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強墨十冊

楚雲祁這幾日甚是忙碌,整日裏待在楚王宮的工匠作坊裏,楚平來找他的時候,楚雲祁身着短褐,頭戴蒼巾正在削一段伽沱木。

“平哥。”楚雲祁擡頭看了一眼是楚平,笑了笑道,他手裏的活沒停。

楚平站在一旁看着楚雲祁忙活,笑道:“誰能想到震懾中原各諸侯國的楚王不但親自為昭文君取琴材,親自為他做古琴呢。”

一提到蘇珏,楚雲祁整個人都溫柔下來,他用度量尺量了量削好的伽沱木,沒有正面回應楚平的調侃。

他将伽沱木翻到背面一面鑿“龍池鳳沼”一面道:“琴長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日也,上圓下方,法天地也,龍池鳳沼,象上山下澤也。”

楚平笑了笑,挽了寬袖上前幫着楚雲祁和漆,他将鹿角霜和生漆合在一起,木棍輕輕攪拌着,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楚雲祁斫好伽沱木後,接過楚平和好的髹漆,一層又一層仔細地刷在琴木上。

他做的很是仔細也很是認真,第一遍灰須粗而薄,待其幹透以後,楚雲祁拿過旁邊放着的粗石約略磨平後。

第二遍用中等粗細的灰,此時的灰漆要均勻且厚,待其幹後再不厭其煩地磨平,第三次用細灰,待其幹後,楚雲祁撒上水再用粗石細磨,如此這般反複上灰反複磨平,直到琴面平正如砥時,楚雲祁才滿意地結束了髹漆。

接下來是在琴一弦外的琴面上裝徽。楚平将楚國卞玉打磨好的十三徽遞給楚雲祁,楚雲祁伸手撚出最大的七徽裝在琴面中央,随後将漸小的六、五、四、三、二、一徽和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徽一次裝上。

待一張琴做成,已是夕陽西下,楚平長嘆一聲說:“世間情深莫若吾弟與昭文君矣。”

楚雲祁一面調弦,一面道:“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博褒姒一笑,我卻沒勇氣将他從墨國喚回來,更沒能力護他一生平安喜樂。”

清越遠逸的琴音在屋內響起,襯的楚雲祁的聲音帶着深深的無奈和失落,楚平眼神閃了閃,他拍了拍楚雲祁的肩膀,沉默不語。

墨國。

蘇珏身着一件金線滾邊的月白色深衣坐在燈下執筆在帛紙上寫道:“墨國都鹹寧,地方七百裏,有郡縣隴西、北地、巴郡、臨晉、南鄭等三十六郡,要塞武關,城路在谷中,深險如函,其中東西十五裏,絕岸壁立,岩上柏林蔭谷,殆不見日,關離鹹寧四百裏,日入則閉,雞鳴則開,第二離關,自離關至鹹寧四百九十裏,各國入墨必經裏關,且多從山中行,自古便為險關矣,第三臨晉關,第四商塞,此為墨地考。臣繪墨地山川圖、河澤圖、百民圖、地形圖以及行政圖,現與臣所寫《強墨十冊》一并由駐墨楚使帶給我王。臣蘇珏頓首。”

蘇珏在寫這些的時候不斷地咳嗽着,這幾個月的長途跋涉徹底讓蘇珏本就虛弱的身體垮了下來,他不得不頻繁停下筆伏在書案旁咳嗽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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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雲坐在他對面一臉擔憂地看着蘇珏,窮山惡水的墨地讓蘇珏原本溫雅的眉眼間帶着病态的滄桑感,曲雲目光落在蘇珏執筆的手上,沉重地嘆了口氣。

自家公子善琴,有多愛惜自己的手可想而知,然而現在這雙手布滿了新舊傷痕,不知何時才能恢複。

蘇珏咳罷,拿過書案旁曲雲沏好的茶,抿了一小口,又開始寫。

等寫完這些後,蘇珏仔細将帛紙卷好放進銅管內,又将大大小小的地圖整理好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揉了揉眉心,擡頭看了眼窗外的弦月,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頭對曲雲說道:“明日我要進宮,這些東西務必秘密送到楚使手中,切記切記。”

“知道了。”曲雲點了點頭。

蘇珏舒了皺着的眉,唇角帶着些許淺笑,他垂眸輕聲道:“聽說他率楚軍于宋衛重鎮崇江大敗兩國聯軍,還真是有王的樣子。”

“夜深了,公子你今早睡吧。”曲雲嘆了口氣,要不提醒他,估計蘇珏又能坐在這書案旁到深夜。

“好。”蘇珏應了一聲。

翌日。蘇珏身着金線繡繪鳳凰圖紋的白衣進宮面見墨公。

“先生請坐。”黎漠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笑道。

“主公請。”蘇珏拱手行禮。

黎漠笑了笑面南在草席上坐了下來,蘇珏這才在他對面坐下。

“先生這幾月可有什麽收獲?”黎漠問。

蘇珏從書案上的一對書簡中拿出最上層的一卷,緩緩展開後推至黎漠面前道:“臣今日進宮便是要為主公講一講這《強墨十冊》。”

“黎漠洗耳恭聽。”黎漠老鷹一般銳利的目光落在書簡上,眼神閃了閃鄭重道。

“第一是為墨職官。”

“臣詳細了解了我墨國的職官後深覺墨官職太多,衆臣權利太過分散,不利于主公決策是實行,故臣将墨職官做了調整,中央官職有如下:首為相國,墨執柄之官,輔佐國君治理邦國,第二國尉,為墨最高武職,第三禦史,專管記事之事,第四師傅,為太子等王子教學,第五客卿,以待自諸侯來者,第五上卿,第六宗祝,當為奉常屬官,主祝告神袛,第七廷尉,掌邦刑,第八将軍,高級武官,第九中大夫令,主管論議……”

“如此這般将墨官職化為三十一位官職,從國中,國外招攬賢士,給予其恰當職位,使得衆才各司其職。”

蘇珏修長的手指指了指竹簡上的內容輕聲道。

黎漠聚精會神地聽着,點了點頭,示意蘇珏繼續向下說。

蘇珏合了書簡放在左手旁,接着從右手邊拿出第二份竹簡,打開遞過去繼續道:“第二乃土地管理。”

“臣在走訪墨國時發現,我國還是采用商制的井田制,國人只耕國田,這樣致使大量的土地荒廢,故我墨常有饑馑之民。”

“解決此問題的辦法臣在書簡中已列出,現在臣為我王詳細解讀:第一廢除井田制改為阡陌制,将土地固定分配給百姓,允許土地私有,建立阡陌為田界,一人耕百畝,二百四十步為一畝,田界為陌,十人耕千畝,田界為阡,當然若是私自移動阡陌者,當罰;”

“第二,重視土地開墾,鼓勵百姓精耕細作,主公不想做一簡單計算,墨現有土地九萬頃,除去三萬頃的山川、村落,還剩餘六萬頃耕地,若百姓精耕細作,畝收可增加粟三鬥,如此我墨國饑馑之民便可消除矣,我王也可下令規定百姓在其住宅周圍和田邊地埂多中瓜果蔬菜,充分利用空閑之地,盡地力之教;”

“第三增加農耕人數,我墨地廣人稀,主公不妨招徕楚人,使其定居墨國,為我墨國耕種田地。此外我王還要盡量削減商人、開旅館之人,此類人最是害農,強迫其從事農業,使其不得游食;”

“第四專山澤之利,管山林之饒;第五,我王下令耕者必有鐮、耜、耒、铚、铫等農具,且田地須深耕,定期要施肥與除蟲。”

蘇珏的聲音很輕很柔,黎漠聽着聽着思緒便飄忽起來,他盯着蘇珏修長的手指,心底湧起一股沖動,想要緊緊抓着他的手,暖在心尖。

蘇珏說完後,見黎漠仍盯着竹簡,便輕聲喚道:“主公?”

黎漠回過神,擡頭對上蘇珏的眼眸,笑了笑道:“先生請講。”

蘇珏點了點頭,将第二份竹簡緩緩卷起,打開了第三份竹簡,他寬袖掩口輕咳了幾聲,續道:“第三乃鐵器、銅器以及手工作坊的管理。”

“我王必須設置專門的部門來管理這部分,來為我墨提供充足的兵器,臣已經在竹簡中詳細寫了該怎樣管理這些部門的方法,以下便不贅述了。”

“第四為商業管理。第一置市設官,在較為大的城市劃出一定的範圍作為市,且市區有一定的規模,我王設置一定的市令、市吏進行管理;第二頒布标準的度量衡,我王須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臣建議我王可使用楚之度量衡;第三我王定要重農抑商。”

“國家儲備種子,以防奸商擡價,重要生産部門劃歸朝廷管理,我王可下令凡墨官職人員的平日常用器物專由官服打造,商人不得買糧,提高酒肉稅收,加重此二種課稅,禁止商人開設旅館,廢逆旅則奸僞之民不行,逆旅之民無所食,則必從事農耕,加重商業稅收,對商人仆役必須從軍,将商家人口登記在冊,分配徭役。以上種種均為重農抑商之法。”

“第五興修水利。我王要設立專門的水官,以管理水道,且水官須在冬日巡察各地的提防,若是發現需要維修之處須及時向朝廷報告,維修之事可主要放在春日農閑時進行。”

“第六編記人口。每年秋後我王須對我墨國人口進行排查,派遣一定的官員檢查戶口和土地,核實人口數量,并分別統計男女老幼的人數。”

“第七修官道、直道等交通運道。臣以為,我王可修越關山入楚之道,于道路上設置傳遽,為物資轉運以及運輸人員休息之處,并派人專門管理。”

“第八租賦管理。征收地租以糧食為主,其次是牲畜的草料,一人耕百畝,畝産一石半之糧,百畝為一百五十石,交十一稅,即為十五石,若我王覺此稅太輕,可在此基礎上增加稅收,征收戶賦以家庭人數為準,男子服役年齡為二十歲,六十歲免其徭役,關市之征須多且重。”

“第九墨兵制。現設兵種有:步卒,車兵,弩兵,騎兵以及水兵五種。其中我王須從步卒中選拔精銳士卒組成‘篡卒力士’,此士卒可以直插敵陣而擒獲敵軍将軍矣,步卒須穿戰甲,執長兵,戰袍及膝,袍外長甲護腹,車兵戴長冠,分為著甲的禦者以及左右兩名著甲車士,弩兵以租踏張硬弩或直立張輕弩,騎兵穿短甲,著長褲,牽馬,水兵乘船作戰。”

“第十獎勵軍功、軍隊調動以及士卒訓練之法。此法臣已在書簡中詳盡描述,我王按照臣所寫照做便可。”

蘇珏将《強墨十冊》為黎漠講完已經是第二日的深夜,期間兩人短暫用餐後便又開始翻閱這些書簡,緩緩合上最後一卷竹簡後,蘇珏長舒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帶着沙啞,如畫的眉眼間沉着深深的倦意,他輕揉眉心,微微低頭,垂眸休息。

黎漠擡頭看向蘇珏,蠟燭橘黃色的燈光映在他的臉龐,恍若畫中仙般缱绻着儒雅,他修長的手指輕搭在眉心,眼眸半合,如鴉翅般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淺淺的影子,遮住了如水的目光,薄唇微抿着,恍若谪仙,纖塵不染。

黎漠就那麽癡癡地盯着蘇珏看着,想要将眼前人印刻在心裏一般,黎漠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輕撫眼前人打的眉眼。

蘇珏擡頭正好看到他伸過來的手和近乎癡狂的眼神,他皺了皺眉,向後仰了仰身體,擡高聲音喚道:“主公,臣可以退下了麽?”

黎漠回過神,他慌亂縮回手,看向蘇珏的眼神帶着些許歉意,他直起身拱手行禮道:“黎漠代墨國謝過先生,即日起,先生便為我墨國相國,主持變法一事。”

“臣定不負君命。”蘇珏起身向黎漠行大禮道。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強墨十冊》的內容是筆者将《戰國制度通考》的內容進行濃縮之後概括的,詳情請參考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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