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六裏抵六百裏
商烈王三年五月底,傾、熙二國連橫,合縱陳、姬,熙國上将軍熊鵬掌四國将印,率領五十萬大軍浩浩湯湯向楚國洛河一線的筌城攻來。
商烈王三年六月初,楚上卿張儀帶着黃金萬镒、白璧千雙來至熙國臨沂,重金賄賂熙王寵臣中庶子孟嘉以及寵妃華氏,二人收得張儀好處,争先恐後地在熙王面前替楚國美言,捎帶着替楚國美言。
初時熙王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将他們的話當做耳旁風,久而久之,熙王便開始好奇他們口中有治世之大才,相貌俊美的楚上卿張儀到底是怎樣一位神人。
“王上,張子而今就在我們臨沂城中,下官這便派人前去将張子請來。”中庶子孟嘉畢恭畢敬道。
“哦?”熙王挑了挑眉,他道:“而今熙楚正在交戰,他楚國上卿前來我臨沂,不怕寡人将他生吞活剝了麽?”
“張子仰慕王上的威武雄姿,故說服楚王前來和王上講和。”中庶子孟嘉道。
“哈哈哈……和寡人争天下,楚王還嫩了些!傳張儀前來面見寡人!”熙王被這幾句馬屁拍的舒舒服服,朗笑道。
“諾!”中庶子孟嘉行禮後退了下去。
約莫半個時辰,身着朱紅鳳紋袍的張儀随着谒者來到熙王宮正殿內,身着虎紋白袍王服的熙王頭戴冠冕坐在三階白玉階上的王座上,熙臣陳列在殿內兩側,張儀走至殿內中央,振袖行大禮高聲道:“楚上卿張儀拜見熙王!”
“張儀,楚王于熙楚交戰之際派你前來講和,莫不是被我們四國聯軍吓得尿褲子了不成?”熙王輕蔑地看了張儀一眼,嘲諷道。
張儀冷笑一聲,搖了搖頭慢條斯理說道:“非也非也,陳、姬皆小國,迫于傾、熙兩大國壓力而出兵,陳、姬二王畏楚而不願在此戰中獲得實際利益,故必定暗自囑咐其主帥不可出全力迎戰,再者傾王惠文也暗自告訴傾軍主帥惠瑜在與楚交戰時不用貪功冒進,由此觀之,明面上是四國聯軍,實則四國同役而不同心,那麽熙國将軍熊鵬之軍令便不能很好下達,四國聯軍也不過是一盤散沙,無甚威力,而我楚墨聯軍,君将上下同仇敵忾,若我軍分師先攻陳、姬二國之軍陣,二國軍陣必定潰敗而四下逃竄,如此一來,四國聯軍軍陣被打亂,将士之心必定動搖,以我楚墨虎狼之師抵你四國散沙之師,我楚,會戰敗麽?我王,會怕麽?”
張儀說得游刃有餘,铿锵有力,偌大的熙王宮殿內只聽得他胸有成竹、中氣十足的聲音,這一番話說下來,熙王額頭已經布滿了密密的汗珠,他粗重地喘了口氣道:“我四國聯軍上下一心,豈能由你如此胡言亂語?!”
熙王說這話時,明顯的底氣不足,張儀笑了笑,斂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之态,他拱了拱手道:“自我王繼位以來,熙楚兩國一直互為友邦,我王也從未率軍侵犯過熙國的一寸土地,外臣此次前來,是想繼昭文君之後,再修熙楚兩國友好之盟,如若熙王願意退兵,我王将湘庭六百裏富饒之地贈與熙國,作為賠償這些日熙國的軍費物資。”
這話說的正是時候,先打了熙王一榔頭,告訴他楚國不是怕四國聯軍才不出城迎戰,震懾住熙王後,趁着熙王心驚肉跳的當兒再給他顆棗兒,失而複得的欣喜,再明智冷靜的人也會被沖昏頭腦的。
“什麽?湘庭六百裏?!”熙王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他顫抖着手撥拉開垂在眼前的旒珠,吞咽了一口唾沫道:“你是說,楚王願意将湘庭六百裏贈與寡人?”
“正是!”張儀正色道,他拱手行禮續道:“王上若是信不過外臣,可派遣一位使臣與外臣入楚,交接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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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灏皺了皺眉,他道:“湘庭澤乃楚之糧倉,楚王未免也太慷慨了些。”
“昭文君在相位時,我王便将焦城、曲沃一帶贈與貴國,此可有假?”張儀笑了笑道。
梅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還想再說些什麽,熙王不耐煩地打斷道:“梅愛卿平日裏總說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地此時卻要為難楚國使臣呢?來人,傳寡人诏令,熊鵬即刻率領我熙三十萬大軍歸國,上大夫黃歇随楚上卿去楚交接土地。”
“張儀願我熙楚兩國永結盟好,熙王萬年,楚王萬年!”張儀振袖向熙王拱手行了一禮道。
“哈哈哈……退朝!”熙王朗笑着離開正殿。
梅灏乏力地走出熙宮正殿,擡頭,一片烏雲飄了過來将太陽遮住,他閉了閉眼眸輕聲道:“願我熙從此再無戰事。”
商烈王三年六月中旬,熙将熊鵬撤回駐紮在楚筌城下的三十萬大軍,陳、姬兩國見狀,紛紛找了個理由也撤軍回國,一時間楚筌城下只剩下傾國的十萬大軍。
這将惠瑜吓得可不輕,他慌忙雞飛狗跳一般命令撤軍,突然身後戰鼓聲大起,筌城城門緩緩打開,楚士卒們揮舞着刀劍沖出城來,戰馬、戰車以及士卒的奔跑聲如同雷鳴般傳來,地面似乎都在隐隐震動,傾軍士卒吓的紛紛丢盔棄甲,直接跪在地上,不住求饒道:“饒了我們,饒了我們,爺爺們繞了小的們,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的!”
“哈哈哈——”一陣爽亮的笑聲傳來,惠瑜哆哆嗦嗦擡起頭循着笑聲的方向望去。
只見楚雲祁身着銀色盔甲,頭戴紅纓頭盔,身後的猩紅披風随風飄飛,他站在城牆上朗聲道:“回去告訴傾王,寡人不會欺負老弱病殘,不會趁人之危,也不會落井下石,帶着你的狗滾吧,爺爺放你們一條生路,準你們回去侍奉老小妻兒。”
惠瑜這才發現根本就沒有多少士卒,就一小縱隊楚軍騎兵而已,範夤橫劍騎于馬上,笑道:“我王下令饒你們一命,還不快給爺爺們學幾聲狗叫?”
惠瑜生怕範夤一個失手将自己的腦袋砍下來,連忙趴在地上學着狗叫。
一衆楚軍士卒仰天大笑,其中一名騎兵朝他啐了一口笑道:“沒骨氣的狗賊,還敢竊國?!老子遲早要卸了你的狗頭。”
“弟兄們,玩夠了吧,也該回城了吧。”楚雲祁的聲音傳來。
“嗨!”衆将士響亮地應了一聲,雙腿一夾馬肚,絕塵向筌城而去。
惠瑜帶着十萬死氣沉沉的傾卒,灰頭土臉地回到曲陽,傾王惠文聽聞自己兒子在筌城受辱一事後,氣的直接掀翻了堆着奏章書簡的書案,他顫抖着身體,始終不敢說一句要拿楚國怎麽樣的狠話,因為他知道就憑傾國現在的國力,根本不敢和楚國抗衡,于是他将所有的怨氣都歸結為熙王不守信諾,私自撤兵,至使連橫失敗。
傾王左思右想,始終咽不下這口氣,于是他召集鳳清前來商議對策,怎麽能不得罪楚國,還能替自己兒子出了這口惡氣。
“将此次四國聯軍攻楚的主打國推給熙國,将我們不動聲色地從聯軍攻楚中摘出來,與楚結盟,聯合陳、姬、宋衛以及墨國,六國攻熙,滅了熙國,這樣既能挽回我傾名聲,還可從中撈到不少好處,讨熙成功後,我軍可借言借道掉頭攻打陳、姬、宋衛三國。”鳳清淡淡道。
傾王惠文聽罷,三角眼中折射出貪婪的目光,他親切地握住鳳清的手道:“鳳愛卿為國為民,考慮的周到啊,寡人之前沒有聽先生之勸,使得我傾受辱,着實慚愧啊!”
鳳清抽回手,勾了勾嘴唇,他一字一句道:“鳳清會輔佐王上,稱霸中原,坐擁萬裏河山。”
惠文眼角抽了抽,不知為何,他感覺到一股從心底而生的惡寒,他下意識看了眼鳳清,只見他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惠文掐了掐眉心,以為是國事繁忙太勞累使自己産生錯覺了,當下擺擺手道:“寡人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諾。”鳳清拱手行禮後便退出偏殿。
殿外陽光正好,灑在鳳清臉龐,他眼底的寒冰卻不曾退散半分。
且說張儀和黃歇一同回楚一事。
轺車行至鄢城城外時,張儀突然嚷嚷着自己轺車坐得太累了,要換騎馬,未曾想,張儀騎馬行了有十裏,一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這一跌,直接跌折了腿,張儀滿口“哎呦”着被擡回楚上卿府,熙國上大夫追上前想問問楚王交接湘庭六百裏土地的事情,被上卿府的門衛拍在門外,黃歇擡手又放下,終是長嘆一聲,跺了跺腳,只得先找個客棧住下來。
楚上卿失足跌落馬背,摔折了腿,對外閉門概不見客,這一靜養就是一個月,熙國黃歇每日都會來楚上卿府門口轉悠,逮着從上卿府出來的仆人便問:“你家大人怎樣了?可有好些了?”
“沒有,沒有,大人還在靜養呢,連筆都拿不起來。”仆人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使臣還是現在客棧等着吧,等我家大人痊愈了,自會派人來通知您的。”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哎……等等……”黃歇還想說些什麽,那仆人已經走遠了。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熙王連下三道王書,若是再拿不到湘庭六百裏地圖,便要了黃歇的命。
在此重壓下,黃歇又來到大門緊閉的上卿,這次他下定了決心,若是見不到張儀,便坐在他家門口等着,未曾想這次才敲了兩下門,侍衛便畢恭畢敬地打開了門,将他迎了進去。
張儀一瘸一拐地迎了出來,他笑道:“張儀身體抱恙,恕不能行禮了。”
“無妨無妨。”黃歇擺擺手道:“大人盡快将湘庭六百裏土地地圖交與在下,在下好回去複命啊。”
“嗯?什麽湘庭六百裏的地圖?”張儀一臉疑惑問道。
“大人忘了麽?曾在我熙廷說楚王要将湘庭六百裏贈與我王,以賠償我熙軍費之資。”黃歇一臉焦急地說道。
“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張儀只是一小小的上卿,怎麽能随便許下如此割地贈與他國的承諾呢?這可以要被車裂的啊!”張儀搖了搖頭,一臉謹慎地說到。
“您這是何意?當日您勸說我王退兵,這話可是說的清清楚楚啊!”黃歇道。
“哦,可能是大人聽錯了,張儀說的是将自己的封地六裏贈與熙國。”張儀一臉剛想起來的表情,一拍腦門道。
“你!”黃歇陰沉着臉道:“楚國言而無信,戲弄我王,楚王就不怕我王傾全國之力讨伐你們麽?!”
“這你就得問問我王了,張儀只是一個小小的臣子,不敢妄自揣測我王的想法。”張儀笑了笑道。
“哼!”黃歇陰沉着臉,瞪了張儀一眼,甩袖離去。
黃歇回國,将在楚兩個月受到的冷落和張儀的出爾反爾盡數告知熙王,熙王大怒,于商烈王三年八月,傾全國軍力攻打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