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銅雀瓦硯
自從淘到那兩樣古怪的舊瓦和水墨畫卷之後,謝流韻不是沒有花費心力研究過。
水墨畫她确實不擅長,饒是一時去研究,落款,紙張,印鑒什麽的,不是花費長時間研究有心得,還真無處着手,索性擱置一旁,先去看那瓦片。
說是瓦片,其實也不太準确,因為它比普通的瓦要厚很多。原本她以為是積年塵土厚厚覆在瓦上所致,回到燕京之後,小心翼翼地将沉積物去掉,卻發現完全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多。而清除完灰土的瓦片,更是不起眼,除了比普通的瓦片更厚些之外,并無其他特點。
唯獨讓她在意的一點,是清洗過後,舊瓦片上下各有兩圈紋路,看上去仿佛就像是三明治似的,上下兩層舊瓦夾着中間的一層不知什麽東西,連質地也看上去井然不同。
只可惜上下兩層與中間一層粘得格外地緊,她試了幾次,沒将這些分開。她怕手法不當傷害到不知名的寶貝,沒敢繼續。
至于字畫,畢竟不擅長,她硬着頭皮研究了一番,最終也沒得出個什麽結論。
今兒拜師儀式,她來時本來就打着請教孫老的意思,随身帶着那片瓦片,只是沒好意思拿出來,原本想着等到最後,私下裏請教。此時聽到孫老的話,明知道是場面話,一時也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好。
她這個時候神色一動,露出的幾分踟蹰,正被周老看在眼裏。他心情正好,看謝流韻不知多順眼,于是大包大攬地笑道:“看這神色,怕是還真有什麽拿不準的東西吧?既然這麽多專家都在,還怕得不出結論?!”
衆人轉頭看向她,見她聽到周老的話,滿臉窘迫,身材最圓潤的顧老也笑了,和善地說:“看來今兒個真是巧了,我們也來看看,什麽樣的東西能難倒老孫的弟子。小姑娘,你去拿來讓我們都瞧瞧。”
謝流韻拿眼看孫老,見他微微點頭,心裏一定,坦然笑道:“讓前輩們見笑了,其實是個小物件兒,只有有些古怪之處,晚輩眼光不濟,無法看破其中的秘密。還請前輩們稍等片刻。”
她随身帶的東西放在背包裏,由謝父謝母拿着。兩人在拜師儀式結束之後,在偏廳喝茶,見她匆忙而來,還以為有什麽要事。謝流韻把事情一說,謝父謝母也起了興趣,跟着她一起去到會客廳。
幾位前輩悠閑地品着茶,她恭敬地上前,把手中捧着的瓦片送到前面,道:“老師,前輩們,就是這個東西。”
在座的衆人都是浸淫古玩幾十年的人,深知有的寶物其貌不揚,并沒有露出輕視之意。作為謝流韻的師傅,孫老首先拿起來細看。
甫一上手,孫老“咦”了一聲,屈指敲了敲瓦片正中。普通整片的瓦片敲起來發聲清脆,這塊瓦片卻發出撲撲的響聲,說明其內必然有空隙。
他戴上眼鏡,細細地摸了一圈,作出了決定:“這瓦片中間有古怪,應該是粘合起來的。”
經他這麽一番下手,其他幾人原本沒什麽興趣,現在也好奇地挨個接過去看看,看完之後,柳老忍不住嘆道:“怪事!我還是頭次見到這樣的東西。”
顧老接過瓦片,細細打量了一番,笑道:“老柳你玩古玩這麽多年,豈不知古玩界裏的障眼法層出不窮,能說出花哨名頭的就不下數十種。眼下這種,可不就是最多見的石中藏玉?!”
“可有辦法将裏面的寶物取出來?”周老提出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在這方面,顧老看起來相當有經驗,笑道:“要想把這兩片瓦分開,不能用暴力手段,要不極易傷到裏面的物件。我倒是有個妥帖的法子,不過得向老孫借點兒東西。”
衆人齊齊看向孫老,孫老哪裏是小氣的人,直接叫來褚繹心,讓他聽顧老的吩咐去取東西。家裏有的直接拿來,沒有的就去外面買,不一會兒時間,準備好的材料就拿了過來。
顧老起身,在衆人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動作着,因是古玩,雖不知究竟是珍貴還是尋常可見的東西,顧老的動作也是格外小心,生怕弄壞了。
不過十分鐘,因其難得一見,在座的人喝茶也好,閑聊也好,時不時都要掃過去一眼。倒是謝流韻,笑眯眯地站在廳堂一側,時不時給在座前輩的茶杯中續水。
她自己清楚,不管裏面是什麽,定然是個年代久遠的古董,可別人不知道她身懷金手指,只當她養氣功夫修的好,一時間稱贊孫老會選徒弟。
孫老樂呵呵地摸着胡子,笑容滿面,謝父謝母也忍不住笑得開心。
“成了!”随着“咔啦”一聲細微的響動,錢老喜形于色,叫道。
原本坐在廳上閑的無聊地諸位專家頓時群擁而去,顧老不耐煩地打蚊子似的,哼道:“去去去,還沒好好清理掉粘合的痕跡麽,再等等。”
說着,他自己下手加快了幾分,身為拆解人,在看到中間藏着的物件時,就忍不住矚目了,只是東西長年被瓦片包裹着,難免有些粗糙。他一邊心疼地清理,一邊吩咐褚繹心取了桐油,兌水擦拭。
有眼尖地,從形狀就猜出來了:“是瓦硯?!”
“不錯,從手感上就能感覺出,定然是有很多年頭了。”顧老也肯定道。
随着錢老的打理,經久不見天日的瓦硯終于在衆人面前露相了。
包漿自然純厚,觸摸細潤如兒膚。背有隸書陽文“建安十五年”字樣,正中挖出了硯堂和水池,四周印鑒、落款、銘文等等琳琅滿目。旁的不提,單看到“建安十五年”這幾個字,就有人訝異道:“是銅雀瓦硯?!”
随即又有人駁斥道:“銅雀瓦硯這麽多年我見的多了,統統都是後世的仿制品。我看吶,能流傳到現在的銅雀瓦硯,可以說就沒有真品……”
孫老幹咳了聲,打斷了他們的争吵,道:“《晁氏客錄》中記載,‘銅雀瓦硯有三;錫花、雷布、藓疪是也,風雨雕镌不可僞’。真正的銅雀瓦是僞造不成的。究竟是真是假,咱們直接上手鑒定一番,看個分明。”
“知道老孫你護着徒弟……”有人呵呵笑着,不忘調侃一聲。
“……”
話是這麽說,衆人也知道孫老說得不假,湊過去依次地觀察。反倒是瓦硯的原主謝流韻,被擠在外面,遠遠地根本看不清楚。
索性她也不擠上去,輕聲細語地向不明所以的父母解釋銅雀瓦硯的由來。
建安十五年,曹操下令在邺城修築銅雀臺,據說燒制筒瓦時用材十分講究,用的是後來四大名硯之一澄泥硯的材料,“澄泥以絡絡濾過,碎核桃油方埏填之,故與衆瓦異焉”。只可惜,如此富麗堂皇的銅雀臺,最終也沒逃脫名殿的命運,被付諸一炬,宮殿從此破敗不堪。
瓦硯的由來已久,無外乎材料易得,價格低廉。不過,普通的磚瓦材質疏密不均,儲墨易幹,于是廢棄荒野的宮殿那些久被地下濕氣浸潤的殿磚殿瓦就成了搶手的東西。因做工考究,銅雀瓦硯不知何時起開始走紅,及至宋朝時,已經稱得上是萬金難求了,當然,這裏指的是真正的銅雀瓦硯,而不是那些逐利的商人們做出來的贗品。
關于這點,雖然阮老說得不中聽,謝流韻也是承認他的話,那就是,真正的銅雀瓦硯能流傳至今,可以說寥寥無幾。至于她手裏這塊,玉墜的反應固然強烈,但若确切地讓她說出是什麽年代,她還真不能肯定,只知道,年頭定是很古。
她有信心的是,就算是仿制品,那也是古董,相比起她當時買那一大箱子東西花的三四百塊錢,絕對是超值的。
謝父謝母的眼皮跳的厲害,兩人也見過謝流韻擺弄那個幾乎要掉渣的瓦片,根本不相信那玩意居然是古董,謝父還笑着說:“要是這瓦是古董,那你爺爺留在村裏的房子屋頂上,滿滿的都是古董了。”
如今,看看那群圍在桌子邊争論不休的老專家們,他們有點不能接受。
和他們相同的,是同樣在大廳裏看熱鬧的褚繹心和韓執易。
本來兩人以為,今兒走完拜師儀式就已經算是結束了,誰知,轉眼間新來的小師妹就給了他們這麽一個意外。
褚繹心推了推眼鏡,看謝流韻的眼神幾經變化。
他是孫老的第一個弟子,入門最早,技巧掌握的也最完善,在一個小拍賣行工作。當然,和羅老相比起來差得遠了,不過,在燕京也算是個很不錯的工作了。
他出身一般,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一點點奮鬥,因此,在富家公子韓執易拜入師門,他和韓執易面上保持地還好,實際上兩看兩相厭。他認為韓執易難得拜入孫老名下,卻不認真鑽研,只搞些看似花哨實則沒有半點用的小手段。
對于謝流韻的入門,他面上不說,對孫老看人的眼光并不怎麽相信——這麽年輕漂亮一個小姑娘,誰相信她會認真學?!大概是孫老被朋友拜托才不得不收下的。
因此,對上謝流韻,他的态度才顯得有些冷淡。不過,在收到謝流韻送的清代鼻煙壺後,先是一驚,等現在再看到顧老他們的舉動,不由得開始反思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對。
正在他考慮要不要上去再和謝流韻好好溝通一下師兄妹的感情時,韓執易已經笑眯眯地走向謝流韻了。
他在心裏暗罵了句,反而挺直腰背,不再去看謝流韻他們如何。
正在這時,顧老群裏爆出一句:“居然看不出來贗品的痕跡,難道是真的?!”
一時間,滿廳堂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