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承認
受的刺激多了, 恢複起來自然就快,胤禟只消沉了半日就打起精神來, 迷茫歸迷茫, 日子總得過下去。左右世事無絕對,說不準趕明就峰回路轉迎來新的契機。
他陪老太太用過晚膳才随覺羅氏離開尚書府, 臨走之前還同哈爾哈打了個招呼。
哈爾哈見着外孫女高興, 聽說閨女來了更高興,不換氣的問了一長串。問崇禮咋樣, 倒黴親家作沒作怪,又關心了兩個外孫子的情況, 這才心滿意足放閨女出府。
早先忙着趕路, 覺羅氏乘的馬車來, 這會兒也沒換轎,兩人一前一後上馬車,坐穩之後, 覺羅氏将胤禟摟進懷裏,嘆口氣說:“也不知道是和清泉寺犯沖還是近來流年不利, 怎麽前後去了兩趟都出事,得虧這兩回皆無大礙,否則額娘得心疼壞了。”
胤禟在心裏一聲嘆息, 暗道提督府這福晉和禮部尚書府的老太太咋都愛摟來抱去的,說體己話還要拉着手,他很不習慣他們表達親昵的方式,頭一回差點把人丢出三丈遠, 多兩次才稍稍适應一些。
他盡量忽視心裏的別扭,順着覺羅氏這話一琢磨。要說倒黴其實也就年前那回,今次是他自個兒鬧的,只是不能把心裏話講出來,胤禟想了想說:“今兒個求的靈簽讓咱們順其自然,寺裏的和尚也說我命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覺羅氏拿食指輕戳他腦門:“往後的事誰說得好?眼下你當心點……當心點準沒錯。”
“額娘教訓得是。”
胤禟不想反複說今日之事,就問本家那頭是怎麽回事?老太爺又鬧起來?為薩伊堪?
覺羅氏眯了眯眼:“這事不用你來操心,你阿瑪總能辦妥。”
“既然開了頭,您就說完呗,我随耳聽聽。”
本來也不是秘密,看閨女好奇,覺羅氏就沒藏着掖着,直接說了:“老太太既舍不得二品诰命,又咽不下那口氣,也知道咱們老爺在你的事情上從不妥協,就想了個招,讓他幫老三使點勁。”
胤禟早先就了解過,寧楚克她大伯在翰林院三叔在工部衙門:“三叔是什麽官來着?”
覺羅氏嗔他一眼:“你個促狹鬼,老三得有幾年沒升過,還能是什麽官?工部員外郎呗。老太太的意思是也不為難你阿瑪,給他升個郎中就成,還說屯田清吏司原先那五個郎中裏頭正好有一個升遷了,叫你阿瑪想法子讓老三頂上去。”
也是佟佳氏沒在跟前,否則胤禟恐怕要忍不住問一句:你這臉還能更大些?
工部下設四司,分別是營繕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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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三個姑且不說,這屯田清吏司主管費用核銷物料支取,是個撈油水的好地方。畢竟朝廷從來沒停過修建園林行宮的步伐,哪怕從指縫裏漏出一點,那都是大筆的進項。看覺羅氏的反應,在這些婦人家眼裏恐怕就鹽政、漕運、織造之類才是肥缺,她們壓根想不到工部衙門裏小小的屯田清吏司能貪去多少款項,這麽看,開口的雖然是老太太,出主意的指不定還不是她。
想到這兒,胤禟問說:“老太太最疼的不是大伯?”
“是啊,她最看重的是你大伯崇善,可你大伯人在翰林院,翰林院是什麽地方?天底下最迂腐最清高的人都在那兒,你阿瑪伸過手去就能叫人打折了……這不才有折中之法。本來老太太想叫你三叔換個部門,去禮部,讓你阿瑪找你郭羅瑪法疏通,最好能保他五年升侍郎十年繼任尚書。你三叔不想叫你阿瑪太過為難,說就在工部也挺好,老太爺也說好,正好屯田清吏司空了個缺,讓他補上去不難。”
胤禟聽罷嗤笑一聲。
覺羅氏一巴掌拍她手背上:“儀态給我端起來,沒事兒別學你阿瑪。”
“額娘您不想知道三叔在打什麽主意?”
“任他算計什麽,你爹總不會答應,非但沒答應,又把老太爺氣了個半死,說什麽做人要腳踏實地做官得憂國憂民,別成天打歪主意,領着哪裏的俸祿就幹好分內的活,走後門爬上去也是丢人現眼,遲早打回原形……”覺羅氏說完又自然而然的把話題帶回來,讓胤禟別操心府上,想想這年選秀才是真的。
胤禟還是對本家那幾個更感興趣,先前覺得他們是迂腐清高,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假清高。
不想去禮部還能理解,禮部尚書哈爾哈非但不會關照親家,反而還能下黑手坑死他們。他想去屯田清吏司,那胃口就大了,這是指着當幾年官發筆橫財。
自個兒沒那能耐還想往上爬,拼的就是財力。
回提督府之後,松快的日子又一去不複返,胤禟讓教習嬷嬷盯着連睡姿都是改了又改。本來作為皇子,他的睡姿就是特別糾正過的,規矩是規矩,總不夠優雅,瞧着也不大迷人。
嬷嬷手把手教他怎麽凸顯優勢,怎麽才能使人欲罷不能。
只高貴不行,太高貴能逼得人清心寡欲,壞胚子看了都想從良;八大胡同勾人那套更不行,做出來平白降了格調。
寧楚克這身份,那鐵定是給人做嫡福晉,嫡福晉就不能跟小妾似的,那些小妾為了把爺們勾進房去啥事都幹的出來。
胤禟聽她們一席話,三觀又碎了一回。
敢情那些驚鴻一見十有八九都是造假來的,你看她步态優美,那是頂碗練的;你看她梨窩淺淺,那是對着銀鏡笑過千百次總結的;你看她低頭時露出優美的脖頸,你感覺蠢蠢欲動,殊不知人家心裏在哂笑,這就把人勾到手了,真是個傻子……
這麽一想,什麽白月光朱砂痣統統得碎成渣,左右她給你看的都是假的,哪怕成親三十載也不一定能看明白同床共枕這人是什麽德行。
就是這麽突然,胤禟就焦慮起來,擱在幾百年後這叫結婚恐懼症。
他焦慮了兩天,就趕上舒爾哈齊偷溜過來,小家夥這一冬又長了肉,肥嘟嘟圓滾滾的瞧着讨喜極了。
胤禟伸手讓人坐旁邊來,問他用不用點心,舒爾哈齊偏頭想了想,說:“我想吃嬷嬷做的千層糕,多加點山楂進去。”
寧楚克那奶嬷嬷最會做點心,聽舒爾哈齊這麽說,她樂颠颠就往膳房去了。胤禟伸手在舒爾哈齊的小肚皮上探了一把,難怪要加山楂,他小肚皮裏裝得滿滿的壓根沒消下去。
“過來之前吃了多少?別撐着。”
“撐不了撐不了,阿姐你別老說我,我給你講,我剛去額娘那頭正好撞見額娘同大嫂說悄悄話,我就蹲在窗臺底下聽,你猜我聽見些啥?”
胤禟相當配合:“說吧,你聽見些啥。”
“她們說了半天要告訴你還是不要告訴你,最後決定瞞着。”
“瞞着什麽?”
這就問到點子上了,舒爾哈齊勾勾手指讓他低下頭,貼近了小聲說:“她們說九阿哥又闖禍了,還說他就是個禍害。”
胤禟:……
我去你的!我去你祖宗十八輩啊!
提督府這妞咋就那麽能耐?
她那精神頭比老十還好,她咋就不消停?
只聽見這麽一句胤禟就要原地升天,他盡量穩住,讓舒爾哈齊接着說,舒爾哈齊就把他聽到的全講了出來。說的人自己還糊塗,聽的人已經明白了。
寧楚克格格憑借混跡後宅多年的優勢,在大選前幾個月搞出了一本冊子,帶八旗子弟走進選秀背後,認識各家貴女,以便選擇最适配的福晉。
胤禟:……
別人家能不能娶個好婆娘關你屁事!
你忒麽咋就管得那麽寬?哪來這麽多憂國憂民的情懷???
胤禟感覺心跳得好累,都快跳不動了,他擡起手捂住胸口,掌下軟綿綿的……
她娘的!去她娘的!
換個人莫名其妙變成皇子,莫名其妙身陷宮廷,慌都慌死了,鐵定得畏畏縮縮生怕讓人瞧出名堂。寧楚克這心态咋能那麽好?她就不知道擔驚害怕怎麽寫,事不來找她,她主動找事。先開罪八哥,後惹怒上書房的先生,還能想出用扁毛畜生送信,那扁毛畜生和她一模一樣,聽說差點把鶴鳴院給掀了!這還不算!她現在竟敢搞什麽花名冊,還是把看不順眼的統統抹黑掉那種花名冊。
感覺身體被掏空,胤禟心好累,他已經不想做任何評價,提督府這位格格真是個幹大事的人。
真慶幸前兩天跌那一跤沒換回去,否則自己不僅要背黑鍋,還要替她挨板子。
胤禟堅信,皇阿瑪一定會好好收拾她,必須打她板子!雖然皮開肉綻的是自己的身體,只要想到痛的不是自己,竟然有點被安慰到。
這種攪事精就得收拾,狠狠收拾。
……
很顯然胤禟還不知道,他皇阿瑪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皇阿瑪了。聽說老九犯了事,惹得好些大臣到禦前告狀,宜妃心裏一緊,她都沒問詳情,趕緊收拾了一番就要去乾清宮替心肝求情。
她到的時候,寧楚克就跪在裏頭,殿外有小太監守着,陪着笑臉請她回去,說皇上這會兒誰也不見。
宜妃心裏更慌,卻見小太監露出古怪的神情,安慰說:“娘娘您別擔心,九阿哥沒事。”
沒事?這還能沒事?
想起的确沒聽說老九挨罰,宜妃才冷靜些,覺得這當口她是不該露面,趕着去求情反而可能引來皇上不快,方才真是急昏頭了。宜妃帶着人原路返回,回了翊坤宮就吩咐王嬷嬷打聽着,看到底是個什麽後續,老九挨沒挨罰,皇上怎麽說。
寧楚克能怎麽着?
她一到乾清宮就倔強的跪下,然後康熙就開始問話,他順手丢下一本冊子,就砸在寧楚克身上:“這是你搗騰的?”
“沒錯,就是兒臣。”
只聽這一句康熙就氣炸了:“還敢承認?”
“有啥不敢承認的,這裏頭每個字都是我親筆寫的,絕對沒請旁人代勞。”
“很得意是不是?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有時間不能幹點正事?不幹正事也成,安分點行不行?”
寧楚克眨了眨眼:“皇阿瑪您生氣啦?這有什麽好氣的?兒子又不是瞎寫,絕對有理有據不怕辯。那話咋說的?既然敢做還怕人議論?”
康熙氣得說不出話,寧楚克又道:“用腳趾頭想就知道他們是耍賴不承認了,還想誣告本阿哥!他有能耐就堵住悠悠衆口,沒能耐就夾緊尾巴做人,誰給他的勇氣反咬一口?”
康熙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他盡量保持着君王的儀态,讓自己不要怒吼出來。
“朕也想問你,是誰給你的勇氣寫出這本花名冊?”
“當然是我皇阿瑪,我爹是皇上!天塌了有爹給我撐腰!”
“你就沒想想讓你糟蹋這些貴女們也有個身為朝廷重臣的能耐爹,他們能排着隊進宮來,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能一樣啊?他再能耐還能比過皇阿瑪您?”
看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人家找上門來也不見慫,康熙都不知道該說啥,真無話可說。他覺得從前對老九的教育可能出現了什麽問題,老九這派頭是好,走出來就比老八更像皇阿哥,只是膽子太大了。
“胤禟啊,你都這麽大人了,皇阿瑪能護你一輩子?”
寧楚克想了想:“那以後我不招惹這麽多還不行嗎?皇阿瑪您年輕着,年輕力壯呢!”
康熙總覺得哪裏不對,回頭一想,今兒個是要收拾她的!咋就偏到這兒來了?
“這回的事你自己說怎麽辦?”
寧楚克嘆口氣:“只我鼓起勇氣給大家夥兒提醒,他們得了實惠連聲謝謝都不說,遲早得遭報應。”
康熙也是氣樂了:“這還能不是你瞎編的?從哪兒打聽來這麽多事?”
“這還用得着打聽?出去轉一圈就能聽說不少。”
“就你聽說了,別人都不知情……”
“哪能啊?他們還不是裝傻?都在背後嚼舌根不樂意站出來得罪人。”
到底誰傻?人家都不敢做的事偏偏就讓你做了!人家心照不宣的事就讓你給捅破了!不搞你搞誰?康熙恨不得揪着他耳朵問問,你和自己是有多大仇,這麽坑自己的?
得虧他第一冊 只收錄了十來位貴女,裏頭有一半着重點出了優點,這麽算來,他惹怒的也就那麽五家。偏這五家全大有來頭,他們這回鐵了心聯合起來非得讨個說法,一到禦前就抹眼淚,說養大一個閨女不容易,姑娘家名聲比啥都重要,這下毀了,讓九阿哥出來給個交代,讓他負責。
康熙也問他,想沒想清楚,怎麽善後。
寧楚克:……
善個屁的後,我就愛說實話你能怎麽着?
你說你閨女嫁不出去了?
那還不容易?
本阿哥給你指條明路!但凡嫁不出去的都送來給我做妾,我一個個收拾她們。
寧楚克就這麽說的,讓康熙好生确認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
就她們那家世,哪怕自身條件差點,找個冤大頭還不容易?
說嫁不出去了是想威脅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