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揮師北上
商幽王二十八年一場四國合縱在楚被孤立的結果下轟轟烈烈地收場,這個南邊強國終于消停下來,然而中原各國君王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傾國這邊又有了新的動作。
次年四月初,傾國上将軍景明率十萬精兵滅了緊鄰商朝王畿洛陽的小國鄭國,六月又發兵滅了中山國。
中原格局再一次發生了變化中原強國仍舊是傾,楚,宋衛,陳,姬,熙六國,傾國在上将軍景明的政伐下國土疆域面積隐隐有超過楚國之象,至此,與傾相鄰的強國有楚、宋衛、陳三國。
上将軍府。一身玄黑鷹翼袍的景明一個人靜坐在後園的亭中吹簫。月如鈎,蕭聲低緩悠揚,平和處透着凜冽,哀而不傷,赤子之心昭昭,他本就寡言少語,這蕭聲也透着絲絲落寂。
鳳清提了壺酒前來,在他身邊坐下。
景明收了白□□蕭,對鳳清笑了笑道:“這些日子你可忙壞了。”
鳳清垂眸,難得溫軟一笑,扭頭看向景明問:“王上對你揮師北上有何表示?”
“王上不是很贊同我帶兵出征北疆。”景明皺了皺眉說道。
景明有些看不懂傾王,任何一位君王對臣子功高蓋主這件事上都是避之如蛇蠍,然而這位貪戀聲色的君王,不僅沒有限制他的軍權,還在滅了中山國之後封他為武定君,景明的權利達到了他這些年來的巅峰,可以說他想要竊國,也只是輕松的一兩句話而已。
鳳清狹長的眼眸眯了眯,他也感覺到傾王的異常了。
傾文王在位時,一手提拔景明,卻也處處提防着他,那個老狐貍一直用傾相惠文限制着景明的權利,然而到他兒子公子炎繼位,非但沒有削弱景明的權利,反而給了他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權利。
給人的感覺就是傾王是蠢到了極致,自掘墳墓,給景明創造了極佳的反叛條件。現在景明主動提出出征北疆,離開國都權利中心,這是收回兵權很好的時機,那位又蠢又乖戾的君王,竟然不贊同景明揮師北上,一個君王可以昏庸無能、荒淫無度,但是他們不可能對威脅自己權力地位的人或者事情毫無察覺,傾王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排除掉傾王蠢到無以複加這個解釋,那麽這麽做的解釋只有一個——他在不斷地給景明暗示,讓他弑君篡位。
想至此,鳳清好看的鳳眸閃過一絲淩厲,薄唇玩味地勾起,他轉頭看了景明一眼,年輕将軍淩厲立體的眉眼間帶着身經百戰的滄桑感,無論何時,他總是人群中最沉默寡言、卻無法讓人忽視的存在。
“将軍,你效忠的是傾國還是這個國家的統治階級?”鳳清仰頭喝了口酒,轉過頭和景明對視。
景明沒有聽懂鳳清這句話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很迷茫地看着他皺了皺眉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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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清搖頭大笑,他擡頭看向無盡的蒼穹,一字一句道:“鳳某明日進宮向我王谏言,三日後,保你揮師北上。”
“有勞先生了。”景明大喜,忙起身向鳳清抱拳行禮。
他這幾個月帥軍滅了傾國東邊幾個較大的諸侯國,一是為了開疆擴土,土地就是無窮無盡的財富,二是震懾中原其他依附傾國的小國,等做完這些,就剩下傾國北部的戎狄之患了,所以他才會向傾王提出揮師北上,戎狄一族甚是惱人,往往是幾千人馬偷襲傾國邊境,搶走糧食、女人,然後又風一般離開,傾國若是出軍讨伐,他們便退回茫茫大漠深處,根本無法徹底将他們消滅,所以歷代傾君最頭疼的一件事就是北方的戎狄之患。
景明想趁着自己還年輕,徹底解決戎狄之患。
鳳清靠在柱子上,垂眸看着景明道:“景将軍,你是鳳清見過的最蠢的人。”
景明愣了愣,他看向鳳清,鳳清的半張臉隐沒在黑暗中,水色的月光灑在他臉上,濃密的眼睫在臉上投射下淺淺的影子,那雙眸子半閉着,慵懶中帶着一絲旖旎,攝魂奪魄,纁色華服穿在他身上恍若烈焰般,那是一種高調奢華的氣場,耀眼的讓人移不開眼睛。景明喉結不自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風華絕代,公子無雙。”
鳳清無聲地笑了笑,扭頭看着明月,不再言語。
翌日,鳳清踐諾,前往傾王宮谏言。
剛上完朝的傾王連朝服都來不及脫,便抱着一名惠瑜新買來的美人撒歡。鳳清來到傾王寝宮看到的情景便是那位美人香肩半露地躺在傾王懷裏,傾王脫得比那美人還涼快,他掐了掐眉心,拱手行禮道:“王上,臣還是在外面候着為好。”
“鳳愛卿不必多禮。”傾王看了鳳清一眼,将美人推開,一邊将氅衣套在身上,一邊道:“來人,為鳳上卿賜座。”
侍者應聲前來,鋪了厚厚的毛氈墊子在木案旁,那美人識趣,向傾王盈盈行了一禮消失在重重的帷簾後。
傾王赤腳散發坐在床上問:“愛卿前來所為何事?”
“臣有些要事要禀告我王,我王可否屏退左右?”鳳清壓低聲音道。
傾王挑了挑眉,他勾了勾唇角,朝侍者們揮了揮袖,等到偌大的寝宮只剩下他們二人時,傾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笑道:“什麽事如此重要,鳳上卿非要來本王寝宮說?”他故意将“寝宮”二字壓得很重。
鳳清擡眸對上傾王促狹的眼神,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低聲道:“犀首景明權勢滔天,會危機我王地位,臣願為我王出謀劃策,除掉景明。”
傾王掃了他一眼,眼眸裏的促狹暧昧之意頓時消失,他眯了眯眼睛,那表情是鳳清從未見到過的——睿智中帶着淩厲。
鳳清慢慢握緊了拳頭,他深吸了一口氣,逼着自己與傾王對視,他說道:“在楚國有這麽一種大鳥,他的爪子象劍一樣鋒利可以撕開任何東西,他的喙異常堅硬,可以啄透最堅硬的木頭,然此鳥目不能視,還有一種小鳥,它體型很小,人巴掌便可覆之,它渺小到人們常常看不見它,故趕路的馬車經常會碾死這種小鳥。後來,小鳥找到了大鳥,他們達成了協議,小鳥充當大鳥的眼睛,大鳥保護小鳥不被馬車碾死,就這樣,他們在湘庭澤繁衍到了現在。”
傾王眼眸閃了閃,他轉頭看向窗外,半晌不語。
“傳寡人旨意,準許上将軍揮師北上。”傾王的聲音很低也很輕,仿佛做這個決定用盡了他這一生的力氣。
鳳清擡頭,傾王還是看着窗外,他起身,向傾王拱手行大禮,輕聲道:“王上,景将軍不适合做王,他可以是您最得力的棋子,為您所向披靡,雖死也在所不惜,他拿得起劍,但是他拿不起玉玺,他背的起千千萬萬傾國将士的性命,但他背不起整個傾國。”
傾王轉過頭,他看着鳳清,一字一句說道:“你随景将軍一同北上,替寡人護好我的将軍。”
“諾。”鳳清再次拱手行大禮,退出了傾王寝宮。
傾國半年連滅三國,楚國卻出乎意料地沉默,梅灏深感不妙,于是派遣門客王稽扮作商人模樣,進入楚國打探。
三個月後,門客回府,見到梅灏後一疊聲叫道:“奇哉!奇哉!”
梅灏皺了皺眉,暗叫不妙,倒沒有王稽般驚慌失措,當下拍了拍王稽的肩膀緩聲道:“莫慌,将你這三個月所見所聞盡數道來。”
王稽端起桌上的茶仰頭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緩緩道來。
那日收到梅灏的帛書,王稽不敢逗留,翌日便扮作游商從焦城南下入楚,不到半日的路程車馬便抵達楚與熙交界的東部邊城唐城。
王稽的車馬在城門前被守衛将士攔了下來,王稽下車詢問原因。
“身份帖拿出來。”守衛将士冷冰冰道。
“身份帖?”王稽疑惑。
“你是初次來我楚國麽?”守衛将士上上下下打量了王稽一番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游商,來楚做生意難道不知我楚新法規定楚國百姓以及入楚游商須持有身份帖才能入城麽?”守衛将士看了一眼他的行頭道。
王稽聽罷怔住了,之前在熙國只是聽說過新楚王上位後,立刻雷厲風行實施變法,至于內容以及實行的效果一概不知,現在他這個間者還沒入楚便被新法擋在了楚國門外,一時間王稽不知該怎麽做,只得退在一邊,正愁如何進城時,一隊裹着牛皮的馬車一字排開辚辚行駛了過來,看着樣子應該是哪位富商的商隊,王稽上前攔住為首的一輛青銅轺車。
轺車上下來一位白衣青年,看年齡也就弱冠之年,束着竹冠,模樣俊俏,長身玉立,風流倜傥。
王稽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王稽,熙國游商,冒昧攔住閣下轺車,在這給閣下賠個不是。”
“無妨無妨,在下呂不韋。”白衣少年笑了笑道。
“在下初來楚國經商,至這唐城前,守衛将士說要身份帖方可進城,只是不知這身份帖為何物?”王稽問道。
“這是楚國頒布新法中的一條,是用來登記人口。”呂不韋笑了笑道:“所謂身份帖,便是一方竹板,上刻有你的身份信息,唔......你是初來楚國經商麽?這樣吧,我給你打包票,進城後你速速去辦一個便是。”
王稽聽罷眼神閃過一絲複雜。
大争之世,國家財富之內涵只是實實在在的三樣——土地,民衆與諸般實用財貨。除此之外,珠寶名器甚或錢幣都是可有可無,用君王的話來說,本王有城池,便會有鐵騎,鐵騎縱橫天下,何寶不可得也!再者列國之間土地有多有少,難以改變,除非南征北戰,否則一國之土地短時期內不會有太大變化,所以說到底最寶貴者便是民衆。
浮華亂世,列國伐交頻頻,民衆遷徙流動導致國家征兵編制難定,往往戶籍上寫有九戶人家,實際征兵人數不到三戶,令列國君王頭疼已久。而今楚國新法,楚民每人持有身份帖,若要拖家帶口遷徙在戶籍令處便會有記錄,國家再詢問其遷徙原因,對症下藥,有效減少人口流失。
王稽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只此一件,王稽感受到了這個南邊大國深藏不露的威脅。
呂不韋帶着他進城,向他指明去哪裏辦理身份帖之後便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中關于土地是無價財富的觀點來源于孫皓晖先生的《大秦帝國》詳情請參考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