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欠我十裏紅妝
熙王采納含章君梅子玉谏言,進行變法,招士子,修學宮,行仁政,講經學。
一時間各學派的士子紛紛入熙,國都臨沂更是一派百家争鳴,欣欣向榮的思想學術景象,在每年開春大典後,文人墨客便會聚集在一起,舉辦一場民間集會,各學派的士子們會坐在一起就一個時事問題進行探讨,每年都會有能言善辯、觀點獨特者脫穎而出。
各國諸侯王也會密切關注這一年一度的集會,來為自己的國家尋找治世之才,故寒窗苦讀的士子們十分看重此次集會,這相當于是一塊敲門磚,少了游說各國的進身之資,士子們親切地稱此集會為“清談會”。
清談會每年都會由一名衆人公認的大賢來主持會議,商烈王三年的清談會由含章君梅灏主持,他已經接連主持四屆的清談會了,算上今年的清談會,便是連任五屆清談主持。
“公子,荀三爺在外頭候着了。”侍童走進屋來通報。
“嗯,知道了。”梅灏将一件青衫罩在身上,拿起木桌上放着的折扇轉身點了點頭道:“走吧,清談會該開始了。”
梅府外,一輛轺車停在臺階下,荀言穿了件石青色衣衫,發束白玉冠長身玉立,見着梅灏後,他上前笑道:“可把你盼來了,走吧。”說着握着梅灏的手,杏眸中氤氲着掩飾不住的笑意與欣喜。
梅灏笑了笑,抽回手拱手行禮道:“今年又勞煩你布置會場,梅灏在此謝過。”
“哪來這麽多繁文缛節,走吧。”荀言不悅地皺了皺眉,上前拉着梅灏上了轺車。
車夫一揚馬鞭,長長地呦呵了一聲,兩馬嘶鳴,“噠噠”兩下馬蹄後向前跑去。
車內荀言依偎在梅灏懷裏,仰頭看着他緊繃的面頰,笑道:“車內僅有你我二人,何故如此正襟危坐?”
“禮數不可亂。”梅灏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道:“三爺還是坐好罷。”
荀言“啧”了一聲,這些年來,梅灏褪去了年輕時的青澀,卻變得越來越拘泥禮法,他一身正氣凜然,衆人敬他仰他,可荀言卻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你瞧着我。”荀言坐起身看着梅灏道。
梅灏無奈,勾了勾唇角,轉過頭對上荀言的眼眸。
“人活一世要的就是随心所欲,無拘無束,若是被那些條條框框束縛着,那還是人麽?那和關進籠子的鳥兒有什麽兩樣?你心悅我,我死心追随你,何必在意世人怎樣看呢?”荀言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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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了眉眼,眼底的淡淡愠怒以及不甘似漣漪般一層一層蕩漾開來,他有些失落,有些羨慕道:“楚王為昭文君至今不娶妻納妃,二人之情天下人皆知,楚雲祁乃一國之王尚能做到不在乎世人議論,為何你便要如此看重隴南子所規定的這些仁義禮信呢?”
梅灏皺了皺眉,對荀言如此評論自己的老師,他心裏不是很舒服,他嘆了口氣道:“而今之世,禮樂崩壞,老師所做便是要人知禮節,懂廉恥,仁義禮信乃君子基本素養,若是人人都不守禮儀,那我們的文明還怎麽存在?”
荀言眼眸中閃過一絲失落,他勾了勾唇角,靠在梅灏懷中,握着他的手道:“你莫生氣。”
梅灏搖了搖頭,垂眸看着他笑了笑,由着荀言靠在自己懷裏道:“我沒有生氣。”
清談會在臨沂城北的沂水河邊舉辦,由土堆砌而成的三階臺階上鋪着張草席,草席上放置一張黑玉案,這是主持所坐的位置,各學派的士子們呈扇形繞着主持臺周圍坐下。
梅灏緩步登上主持臺,振袖拱手向各學派的士子們紛紛行禮,一番“禮尚往來”後,梅灏在書案旁坐下,杜琴言站在他後,各學派士子紛紛就坐,司儀高聲宣呼:“商烈王三年臨沂清談會現在開始——”
墨家陳國士子公孫行站起來,拱手向梅灏行禮道:“我陳王之于國也,可謂盡心盡力,河內遭遇大旱,我王便将百姓遷移至河東,倘若河東遭遇大旱,我王便将百姓遷移至河內,吾在姬國三年,考察姬國之政,姬王并無我王之用心也,然為何我陳國之民沒有增多,鄰國的子民也不遠遷移至我國居住呢?”
梅灏拱手回禮,笑了笑道:“兩國交戰,将士們抛棄戰車盔甲逃跑,有的人跑了一百步停了下來,有的人跑了五十步就停了下來,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公孫行道:“臨陣脫逃,不論多少步都算是逃跑。”
梅灏笑道:“先生明白此理,甚好。陳王之用心于國和姬王的用心于國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爾。不違農時,谷物便可以大豐收,不毫無節制地捕撈魚蝦,魚鼈不可勝食也,按照時令進入山林砍伐樹木,那麽樹木資源便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也,如此,谷與魚鼈不可勝食,木材不可勝用,那麽百姓便可安居樂業不再擔憂吃不飽穿不暖,百姓可以安心養生,何愁一國之民不會多也?”
公孫行羞愧,紅了臉,他拱手行禮道:“含章君所言至理,公孫行受教。”
梅灏續道:“五畝之宅,種下桑樹,等到五十歲的時候便可以收蠶絲做衣裳了,圈養雞鴨豬牛等牲畜,等到七十歲便不愁吃不到肉,不要幹擾農事,百姓便可以精耕細作,所收的糧食便可養活一大家的人,興辦官學,将孝悌仁義講給百姓,長者得到尊敬,幼者得到愛護,這樣的國家怎會不強盛?”
這段話說下來,各學派士子們拍手叫好,梅灏起身拱手行禮。
梅灏對公孫行之問,字字珠玑,這便是史書中記載的聞名中原諸侯國的《含章君對公孫行之問》。
諸侯王看罷此次清談會的筆錄,紛紛感慨,熙國有含章君如此大賢之人,國家繁榮強盛是理所應當。
商烈王三年四月,傾國國都曲陽。
“臣以為,我王想要稱霸中原,當先與楚國結盟,合縱陳、姬、宋衛三國攻伐熙國,待滅了熙國這個東方強國,再以合縱之策攻伐楚國。”鳳清出列拱手行禮道。
“哦?”惠文挑了挑眉,他眯了眯眼睛道:“為何不和熙國聯盟,先攻伐楚國呢?”
鳳清笑道:“楚墨如同兄弟手足,攻楚墨必助之,我傾腹背受敵,不可。”
“哼……大争之世何來兄弟手足情誼?愛卿都為名為利食景明之肉,何況兩個強國?”惠文冷哼一聲道:“寡人心意已決,連橫熙國攻伐楚國。”
“我王聖明。”鳳清拱手行禮後退回朝班不再言語。
商烈王三年,傾王将女兒華陽公主嫁給熙國含章君梅灏,婚禮由熙王親自主持,四月二十日,舉行婚禮大典。
臨沂城中家家戶戶都挂上紅燈籠,并用紅錦緞裝飾柱子,十裏紅妝,萬民同賀,衆人都說,含章君與華陽公主郎才女貌,真真天生一對。
在全臨沂城的百姓都在歡慶的時候,沒人留意三丈戲臺上,有人身着嫁衣唱着那出《上邪》的戲。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誰眼角有淚滑落,誰的唱腔一轉再轉,又是誰拔劍恨恨刺向自己胸膛,荀言到死都沒原諒梅灏。
若有來世,你走你的陽關道,做你的正人君子,我走我的獨木橋,你我再無瓜葛。
“梅灏,你好......”
你好什麽呢?你好狠?還是你好生保重?
一場海棠花雨紛紛落下,花自飄零水自流,伊人已不在。
梅灏是在第二日才得知荀言自殺的消息的,該說些什麽。
我對不起你?還是我心悅你?
一切的言辭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花已落,伊人音容再難見。
“我要是死了,你要将我葬在首陽山,還要種上滿園的梅樹。”荀言曾對他如是說。
河西。
蘇珏挑開泥封,從銅管中抽出帛紙,緩緩展開,鳳清的字映入眼簾:惠文意欲連橫熙國攻伐楚國,速速轉告楚王做好準備,待吾查清傾熙聯軍軍力部署情況,吾再相告。
“公子,該喝藥了。”曲雲端了藥碗走進來道。
“嗯。”蘇珏将帛紙丢進火盆內點了點頭,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一陣清風自窗外吹了進來,惹得燭影搖曳,蘇珏掐了掐眉心,垂眸不語。
那日,河西墨營內。
“師兄,勸景将軍離傾吧,曲陽遲遲不發诏書召回景将軍,兇多吉少,傾國已是強弩之末,不值得景将軍這麽做。”蘇珏斂了眉眼低聲道。
那日鳳清一襲紅衣緋烈如火,他勾了勾唇角道:“若是楚雲祁四面受敵你會棄他而去麽?”
蘇珏眼眸閃了閃,他張了張口,鳳清打斷道:“蘭兒,你從小便生性恬淡,不愛争這些莫須有的榮譽名利,鳳清當年不聽師父之言,擅自出谷,本以為憑着一身本事就能颠覆亂世,不曾想還未贏得聲名便險些被活活打死在王畿,緣分是這世上最詭秘莫測的事情,從我遇到景明的那一天起,鳳清便知,此生唯他一人爾,他放不下傾國,鳳清便和他一起扛着這搖搖欲墜的王國。”
“師兄……”蘇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你我各事其主,勝負成敗乃常事,楚王陳兵傾楚邊境,墨國攻傾,這是我沒預料到的,鳳清甘拜下風,我想好了,待景明凱旋歸來,鳳清便和他成親,他要怎樣,鳳清便陪他怎樣。”鳳清笑了笑,鳳眸中氤氲着溫柔。
未曾想世事難料,傾相惠文弑君篡位,景明孤身入國都,被亂箭射殺,鳳清為報仇,和楚王達成協議,鳳清入傾做卧底作為交換條件,楚王在必要時必須将半數軍權交由鳳清滅傾。
蘇珏掐了掐眉心,他不知道若是這亂世之中少了楚雲祁自己會怎樣,但是鳳清的悲痛,他卻是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的。
倘若這世間真的存在來世的話,祈求犀首景明解甲歸田,二人閑話桑麻,逍遙山水。
楚國鄢城。楚雲祁将蘇珏的密函交給張儀,挑了挑眉道:“惠文老兒疑心還真重。”
張儀快速浏覽後,拱手行禮道:“我王給張儀些特權,張儀定破傾熙連橫。”
楚雲祁挑眉笑道:“張子看來是胸有成竹啊,此次又有何妙計?”
張儀笑了笑道:“熙王貪得無厭,許以誘人的好處,定會被我們牽着鼻子走,只是此計需要我王給張儀些許特權,當然爛攤子還需我王幫張儀清理。”
楚雲祁朗笑道:“張子風趣,寡人喜歡,破熙傾連橫一事,寡人便盡數交由你處理,張子盡管放手去做,寡人是張子堅實的後盾。”
“張儀謝過我王!”張儀行大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