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休書
爹不在家,可是景沛蘭卻有些疑慮,疑慮的起因源自于桌子上的東西——一封休書。
這封休書是在她爹的舊衣服裏發現的,她不知為何在那裏,總之,很是讓人費解。
她的娘并不是如白先生所說那般是因為糧荒與家人走散,而是……自己同別的男人跑掉的。
那天的事情,至今回想起來她還歷歷在目,這是她最最不願意回想起來的記憶。
八歲那年,家裏一貧如洗,爹外出工作,她在院子裏面玩耍,娘坐在小凳子上給爹補衣服,真的就和平日沒有什麽區別。
然後,一個身着錦緞的青年走了進來,看着她的娘露出了笑顏,娘也是笑得很開心,這是近三月來,娘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景沛蘭就看着她的娘緩緩走向自己,給自己手裏面塞了一錠銀子,說道:“孩子,你呆在這裏,娘走了。”
她的娘說的不是“等我回來”,而是“娘走了”。
景沛蘭就蹲在院子裏面,看着她的娘上了馬車,在馬車啓動的剎那間,她意識到了不對,她起身跑向了馬車,邊跑邊哭邊喊,可是馬車漸行漸遠,漸漸就看不見了。
她的娘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那輛馬車除了因為疾走而随風擺動的簾子,沒有任何人的頭探出。
她永遠不知,她的娘坐在那馬車裏面是個怎樣的表情,是笑還是哭?
“所以,你可是想好了要把故事告訴我了?”越百川看着景沛蘭問道。
景沛蘭說:“我故事都說完了,你又問這個,越先生,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自己一個人呆傻了。”
越百川說:“我的意思是,為何告訴我?”
景沛蘭說:“是因為信任,因為你獨自一個人,不會将我的故事告訴給別人,是因為這個。”
越百川拿起休書看着說:“你想問你爹為何要藏着這個休書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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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沛蘭點頭,這點讓她匪夷所思,她清楚地記得爹回來後,她将這個事情告訴給爹的時候,爹是“早知有這麽一天”的表情,早知有這麽一天,那麽這個休書會不會就是那個時候寫下卻沒有來得及給娘?
越百川說:“我沒有見過你爹,沒辦法斷定,人太過複雜了。”
景沛蘭擡頭看着越百川,每次他都是這樣要做一番感嘆的,人太過複雜,他讨厭人,他到底遇見了什麽,使得他變成如今這樣?
越百川說:“這件事我記下了,我的事情你可答應?”
景沛蘭說:“記下的意思是容後再議?”
越百川搖頭說:“不是。”
景沛蘭說:“我可以當你的眼睛,可是越先生,你是否考慮出去看一看,也許這世間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
對此,越百川給予的回應是搖頭。
越百川他十分堅定地看着景沛蘭,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一個動作已經說明了所有。
景沛蘭笑了一下,拿起休書說:“那麽告辭了!”
越百川說:“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爹之所以這樣禁锢你怕是因為你娘的緣故。”
景沛蘭轉過身看向越百川,是一副“何解”的表情。
越百川說:“這也不過是我的猜測,你的娘跑了,你爹怕你也同你娘一樣,所以如此,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景沛蘭笑道:“原來,倒是多謝先生給了我一個思路。”
越百川笑着點頭,若是她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問出口吧!
“咔”,厚重的門在此緊閉,門外響起了景沛蘭輕快的腳步聲,然後院內的一切陷入了沉寂,就好似無人在此一般。
景沛蘭出了大門,沒跑幾步就停了下來,她走過去摸着那白牆,這院牆是越百川隔壁那家倒塌過的院牆,複原之後真的和從前一樣。
原來,這裏真的有動過的痕跡。
景沛蘭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牆壁。
越百川說過,他尋她時曾仔仔細細地看過這道院牆,雖表面做舊得和未倒塌之前一樣,可是仔細一看便知是別人的手筆,他在納悶為何讓院牆倒塌又複原,這是他在意的地方。
“既如此在意,為何不親自出來查探,這可是你一手建造的城池啊!”景沛蘭喃喃自語。
眼下她已完全相信越百川的話,因為若不是自己建造,不會把他們家有什麽家具牆體用的什麽磚屋子用什麽木材都一一說清楚的。
景沛蘭遙望着整條鬼街,想來,他若依然活躍于世間,定然是一位厲害的建築工匠吧!
“诶?景姑娘!”白如水鬼街那一頭走過來吃驚地說道,顯然沒有想到景沛蘭也在。
“白先生真的很愛溜達,竟溜達到此處了!”景沛蘭笑着說道,恭敬行了一個揖禮。
白如水笑了笑說:“我不過是過來看看這牆的。”說罷,他伸手指一下景沛蘭方才摸過的院牆。
“這裏不是前些天才倒塌的麽?”景沛蘭明知故問。
白如水四下看了看,湊到景沛蘭耳邊小聲說道:“我是來查查看看的,看看這幾面倒塌的牆有什麽聯系,若是再有倒塌可以預防。”
景沛蘭笑着點頭說:“白先生如此憂民,真不知比那城主好上幾倍。”
白如水笑着,将扇子貼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不要說下去。
景沛蘭也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刻點頭說:“先生,沛蘭這就回家了,告辭!”
白如水笑着點頭。
回到家的景沛蘭看到的是屋子裏面一片狼藉,和暴怒的父親。
“東西呢,東西呢!”景喻大聲地吼着,四處地翻找着。
景沛蘭拿出來說:“爹,你要找的可是這個?”
景喻聞聲立刻沖過來,一把搶過去,寶貝似的護在胸前,說:“你拿這個做什麽?”
景沛蘭看着父親的模樣,說:“你如此寶貝這休書是為何?”
景喻說:“有休書在你娘就會回來!”
景沛蘭看着父親,有些驚疑,她不明白休書和娘回來有什麽關聯,相反,她倒是認為有休書在娘回來也呆不長。
忽然,她響起了越百川的話,她問:“爹,你這樣看守我,可是因為娘的緣故?”
“啪”休書從懷裏滑落,景喻瞪着眼睛沖了過來,抓着景沛蘭的衣服吼道:“不是,不是,不是。”
是的,因為一旦戳中父親心事的時候,她的父親就是這樣大聲反駁,一副要活吃了她的模樣。
景沛蘭突然間就冷靜了下來,她直視着她的爹,說道:“爹,我不會離開您的,我不會和娘一樣将你棄之不顧。”
景喻突然間松開了手,垂下頭,坐到凳子上,他說:“成親的時候,你娘也說過她不會離開我,可她還是離開了。”
“爹,忘了吧,娘她不會回來了!”景沛蘭說道,這個事實九歲那年她就知道了。
景喻長嘆一聲,撿起來落在地上的休書說:“這個事情你都知道,可是我總是覺得,只要我一天沒有休了她,她就要回來管我要休書,我以為只要休書在,她就一定回來。”說着,景喻落下了眼淚。
只要休書在,她就一定會來,這長達九年的時光裏,她爹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思熬過了一日又一日,可是九年過去了,遠去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他還是沉浸在失去的那一刻。
“爹,你相信我,便是我出嫁那日,也是要帶着你的,娘雖生了我,可是把我養大的人是你,所以我不會離開,您也不必如此死守我。”景沛蘭抱着景喻哭着說道,她心疼她爹。
景喻說:“爹對不起你,因為你長得越發像你娘,我才會生出這樣的念想,對不起,爹以後不會了!”
那晚,景喻燒了火盆,将那份休書扔進了火盆裏,紙遇見了火立刻化為灰燼。
景沛蘭看着面無表情的父親,她不知道這樣的法子能否消減一下父親的苦楚,斷了父親的念想,但是父親能夠有這樣的做法,是已經有了了斷前塵的覺悟。
願老天保佑,父親從此脫出苦楚,忘了娘,好好生活!
靜月如水,風撩動了萬靈的心思。
越百川坐在院子裏看着風吹得那翠竹左搖右擺,一種不好的預感遍及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