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有木兮

商幽王二十五年十月,楚雲祁登基,成為楚國新君。

傾國本想趁着楚國內亂,攻打楚國,未曾想趙氏、昭和叛亂還未激起浪花,便被魏氏和其弟魏然鎮壓,傾國未撈到好處,反和楚國結下梁子,傾文王病逝,其子趙炎即位,史稱傾靈王。

楚雲祁頭戴冕冠,站在鄢城城牆上,望着橘紅色的太陽一點點地從西方地平線上消失,久久不語,楚平親手交給自己的帛書還展開在他寝殿的書案上。

“我兒楚雲祁親啓:當年《七國論》轟動楚廷上下,父王也甚是欣慰,吾兒大才,日後必定于亂世中有一番大作為,父王不願吾兒将時間浪費在王儲之争中,故才鞭笞冷落吾兒。這些年父王甚是自責,本想今年春召吾兒回鄢,怎奈世事難料,逆賊謀國,我楚江山岌岌可危,父王從未為吾兒做過什麽,此次若能助吾兒除掉逆賊,父王也能含笑九泉了,待我楚一統中原之日,家祭勿忘告知父王。”

東方一抹朝陽漸升,金色的光芒灑在楚國宮殿上,楚雲祁身着金線繡繪太陽圖紋的黑色王服,頭戴十二旒冠一步一步走上殿前的臺階,陽光灑在他的臉龐,王霸之氣盡顯,他是楚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君主。

新王登基,老楚王入殡,短短一個月之內,魏氏展現了她驚人的管理能力,各國期待的叛亂并沒有發生,一切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趙氏昭和一黨叛亂以及傾軍壓境一事竟有一半楚人不知,直到新君即位之後各個街坊才傳開來。

列國對楚國新君一無所知,于是打着與楚修好的幌子摸摸新君的脾性,紛紛派遣使者入楚,楚雲祁整日忙着接見各國使臣,這一晃便已是寒冬。

這日清晨,天空暗沉沉的,不一會便飄起雪來,雪花片如飛蝶,悠揚婉轉,落在地上便化了開來。

楚宮偏殿內,楚雲祁正在接見宋國使臣。他頭戴墨玉冠,身着玄黑鎏金鳳紋袍,劍眉斜飛入鬓,爐火的光忽明忽暗,打在他臉龐。

“自我楚惠文王以來,楚宋兩國一直都有姻親,百年以來,我們兩國也從未因邊境問題發生争端,所以寡人希望我兩國能繼續交好,使兩國百姓能免于戰火。”楚雲祁看着宋使笑道。

“楚王憂心黎明百姓,可謂至真至善。君上此次派外臣前來,遞交國書一份,也是誠心希望能與楚國結為兄弟之國。”宋使對楚雲祁拱手行大禮道,說完從袖中拿出一卷竹簡,雙手捧着,上前鄭重交給楚雲祁。

楚雲祁伸手接過,緩緩打開,他一邊看一邊點頭,笑道:“回去轉告宋君,稱王大典寡人定會去參加。”

“既如此,外臣便先行告退了。”宋使見楚雲祁答應了宋君邀請觀看稱王大禮一事,便拱了拱手向楚雲祁行了大禮道。

待宋使退了出去,坐在一旁一直未開口說話的魏太後道:“這年頭雞都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哼,彈丸小國還要稱王老子早就想領兵滅了他的國了。”魏然輕哼一聲道。

楚雲祁低聲笑了笑,将竹簡随意扔在一旁,之後他坐直身子,收斂了笑容,頓了頓道:“娘,舅舅,平哥,今日讓你們來此是有事情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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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就直說,都是自己人,別吞吞吐吐的。”魏然搶聲道。

“這些年我楚國,吏員無能平庸者甚多,國庫的存糧一年不如一年,軍中将軍懈息,士兵疲乏。列國忌憚惠文王時我楚國國力,不敢與我楚大起刀兵,豈不知在這百年以來,莊王的國力被消耗的差不多了,我大楚現今只是空有其表而已,然北面傾國如日方升,大将軍犀首景明和上卿鳳清,二人一文一武,天下誰還敢對傾國側目如此一虎狼之國壓在我們頭頂,若我大楚還這麽驕奢淫靡,百官只知醉酒笙歌,只恐将來争霸者再無楚矣。現今趙氏昭和叛亂巴平,昭和一黨也盡數鏟除,楚雲祁想向天下求賢,讓我楚國面目煥然一新。”楚雲祁沉聲道。

“你就說我們幹啥別說這一套繞口的。”魏然撓了撓後腦勺道。

“雲兒的意思是……"魏太後看向楚雲祁,這個女人任何時候都沉穩的讓人害怕。

“變法。”楚雲祁一字一句道。

楚平開口道:“古人有雲: 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變法兇險之至,雲弟有把握麽”

“治世不一道,便國者為利。”

“聖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勞而功成。今若變法,只恐天下非議,雲弟慎重。”

“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禮、法以時而定,制亦各順其宜。天下非議。乃下裏巴人之于陽春白雪,不子理睬便是。”

楚平聽罷,長嘆一聲道:“父王沒有看錯人啊!雲弟放手去做,我定全力支持!”楚雲祁點了點頭,看向魏太後。

“娘跟你舅舅、大哥一樣,你放手幹,誰要是有異議,那可別怪魏然刀口不認人,昭和他們在下面挺寂寞的,多一兩個也熱鬧。 ”魏太後笑了笑道。

楚雲祁起身振袖,分別向三人行禮道:”楚雲祁代楚國謝過娘,舅舅,平哥。”

颍城竹林。

楚國地處洛河以南,氣候本就溫潤适宜,穎城位于湘庭澤以南,更是四季如春,此時雖為嚴冬,天空下着小雪,然在接觸地面之後便融化不見,只有綠色樹葉上會積着些白雪。穎城竹林,郁郁蔥蔥,頗有“霜雪滿庭除,灑然照新竹”之妙。

蘇珏披着素白色的裘衣,白玉般修長瑩潤的手中捧着一手爐,坐在竹窗下盯着一盆蘭花出神。

“公子,該用早飯了。”雲兒身着用精細熟麻衣制成的缌麻(古時候的一種喪服)輕手輕腳走進來喚道。

“知道了。”蘇珏回過神應了一聲,緩緩起身。

或許是坐的太久的緣故,他起身時感到眼前黑了黑,慌忙丢開手爐扶着書案邊,雕刻着鳳凰紋理的手爐滾到一邊,雲兒大驚,上前扶住蘇珏急聲喚道:“公子! 公子!”

蘇珏緩了緩,搖搖頭道: “我沒事,歇息一會便好。”

兩人正說話着,屋外傳來一男子的聲音:“蘭君在否?”

蘇珏扭頭看向窗外,蒼白消瘦的臉龐因莫大的喜悅染上桃紅色。他急着要出去,怎奈身子過于虛弱,頓時急的連連咳嗽。

“公子你怎麽了?”雲兒一邊輕拍蘇珏的後背,一邊将書案上的茶杯遞給蘇珏,一臉焦急問。

“蘭君在否?”頓了一會,屋外又傳來那人的呼喚。蘇珏喝了口茶,調整了一下情緒,快步向屋外走去。

竹屋外,楚雲祁頭戴長冠,那長冠墨色打底,紅線繡繪風凰紋理為裝飾,朱砂染邊,劍眉斜飛入鬓,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他身着玄黑色纩袍,依舊是紅線繡繪鳳凰紋理,朱砂點染,腰間挂着佩劍,那枚通身血紅的玉依舊挂在腰間和肅殺的佩劍放在一起,邪魅肅殺,狂狷卻不怒自威。

在看到蘇珏時,楚雲祁愣了愣。未束發,墨色長發散在身後。眉眼之間多了份倦意,不知是他身上所穿之衣太素,還是光線的緣故,幾個月未見,楚雲祁覺得眼前人多了絲蒼白病倦。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風起,拂過竹林飒飒作響,蘇珏垂眸低眉,振袖行大禮道:“草民蘇珏參見我王。”

“不必多禮。”楚雲祁上前扶着人,笑道:”幾月未見,如隔春秋啊,蘭君近來可好?”

“都好。”蘇珏側身行了一禮道: “寒舍簡陋,蘇某不知我王前來,只能些許茶水糕點招待,我王莫怪。”說着請楚雲祁進屋。

“幾月未見,蘭君怎地與我生疏了?”楚雲祁握住蘇珏的手,笑道: “開口一個‘我王’ 閉口一個‘我王’ 再這麽下去本侯可不領你這個人情了。”

本來冰涼的手被人突然握住,蘇珏怔了怔,耳尖泛紅,下意識要抽回手,好在楚雲祁說完那話就松開來,看向一直站在旁邊沉默的雲兒。

“還有你這個小鬼,怎麽不認識本侯了?”楚雲祁捏了擺雲兒的鼻子道。雲兒看了他一眼,癟了癟嘴默默走開,并不言語。

楚雲祁眼眸暗了暗,他這才注意到雲兒和蘇珏身上所穿是喪服。

“雲兒,去把我昨日的畫拿到集市上賣了吧。”蘇珏吩咐完,向楚雲祁拱了拱手道:“這裏冷,王上随我來。”

楚雲祁跟上前,低聲問道:“公子着喪服,可是逍遙子……”

“老師于一月前仙逝。”蘇珏淡淡道,似乎不想作過多的解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南面的一間竹屋,蘇珏取了些今早竹葉上的融化的雪水來煮茶。楚雲祁便悠閑地跪坐在榻上,看着蘇珏忙碌,他喚道:“蘭兒。”

正在碾茶的蘇珏愣了愣,他緩緩回頭,四目相交,楚雲祁上前道:“而今楚國外強中幹,将軍疲憊,士兵懈怠,國庫存糧也是一年少于一年,加之與傾一戰,我軍大敗,霸主地位已經不複當年,列國蠢蠢欲動,傾卿合縱,我楚危如累卵,今寡人欲拜你為相,坐鎮大楚,推行變法,你可願意?”

蘇珏靜靜地聽楚雲祁将話說完,垂眸不語,繼續碾茶,那天逍遙子對他說――自古帝王多薄情。

沉重的滾石摩擦石槽發出沉悶的摩擦聲。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不語。良久,蘇珏輕聲道: “那些竹簡不是給你了麽?”

“寡人要你親自在楚國推行的那些新法。”楚雲祁沉聲道。

蘇珏恍若未聞,他将碾好的茶倒在盒子裏,将鍑(一種鐵煮茶用的鐵鍋)置于交床上,向風爐煽滾了水。

“世人都雲公子如菩薩現世,而今公子可以居高位,為百姓做的更多,為何公子倒不願意了?拯救蒼生不是也需要權利才能做麽?”

“蘇某只作力所能及的事情,拯救天下蒼生蘇某做不到。”

“天下一日不統一,黎明百姓便一日受苦,公子今日可以救得一人,十年,二十年之後呢?千秋萬代之後,公子作古,誰又來拯救這些黎明百姓?居高位,享厚祿,能力越大,權力便會越大,身上的責任也就越重。若公子助我大楚一統天下,百姓也能免受戰争之苦,這難道不是在做力所能及之事?”

“王上是什麽時候得知蘇某為逍遙子弟子的?”

楚雲祁愣了愣,如實答道:“風清大出,逍遙家名揚天下,各國君王争先恐後派遣使臣入楚,如此大的事情,楚國怎會不知?更何況逍遙子還在我楚雲祁的地盤內。只是當時只知你的名字,并不知逍遙谷琴師是你,更不知在醉花緣小巷救我的也是你,直到我第二次去拜訪,你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我才得知。”

蘇珏眼眸裏的那抹希冀暗了下去,原來在楚雲祁心裏,自己的地位只不過是輔佐君主治理楚國的乾坤大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良久,蘇珏擡頭看向他,一雙水色眼眸氤氩着楚雲祁看不懂的情緒,他啓道:“好。”

為一人入世,縱使此生萬劫不複,蘇珏也無怨無悔。

楚雲祁大喜,起身振袖對蘇珏行大禮道:“寡人這便為公子安排府邸,公子大可專心為逍遙子服喪,待三年喪期滿了,寡人為公子拜相!”

蘇珏瞥了他一眼道:“此次傾國不與其他三國商議而率先陳兵傾楚邊境,惹惱三國,風清合縱之計算是無形中受到沖擊,當此之時,應盡快與熙國聯盟修好,變法一事宜早不宜遲,三年時間太長,蘇某請求盡快接手楚國國事。”

“這……” 楚雲祁驚詫,他有點看不懂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了。

“如我王所說,楚國外強中幹,朝臣将士們沉浸奢華享樂,我楚必須以雷霆之手段實施變法,整頓軍隊,一旦開始變法,我王便得确保我楚國少則十年無戰亂。與熙結盟,可緩解四國合縱之迫切,至少中原各國在合縱伐楚時得掂量掂量。”蘇珏續道。

“也罷,待回那你便放手去做。”楚雲祁笑了笑,只要楚國能強大,其他因素蘇珏不提,他楚雲祁便不再多問。

蘇珏沉默着點點頭,垂眸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我需要說明一下,其實在古代,親人或者師父去世,是需要守喪三年的,守喪期間,不得吃葷食,不得入朝為官,不得娶妻等,只有在家國危難時,君王會下令,先将喪事放在一邊,舉全國之力禦敵,如果沒有這個突發情況,無故不服喪者是要遭受天下人唾罵的。

在這裏,蘇珏為了楚雲祁甘願受天下人責罵,他對他的感情其實很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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