮之不去,淳王立在妻子新墳前面,憶起往昔多年恩愛,已經是恍如隔世。
“采蘩我此次随軍出征西南苗疆,你知道那地方山水相連易守難攻,從來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一定不要等我,京城青年才俊多得如同天上繁星,能給你幸福的不止我一個。”劉煥握着采蘩雙手一臉不舍之情,身上铠甲金光閃閃,披風也是獵獵作響,當年十幾歲的英姿飒爽的年輕郡王,與如今的兒子劉培十分相似。
當年未加冠的淳郡王臨行前專門走了一趟學士府,二人親事已定,然而新朝初立局勢不穩,三苗首領趁新朝百廢待興在西南揭竿而起,當時的帝王劉楷傾舉國之力飛蛾撲火般帶領自家子孫南征苗疆,因而二人親事也是一拖再拖。采蘩随父親最是知書達禮善解人意,于是抽出手來拆開一縷發辮,用力拽下幾縷烏黑發絲纏成結交到對面王爺手中,懂事回答:“煥哥哥一定要早點回來,采蘩既然早就同你訂了親,便一輩子都是你的妻子,随了他人我也是一生不再會幸福。”
“嗯我聽采蘩的争取完完整整地回來,然後娶你做我的新娘,父王母妃身處亂世曾經恩愛了那麽多年,現在萬事俱備,我們一定會過得比他們還幸福。”
“不是争取,是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來娶我,以後路還長着呢。”
捷報傳至京城已是數月之後,皇爺爺和父皇當年成功平定三苗反叛勢力,而他身在巴蜀身負重傷幾個月不能下床走動,采蘩心急如焚千裏奔馳至大營,廢寝忘食地日夜侍候在未婚夫身邊,二人患難見真情,令上下兵士為之動容。回京之後劉楷将手頭一切事務放下,先是操辦了二人婚禮。
采蘩手中團扇就這樣被他輕輕撥開,幾個兄弟姐妹将新婚夫婦擁在一起調笑取鬧,要他親吻新娘。劉煥起初還拘謹被幾個兄弟推搡着也漸漸放開了拘束,于是在衆人口哨歡呼聲中,濃情注目于他嬌羞的小娘子,深深吻了下去。
其時皇爺爺春秋正盛,父皇還是穎親王,大哥璠王依舊活着,劉炳劉炯劉炀劉煥四王雖然并不是一母同胞,然而能做到兄弟情深生死與共,一時傳為佳話。不過半年的工夫,大伯劉潛以圖謀不軌之莫須有罪名遠谪嶺南,大哥去世,三哥心灰遠離朝堂詩酒為伴,而二哥也再不與他兄弟幾人讀書習武。近二十年不過一瞬,劉煥念及當年,不由得在采蘩墳前淚灑黃土。
“父親莫要如此哀傷了,母親在天上見到也會責怪您不顧及自己身體。”劉培在大漠寒風中将手放在父親寬厚肩膀之上聊作安慰,這位當年淳親王也将手搭在兒子手上。劉煥畢竟已經年逾不惑,自離開京城身體疏于保養調節,來到這荒蕪之地日子長了也是漸顯老态,其須發散亂而斑白。想到一母長兄與摯愛發妻皆是受毒門殘害而亡,一時間恨得咬牙切齒幾不可控。
“培兒記得,大伯與母親皆是死于花蟒毒門之辣手。他不仁休怪我不義,今後無論我們能不能成事,皆與毒門勢不兩立。”
“父親教誨,孩兒一定謹記于心。”
“并非是父親狠心,培兒只記得這些萬萬不夠,我要你對你母親起誓絕不與毒門有任何往來,如有違背,神形俱滅。”
三月的大漠依舊不減冬日凜冽之氣,說時遲那時快,劉培振袖揚起棉袍一角誠懇跪于母親墓前,額頭落地三拜道:“培兒對母親對已逝先祖對天地神祗立誓,終此一生與花蟒毒門師徒絕不再有任何瓜葛,此誓天地可鑒,若有食言,天地不容人神共誅。”
劉煥滿意看着他已經長大的兒子,欣慰不已,這個孩子已經一日日成為他身邊得力助手,他已經沒有體力精力去做的事情,希望他能夠做到就好。
景運十七年春季又是連旱不止,農耕社會裏春季正是播種的季節,而如今自給自足的農人皆外出讨食避難,留下勉強過冬的民衆見土地幹裂也是無法正常播種。一年到頭全靠農業生産,而農人種地靠天為生,因此春旱影響的是一年的收成。于是皇家以皇帝劉深為首,禮部承辦,由皇帝帶領衆天家子孫在太廟行了隆重莊嚴的祈雨祭,以求得新歲風調雨順倉廪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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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深已經是六十多歲的風燭殘年,近半年來腰痛劇烈腦子也越發混沌。祭祀之前參加祭禮衆人入齋宮,只是提前一天沐浴齋戒,禁食酒肉,已經将這花甲老人折騰得體力不支。皇帝雖無力起身理政,對外也只說感染日常風寒之症,以防任何存了不臣之心的人拿此做文章。然宮牆深深卻并不是密不透風,早幾個月東宮便已經做好準備,蒙古必勒格那邊本就與毒門聯系緊密,得歸還三邊塞重鎮之許諾,也摩拳擦掌整裝待發,以應對不時之意外。
祭祀當天黎明時分,老皇帝着祭服,在吳貴妃攙扶下登上帝辇至祭壇。登車之前,皇帝步履蹒跚老态龍鐘之相暴露在衆人面前,但劉深自年輕以來養成的皇室氣度已經成為習慣,依舊挺直了身板引導儀仗,後面一衆官吏均身着祭服,謹慎跟随。
皇帝先是上三柱香于祭壇第一層上帝尊位之前,然後依次行至天地神靈凡間列聖面前進香祝禱,随後跪坐在第二層向下躬身行禮三跪九拜,衆官也随之跪于地上叩首。其後皇帝奉上玉帛與胙肉,以示誠心祈雨。
之後是最後一項,皇帝再次升壇至第一層上帝位前,再跪獻酒爵于祭壇正中。君臣盡皆在神靈面前跪下,禮部尚書作為司祝官站在壇中心誦讀給上帝所寫祝文,皇帝再率群臣行三拜大禮。
一套禮儀下來,已經是烈日當空的中午時分,京城皇家官家子弟皆是錦衣玉食哪裏受得起這個苦楚,便有人早已經是腹诽不止饑餓連連。太子與幾個地位尊崇的王子皇孫在這之後,還要留在太廟齋宮至少三日不能脫身回府去,劉炯斜了一眼周圍按捺不住的衆人,與母親如出一轍的丹鳳眼目飄出一道不可捉摸的狡黠目光,心裏所想卻是已經不知去向何方。
“祭禮已成...”
劉深額頭上已經全是虛汗,随着司祝官一聲吶喊,寬大祭服包裹下的軀體一晃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吓得吳貴妃也不再注意祭祀禮儀,忙自遠處蓮步輕移過來扶住他身體。醫官将手探上皇帝脈搏,脈象亂得要命一時竟也看不出任何病症,遂連忙扶皇帝登上轎辇回禁宮養心齋去。
“已經到了,淳王他們就在外面,公子醒一醒,緩緩心神我便扶您下車。”
何時了小心翼翼地叫醒沉睡中的陸知恩,他自清兮失蹤後咯血次數越來越多,因為頭暈也沒有體力便常常睡着來減輕病痛。陸知恩自一場亂夢中逐漸清醒,心頭絞痛着咳嗽起來,何時了幾日不眠不休也是缺乏體力,便運起輕功同落雁一邊一個架着陸知恩走下車駕,陸知恩雙足甫一着地突覺不适,險些暈厥過去。卻還是虛弱開口:
“殿下...”
“知恩為何不喚我父王了?阿蠻她們母女呢,都可還好?”
“是我無能,阿蠻早先已經撒手而去,這一路我又丢了小清兮。阿蠻是您的女兒,知恩受王府如此大恩尚且不能庇護于她,實在沒有臉面再叫您父王...”
一番簡短言語觸動劉煥心神,他又何嘗不是沒能做到護佑家人,才使得心愛的采蘩竟死于江湖漂泊之中。劉煥攜他坐下,擁着病弱的陸知恩輕聲啜泣,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你母妃月前也已經抛下我父子二人而去,她一生跟随我受苦受難還是落了這般結局。知恩一日是我的孩子一生都是我的孩子,便不要改口了,還是叫我父王就好。”
“好...”
“天不假年,阿蠻采蘩都已經逝去,以後知恩與我,萬事需靠自己。知恩不必有所顧忌,培兒已經長大,若是有用的到的地方,這孩子任你差遣。”
陸知恩注目于那個當年好學上進的孩子,許久不見更加英俊挺拔。劉培也懂事知禮地單膝下拜道:
“先生有命,培兒一定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