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生
往生一顆浮生一夢
蟲炎殿
鏡花水月,茶香留坐。
楊戬緩緩睜開了雙眼,眼前懸空的往生珠色澤漸淡,他望着它的光暈一圈圈消散,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半空中伸過來一只手取走了珠子,他才擡了眼皮望過去。陸臨上仙滿頭銀發,眼眸如海。
“往生一顆,浮若一夢,真君,可解了遺憾?”
“阿渺死了。”楊戬不答,輕輕說了這一句,語氣如煙,空如無物。
陸臨嘆氣,有些悲天憫人般,“阿渺仙姬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經死了,往生珠構造的一切都是幻境,無論你和她有何種經歷,最後都逃不過一樣的結局,真君還沒看破嗎?”
楊戬不答,反而有些困惑的道,“本君見到了一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魔族三殿下長衡。。。本君不曾見過他。”
“只有這些嗎?”
楊戬頓了頓,垂下眉頭緩聲, “本君重見了一千年前敖盛犯錯的事,浮玉山、山鬼青昧。。。也重走了一次人間,和當年與阿渺游歷人間時一樣,又遇見了棕元,只是。。。”他說到這,捏了捏面前的茶杯,看着杯中清水,語氣澀然,“。。。阿渺給了棕元仙丹,他的孩子若無意外,大約是保下來了。”不曾如當年那般,他一意孤行不顧阿渺的苦苦哀求,上報天庭将棕元緝拿,孩子自然也沒有出生。
為此,阿渺與他第一次發生争吵,罵他冷酷無情,并且擅離灌江口,在人間住了三十年,直到棕元的妻子離世。
他其實知道,她是覺得自己殺戮太重,她在人間相陪與那女子一生,有替他賠禮道歉的意思。
這些他都如此清楚,一時一刻都沒有忘記,所以這一千年來,每每想起,心中都是荒蕪。
阿渺曾問過他,是否因嫌棄她半妖之身,所以對她不假辭色。他不曾回答她,害她郁郁寡歡多日。其實他自己就是半人半神,不止一次被人恥笑血統,又怎麽會嫌棄她?
他只是不想動情,阿渺。。。也只是太傻。
“往生珠是神物,法力不可估計。我之前便告訴過真君,真君進入往生珠後一切都不可控,一切也都會混亂。會重溫已經發生的事,也會經歷不曾發生的事,會有真君自己的記憶,也會混入阿渺的記憶,還會産生一些你們都沒經歷過的事。”陸臨對此表現的波瀾不驚,淡淡說來,“說起來,往生珠之所以獨特,其實也因為它的幻境更加真實,會根據人的記憶和情感産生幻象,若是不提,和真實的一切無二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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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戬聽完皺眉,“阿渺的記憶?”
“自然有阿渺仙姬的記憶,她魂魄被困煉妖壺五百年,對九冥山自然有記憶,魔族長衡。。。怕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至于棕元。。。。”陸臨笑笑,“。。。真君當年雷霆手段,想必心中多少會有愧疚,因此才會重現。”
“那敖盛呢?敖盛犯錯的時候,阿渺已經死了,本君為何還會重見?”
陸臨嘆息,“東海,難道不是阿渺仙姬和真君的故地嗎?”一句話,就讓楊戬徹底失聲。
東海,的确是他與阿渺的故地,她在灌江口的五百年,他們同去最多的地方便是東海。敖盛,是他們共同的朋友,她雖然魂魄盡消大荒,但想必心中挂念敖盛這個朋友,所以他們才會又去了東海。
“阿渺的記憶。。。還有浮玉山。”
“那是她的故鄉。”陸臨說。
是啊,那是她的故鄉。
她離家五百年,出門的時候想必高高興興,山鬼青昧替她批命,命緣不好,為此特意替她尋了護身的法寶,是一塊玉闕,她曾跟自己炫耀過。
浮玉山的妖靈寵她愛她,都在等她回去,卻不想,為了自己送了條命。
五百年一別就是訣別。
他仰頭一嘆,想起阿渺死後,自己登浮玉山的情景。那天他站在雲端,浮玉山萬物空靈,寂靜無聲,山鬼青昧站在地面與他對望,目光冷淡,身上的紅衣無風自動,像極了阿渺曾經說過的烈火鳳凰。她就那麽看着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憎惡,她腳下的花豹嘯聲震天,驚動了一整個浮玉山突然一起震動。
他幾乎倉皇而逃。
“我想。。。去一趟地府。”
陸臨輕輕搖了搖頭,“沒用的,冥帝玉璋不是好說話的人,一千五百年前他不曾讓你過弱水,如今你也依然過不去。何況。。。。”陸臨又嘆氣,“。。。何況。。。一千五百年已過,阿渺即便有一縷魂魄流散在地府,如今也早不知所蹤。當年你拼死從煉妖壺将她帶回,尚且不能讓她重生,如今她魂魄盡散,你更是不可能逆天而為。”
“真君,天道如此,你已無能為力。”陸臨最後說。
楊戬聽罷許久不再說話,半晌,他喝盡杯中茶水,向陸臨道謝,“此番多謝上仙幫忙,他日必還上仙恩情,本君先告辭了。”
陸臨颔首,“真君慢走。”楊戬起身,離開前又看了眼往生珠,陸臨将珠子收入袖中,“往生珠對真君已無用,不日我會将此珠送回魚鲮島。”
楊戬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剛走過回廊,迎面碰上鳳覽公主。
“真君---”
話沒說完,楊戬朝她點點頭擦身而過。鳳覽望着他的背影,一時抿住了雙唇。陸臨見此,不好視而不見,只好上前,“公主---”
“真君來是何事?”鳳覽問。
陸臨笑,“我與真君乃是鄰居,他來我這裏,自然是閑話家常。”
鳳覽聞言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上仙。我邀過真君多次,真君一次也不曾應答,更不會與我閑話家常。”
陸臨見她很是困擾,禁不住勸導,“其實公主何必非要執着真君,真君雖好,三界四海并非沒有比他更好之人,以公主的身份,必能找到更加合心意的郎君。”
“可我只覺得他好。”鳳覽固執道,她說完後,悠長的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與真君有緣無份,三千年前明明是我先認識的真君,沒想到後來會被阿渺搶了先機,後來阿渺死了,真君更加冷酷無情。“
“上仙可知,我去問過月老我與真君的姻緣。”
陸臨挑眉,“噢?月老怎麽說?”
“月老說真君的姻緣斷了。”她低頭一笑,“阿渺死了,真君的姻緣就斷了,豈不是明晃晃的告訴我,我不是真君的命定之人。”
“公主既然知道,那何必。。。”
“我不甘心啊。”鳳覽說,“明明是我先認識的他,先喜歡的他,為什麽他不能是我的命定之人,阿渺已魂飛魄散,為什麽真君的姻緣不能與我續牽?我比阿渺,到底差在哪裏?”
“公主比阿渺有過之無不及。”陸臨說。
“那為什麽。。。”
“人間有句話不知公主聽過沒有?”陸臨打斷她,看她疑惑,便道,“叫生死契闊,死生相依。心中已動情,又豈會因為生死而忘?真君入了魔障,公主又何必去趟這渾水?”
“上仙想必也是如此勸解真君的吧?”
陸臨但笑不語。
“不知真君如何作答?是聽了上仙的勸誡,還是執迷不悟?“
陸臨聽完失笑,“罷罷罷,公主與真君都非一般之人,就當本仙多言了。”他說完拂袖,“本仙告辭,公主請便。”
“上仙慢走。”
楊戬回了灌江口。
時移事遷,一千五百年已過,人間早已物已人非,灌江口卻千年不變,大河蜿蜒,大江流淌。他停在不樂屋的殘垣前。
一千五百年間,灌江口也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人間百年前發了大水,沖了他在人間的廟宇,波及到灌江口,結果就是不樂屋毀于一旦。
斷壁殘垣,不複往昔的熱鬧。
哮天聽到動靜,從林中奔來,“主人!”見他不搭理,也不敢放肆,乖乖的伏在他腳邊,擡頭看了他好幾眼,見他只盯着不樂屋,禁不住道,“主子若是想念仙姬,不如屬下把不樂屋複原?”
話音剛落,楊戬手一揮,眼前的殘垣消失不見。
“主子--”哮天詫異,怎麽一眨眼,不但不複原,反倒将它徹底抹幹淨了?他不懂。
“阿渺不會回來了。“楊戬說,這句話,他說的極淡也極輕也極為決絕,追尋了這麽久,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他該放棄了,“阿渺不會回來了,這屋子留着也無用了。”
“可。。。”哮天還要再說,擡頭看楊戬一眼,終究沒敢多嘴,這一千多年來,每每提到阿渺,都會熱得主子一番神傷。
面前空空如也,仿佛那個人從來不曾來過,楊戬低聲呢喃了一句,“不過是回到三千年的時候。”不過是回到未曾認識她的三千年前,回到不曾有她陪伴的一千五百年前,這千年他都已經過來了,此後的歲月無終,滄海桑田,他也能過得很好。
楊戬抿住了唇,突然轉身離開,引得哮天忙從地上爬起來跟了上去。他站在崖邊,一聲呼哨,面前的大河突然波浪翻滾,片刻後,河水分離,銀合馬破水而出。
他踏浪上馬往遠方而起,而他身後,叢林深處飛出雙翅金黃的一只大鳥,翅膀遮天蔽日,鳴聲響徹天地,那是一只成年的灌灌。
灌灌從他頭頂飛過,随着他遠離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在天際一方。
千年一夢,夢醒唯有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