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婉玉死了,在春光燦爛桃花盛開的春日裏被人掐死了。

那日午後,她躺在屋子裏的荷花美人榻上小憩,迷糊中感覺有人從背後掐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覺猛然襲來,她從驚恐中陡然睜大眼睛,兩手緊緊扣在掐着脖子的粗粝大手上,拼命想要把那雙恐怖的索命的大手從脖子上掰開。

缺氧讓她難受,胸肺仿佛要炸開一般,她痛得無法呼吸,求生的本能令她激烈地掙紮,雙腿在美人榻上亂踢亂蹬,張開嘴巴想要呼救,可惜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人的力氣大到恐怖,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不放,就像是鐵鉗子一樣,幾乎要把她的脖子掐斷。

她的力氣實在太小,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不管她如何掙紮,如何反抗,依然是徒勞無功。

最後,她像一只無水的魚,雙眼瞪得圓圓的,朝着半空中張大嘴巴,兩只手無力地滑落下去,到死也沒能發出一聲求救的聲音。

姜婉玉就這麽死了,到死也沒有看到兇手是誰,唯一深深刻印在她腦海裏的是——她反手去抓那人手臂的時候,摸到他的手臂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轉眼過了五日,魏國公府裏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院子裏的桃花開得正豔,一團團一簇簇開滿枝頭,粉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在陽光的照耀下極妍豔麗。

微風吹拂,花香四溢,粉紅色的桃花瓣随着微風飄落下來,鋪滿整個庭院。

滿園桃色無限好,燦爛無雙,只叫人莫負了這大好春光!

魏國公世子夫人沈氏剛去瑞安堂給老夫人羅氏請了安,又伺候羅氏用過早膳,向羅氏禀過府中的大小事務,直到羅氏面露疲倦,她才告退出來。

每日裏伺候老夫人羅氏是一件極累人的事兒,羅氏挑剔,不喜歡二房的次子媳婦徐氏,也不喜歡三房的庶子媳婦冉氏,唯獨就只喜歡長子長媳沈氏,也只喜歡把沈氏留在身邊,教她一些事宜,是以沈氏每日裏伺候羅氏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不過今日卻有些不同,沈氏的臉上沒有往日的疲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興奮,雖然她已經極力掩飾那股興奮勁兒,但眉梢眼角怎麽也壓制不住的激動之色還是出賣了她。

沈氏腳步輕快地走在庭中小徑上,擡頭看向滿樹的燦爛桃花,腦海裏不斷回想起老夫人羅氏剛才所說的話,心道:如果那件事成了……

她猛地頓住,拽緊手中的絲帕,猛然轉頭望向二房漪瀾院的方向,眼睛裏迸射出一道狠厲的光,恨恨地想道:要想事成,寧如玉那丫頭只怕是最大的阻礙!不過還好,那丫頭也是個福薄的,大約也活不了兩天了。

此時的漪瀾院裏,一個穿着翠綠色纏枝花褙子,白色繡花長裙的丫鬟和一個穿粉紅色繡花褙子,白色素面長裙的丫鬟正站在外間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麽。

其中穿翠綠色纏枝花褙子,白色繡花長裙的丫鬟名叫碧清,她朝內室的方向瞟了一眼,努了努嘴道:“四姑娘從賜婚就病到現在,這一病就病了十來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了?”

另一個穿粉紅色繡花褙子,白色素面長裙的丫鬟名叫碧蓮,她手裏端着洗漱用的盆子,盆子裏裝着已經冷卻的溫水和帕子,顯然是剛在內室裏伺候了生病的四姑娘擦洗完才出來,聽得碧清的話,為自家姑娘心疼道:“還不是因為鬼面将軍霍遠行的傳聞太可怕,什麽心狠手辣,面有刀疤,能止小兒夜啼,生生把四姑娘吓出病來,不然四姑娘一直好好的,怎麽會生病?”

先前說話的碧清聞言嗤笑一聲,挑眉又看了內室一眼,湊到碧蓮的耳邊壓低聲音道:“要我說啊,分明是四姑娘沒那個福分,武安侯府那麽氣派,比起咱們魏國公府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侯爺霍遠行又剛立了大功,深得皇上的信任,雖然外面的傳聞是不太好聽,但是那也只是傳聞而已,誰知道內裏是怎樣的?況且四姑娘只要嫁過去就是侯爺夫人,比大房的大姑娘還要嫁得好,這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婚事,讓多少人羨慕紅了眼?可惜啊,她命不好,剛一賜婚就被吓病了,這不是沒福氣是什麽?”

“這怎麽會是四姑娘沒福氣?”碧蓮一心維護四姑娘,極力反駁道:“四姑娘之前一直好好的,是賜婚之後才生病的,這分明就是因為霍遠行是個不祥之人,才會把四姑娘克到的。”

“說你傻你還真傻!”碧清嘲笑了碧蓮一句,斜眼看着她道:“反正我看四姑娘這病只怕是好不起來了,看了那麽多的大夫都說沒救了,你想繼續伺候病人就繼續伺候吧,我可是不想伺候了,我已經跟我幹娘說好了,下個月就把我調到大房的五姑娘身邊去伺候,五姑娘一向出手闊綽,去了她那裏也能多得些賞錢,漪瀾院這地兒我是真不想待了。”

要知道現在大房的大老爺是魏國公世子,将來就是魏國公,是魏國公府的主人,五姑娘是大老爺最疼愛的嫡次女,她的前程只會比四姑娘好,不會比四姑娘差。

這事兒碧清一早就打算好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搭上大房的五姑娘,幫着五姑娘在暗地裏做了不少的事兒才有了這個機會調過去,她萬萬不可錯失了這個機會。

本來四姑娘的賜婚聖旨下來的時候她還有一點兒後悔,不過現在看來,四姑娘就是個福薄的,賜婚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到現在還沒有好轉的跡象,所以跟着四姑娘是沒有任何好前途的。

碧清得意地道:“再過兩天我就要調到五姑娘那邊去了,如果以後你有什麽事兒可以來找我,我會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幫你的。”

“你什麽意思?”碧蓮一把抓住碧清的胳膊斥道:“你怎麽可以趁着四姑娘病重的時候另攀高枝兒?四姑娘從來沒有對不起你,給你的賞錢也并不比五姑娘少……”

碧清毫不留情地拂開碧蓮的手,冷冷地道:“話別說得這麽難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不過是給自己謀了個更好的去處罷了。難道真要等到四姑娘咽了氣,我們被打發出去或是被分去其他地方幹雜活?我現在怎麽說也是個一等丫鬟,哪怕去了五姑娘那裏也是一樣,難道真要等到四姑娘沒了,我再去當那沒等級的丫鬟?我可不想去吃那苦頭,要去你自己去,何苦來哉!”

“你,你……”碧蓮被碧清一席話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們兩個當年一起進的府,一起分到四姑娘身邊伺候,四姑娘一向對她們不薄,待她們情同姐妹,沒想到事到如今,碧清卻是要做那忘恩負義之人,怎叫她不難過?不氣憤?可惜她嘴拙,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來,除了對着碧清氣呼呼地“你”了半天,竟卡住說不下去了。

碧清見碧蓮氣得臉色發青又笨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不由輕蔑地哼了一聲,“蠢笨如豬!”擡手一推她的肩頭,大步走了。

內室裏,剛剛醒過來的寧如玉(姜婉玉)正好聽到了外面兩個丫鬟的争論。

此時她的腦子還有點亂,她記得她前世名叫姜婉玉,嫁給武安侯府二房大公子霍遠誠為妻,五日前她午睡時被人掐死,然後靈魂就在武安侯府裏到處飄蕩。

她看到她的遺體被人挂在了房梁上,僞裝成她因父親戰死傷心難過上吊自殺的假象。

她看到霍遠誠在人前抱着她的遺體放聲大哭,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悲痛欲絕得幾乎要哭死過去,俨然一副好夫君的模樣,人人都為他的深情感動,贊他是正人君子。

可惜第二天她就看到霍遠誠在書房裏與吏部尚書密談,答應三個月之後娶尚書之女為妻,真是何其諷刺!

更諷刺的是她還看到她生前最信任的丫鬟白芷,在她死後第三天的夜裏就爬上了霍遠誠的床,原來他們兩個在她活着的時候就已經勾搭在一起了。

她看到她一向敬重的婆婆唐氏站在她的棺柩前面,淚流滿面的對周圍的人哭訴,“我這個媳婦兒啊是個再好不過的人啊,她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啊,我可憐的媳婦兒啊,你怎麽就去了啊……”真真是情真意切。

然而轉眼她就看到唐氏坐在安靜的內室裏,對身旁最信任的白嬷嬷道:“姜婉玉那個廢物,嫁給遠誠這麽多年都沒幫上什麽忙,以前姜将軍在的時候還好,如今姜将軍戰死了,姜家就剩下一個跟她有仇的繼母,更是幫襯不了遠誠什麽了。她死了也好,免得擋了遠誠的仕途!”

她還看到唐姨娘挺着七個月大的肚子跪在她的棺柩前給她磕頭上香燒紙錢,完了沒有一盞茶的功夫,唐姨娘就捂着肚子說肚子痛,婆婆唐氏擔心孫子就讓唐姨娘回去休息。

轉眼她就看到唐姨娘撫着肚子自言自語地道:“姜婉玉那個賤人死了才好呢,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搶我的孩子,現在她死了,就不會有人搶我的孩子了,這就是報應,老天爺開眼啊,真好,真是太好了!”

看到這些表裏不一的一幕幕,她只覺得齒冷,整顆心仿佛墜入寒冰地獄,只可笑當初她對他們那麽好,全心全意地敬重公婆,伺候夫君,善待姨娘,沒想到最後她竟落得如此下場。

可笑啊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她不甘心,絕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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