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去經年
入城時已是日暮時分,城中華燈初上,集市繁華程度讓王稽瞠目結舌,商人絡繹不絕,街坊商鋪鱗次栉比,王稽感嘆楚國一小小東陲邊城便如此繁華,那麽鄢城便可想而知了。
辦理了身份帖後,王稽尋了一家客棧住了一夜,翌日繼續向西行去
這一路行來,平日裏只是聽聞他人說楚人富甲天下,此番身臨其中,王稽深刻體會到什麽叫“物資豐富,有吞吐天下之象”。
鄢城外沃野九百裏,湘庭澤更是盛産奇珍異寶,他站在洛河南岸,遙望村疇相連雞鳴狗吠炊煙袅袅的洛川平原時,百萬楚國新軍在他眼前閃現出來。雖說王稽沒有見過楚國新軍,然光看楚國這殷實的國力,兵力不言而喻。
他突然感到莫大的驚懼,熙國雖為東方之泱泱大國,然此刻與楚比起來,未免顯得窮酸小家子氣,也許兵力兩國相當,然論國力,熙國怕是不能敵,那“天下霸主”的名號現在讓王稽看來就像是楚王扇的一巴掌,王稽現在還能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
王稽已經沒有勇氣進入吞金吐銀的鄢城了,他在城外一家小客棧住了下來。
“客官是初次入楚麽?”客棧的老板娘操着溫軟的楚音問道。
“有勞店家了。”王稽拱了拱手笑道。
“哎呦,客官來的真是時候,我大楚鳳楚公主出嫁墨國,我王下令舉國免稅一年,為公主歡慶,客官初次來楚做生意,我們客棧不收您的酒錢。”客棧的老板娘笑道。
“鳳楚公主?出嫁墨國?”王稽喝了口楚酒,入口溫軟細膩,令人咋舌稱贊。
“是啊,這不和墨國結為盟國了麽?我王還說百姓們農閑時也多去墨國游玩游玩,聽說墨國的麻布做的很好,可以買來做酒旗。”客棧的老板娘笑着說道。
王稽愣了愣,這些日子各國君王都将目光放在傾國擴疆一事上,都忽略了這個被諸國孤立的南方強國。
所以,在這段時間內。那位年輕的楚王又做了哪些事情?
“鳳楚公主出嫁是相國護送的麽?”王稽不經意随口一問。
“相國?客官是說蘇珏麽?他早就被罷黜啦,連封地都收回來了。”客棧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告示張貼了好幾日呢。”
“什麽?”王稽“啪”地拍桌站了起來,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客棧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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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被他這舉動下了一跳,拉了拉他的衣袖,湊近說道:“小聲些,我王明令禁止市民談論關于相國的一切事情。”
王稽掐了掐眉心,他緩了緩低聲問:“店家可知蘇公子如今在何處麽?”
“不清楚。”老板娘搖了搖頭。
王稽深深地皺着眉,內心翻湧的不安讓他不敢在停留,即刻啓程返回了熙國。
梅灏聽罷,壓抑地呼出一口氣,蘇珏還是楚相時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給中原諸國帶來了莫大的震撼,那位眉眼溫雅的相國總能很好地控制住局面,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消失的半點蹤跡都找不到?
蘇珏的消失讓梅子玉産生了莫大的危機感,他擡頭看向窗外,喃喃:“蘇珏、楚雲祁,你們想要做什麽呢?”
王稽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心有餘悸地吞了吞唾沫,問道:“我們要做什麽?”
“舉國進行二次變法,唯有國強才可立于不敗之地。我即刻便去面見我王。”梅灏冷靜下來,頓了頓道。
傾國曲陽北城外校場。
景明身着玄鐵盔甲,帶着紅纓頭盔向傾王抱拳行禮,道:“北境一日不安,臣便一日不歸。我王請放心,臣為傾萬死不辭!”
傾王摟着一個美人慵懶地坐在惠瑜為他準備的毛氈上,頭也不擡地點了點頭道:“寡人于曲陽待将軍得勝歸來。”
沉重肅穆的鼓聲一下一下敲在景明的心上,也敲在了校場上站着的五萬将士的心上,此去經年,應是戈壁大雁相伴,胡笳羌笛入眠,執伊人之手,道一聲珍重。
景明再次向傾王行了一禮,幹淨利落地轉身,翻身上馬,拔劍指天道:“出征!”
鼓聲漸漸急促起來,五萬将士整齊劃一地拿起盾甲,“嗨”地一聲,轉身背對着曲陽城一步一步走向北方。
鳳清将身子探出馬車外,對騎在馬上的景明道:“我想騎馬。”
景明皺了皺眉,他道:“路途遙遠,先生騎馬是吃不消的。”
“啧......”鳳清挑了挑眉,掃了他一眼,道:“你怎地和個老媽子似的。”
“我......”景明騎在馬上愣了愣,他這一生活得太過嚴肅沉重,整個人顯得過于不茍言笑,他與人相處的方式總是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儀式感,所以軍中上下敬他,卻不親近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以這樣一種潇灑任性的方式埋汰他,景明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回應鳳清。
鳳清被他這樣子給逗笑了,他将手肘搭在馬車側邊開着的小窗上,薄唇微勾,淺笑着微微擡頭看向景明道:“我就要騎馬。”
陽光正好灑在鳳清白皙的臉龐,明亮的鳳眸恍若沉着整片星辰般折射出漣漪般的碎光,長長的眼睫在眼睑下投映出淺淺的影子,鳳清一截光潔的脖頸從朱紅色華服中露出來,薄唇微啓,眼波流轉,顧盼神采。
景明呼吸一窒,盯着他不由得失了神,鳳清将他微妙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啧”了一聲,笑罵了句“傻子”,便放下了馬車窗子的帷簾。
大軍行了一月之餘終于抵達傾國最北部的狄城。
三裏之城,七裏之郭,狄城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孤零零地矗立在稀稀拉拉的草原上。
距離狄城東面五百裏的地方橫亘着一座大山,傾人稱之為燕支山,戎狄部族稱之為那宿山,山的東面是茫茫的大草原,也是戎狄人的主力所在地,山的西面是半草原半荒漠的大漠,傾人或是放牧或是種植一些一年熟的旱作莊稼。
那宿山像屏障一樣阻擋了傾軍攻伐戎狄主力的腳步,所以戎狄人都将它視為神明之山。
戎狄一族偷襲傾國的戰術戰略在幾百年的沖突下已經形成了一套體系:在秋冬季,草木枯萎的季節,戎狄王便将主力暫時遷往那宿山的北部,再派遣戎狄士卒繞過那宿山從北部的戈壁灘一直南下向傾國北境攻來,燒殺搶奪了足夠多的糧食的牛羊後,他們又浩浩蕩蕩地退回黃沙漫天的戈壁灘。
傾國士卒都生活在中原地區,他們對戈壁灘這個吃人的怪物束手無策,曾經有傾君下令戍邊将士強入北部戈壁灘,最終都有去無返,所以,這幾百年來,傾人雖知戎狄對戰策略,卻沒有半點應對之力。
景明換了玄色厚重的華服,神色凝重地站在城牆的箭樓上看着北邊綿延不絕的草原,安插在戎狄部族內的斥候來報,戎狄王得知犀首率傾軍前來北境後便召集各個部族的首領商議對策,聽各部族首領的意思是要與景明來一次正面的交鋒。
景明擔心的正是這個,一直以來,他所面對的敵人都是中原各國士卒,是和他們有着一樣文明的中原人,對于戎狄人,景明所知甚少,令他震驚的是戎狄人得知消息的迅速程度不亞于中原任何一個強國,以及他們的反應速度也是驚人。景明本想先在狄城按兵不動,等摸透了戎狄人的脾性在出兵,未曾想,戎狄人嗜戰如癡,迫不及待地想和自己較量一番。
不打無準備之戰。如果做不到知己知彼,景明是不會倉促出兵的,然而這一次,戰争的主動權不在他手中。
“何故憂慮?”鳳清換了件朱紅色華服走過來問。
“斥候來報,戎狄王集結五萬士卒要與我軍正面交鋒,大軍已經出發,不出五日便會行至我傾北部。”景明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
鳳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旋即他轉頭問:“主将是何人?”
被他這一問,景明醍醐灌頂般拍了拍頭道:“慚愧慚愧!景明叱咤疆場多年,竟因為被戎狄臨時打亂作戰計劃而驚慌失措至忘了向戍邊将軍詢問呼汗輪耶的作戰風格了!慚愧慚愧!”
鳳清笑了笑,景明太過拘謹刻板了,他喜歡将一切事情都計劃好後在去做,連他帶兵的風格也是這樣,雖然緊密無纰漏,但是經不起不按常理出牌的将軍稍稍撩撥。
景明振袖向鳳清行大禮道:“多謝先生提點。”說完便匆忙下了箭樓向軍營疾步走去。
鳳清看着那人挺拔的背影,唇角微勾,笑着搖了搖頭道:“一本正經的傻子。”
戎狄人世代居住在茫茫的草原上,他們以牛羊肉為主食,牛羊牲口食水草,故他們世代便逐水草而居。
草原平坦廣闊無垠,沒有中原繁複的禮儀制度的約束,戎狄男人個個都是粗犷豪邁、英勇善戰的漢子,戎狄女人個個都熱情似火、潑辣幹練。男人們縱馬馳騁在廣袤的草原上,用溫暖的餘吾河水洗滌“囚禁”了一個冬天的長發,縱馬去追求熱情似火的姑娘,唱牧歌去贊頌他們的真主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