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15)
但衣裝之風不止,于是皇上便疏遠了那些着女裝、戴女飾的郎官們。”
張縣尹感覺悅王和自己意見一致,但她生性小心謹慎,遂小心地接口道:“皇上聖意,着實英明,下官不敢妄自揣測,還請千歲再指點。”
雪瑤續道:“皇上說,自有天地以來,萬物生息,要分雌雄,便各有各的天命。若是男子一味要效仿女子,那麽現今是學衣着,以後是學性格,最後是學想法,以致雌雄毫無區別。不辨雌雄,不知天命,那便是愚人,不可為人之父。皆是因為孩子看了父親這樣,便會去學,漸漸地全家皆愚。宮中若不禁止,傳入民間,夫不成夫,父不成父,豈不怪哉!”
張縣尹松了口氣,又道:“請千歲示下,那男子若女,女子便又該如何呢?”
雪瑤嘆口氣道:“孤倒真是要問問在座姐妹,娶夫郎回家,是要共同擔起家內外的風雨呢,還是由着他修飾外貌,不事正務呢?以後男子梳妝打扮慣了,必定愛惜容貌,做事拈輕怕重,生怕損了這精致皮相,漸漸就逃避了輔家之責,女子卻仍然不能不當家。身為妻主,單憑自己一力,供養夫郎、生育後代、孝敬父母、賺錢治家,是多重的擔子?咱們做官的女子上下打點,賠笑賠罪,都為了拿些養家薪俸;為商的女子遠赴他鄉,抛家不歸,汲汲營營絞盡腦汁,只為哪件交易獲利更多;鄉野平民之女更是辛苦,要白日耕田,夜晚績麻,僅能得微薄之獲。到那時,女子哪還有時間去打扮,去交際?最後,竟是女子蓬頭垢面,勞作不休,男子光鮮亮麗,指不染塵,倒像是娶了個祖宗回來。姐妹們可甘心迎娶這種不懂事的夫郎麽?可甘心讓這種人做你女兒的父親麽?”
席間有不少女子默默點頭,也有不少女子臉紅不語。
第二天,在桃園集的大街上,所有男子都不再穿褶裙、塗脂粉。
最開心的是裁縫鋪子,一下子接到了許多修改褶裙的活計。
張縣尹妻夫和睦,連連向雪瑤道謝,雪瑤也是心情大好。
在桃園集輕松自在,讓雨澤差點忘了正事,再上路的時候,雨澤便有些不舍,趴在車窗,看着枝繁葉茂的桃樹一棵一棵從眼前退後。繁茂的樹葉之間,已經隐隐露出粉色白色的桃子,個個都胖乎乎的,讓人一陣嘴饞。
雪瑤坐在車內,展開案卷,看一看,點點頭,若有所思。
雨澤湊過去要看,雪瑤便收了起來。
雨澤氣鼓鼓道:“又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雪瑤輕笑不答。
想必現在的扶柳,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吧?
雪瑤讓雨澤打開車中一個小箱,看看其中用藍布包着的冊子。雨澤心有疑慮地打開來,發現其中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油紙包裹,用朱砂筆寫了一個“密”字。
雨澤挑開封皮,輕輕地放在旁邊,原來包裹中是兩本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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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有些不解,雪瑤道:“在咱們家,你看帳的本事算得上最好了,你仔細看看這兩本帳,猜一猜咱們下一步要做什麽吧。”
雨澤聽此言,只好展開賬簿,一頁頁看去,看了十幾頁,全是賒賬的記錄,并無還賬。心道,莫不是另一本寫了還賬之事?又拿另一本來看,也全是賒賬。
雨澤反扣賬簿在自己膝上,一手按住了,轉頭對雪瑤道:“家主這事做的沒頭沒尾的,這全是賒賬,并無還賬的賬簿,收支是無法對上的,從何說起?”
雪瑤拈起身前小桌上的一枚荔枝,輕輕撕着果皮。雨澤看賬之時,她正在細品其味,等雨澤講完,她才不慌不忙将荔枝核扔在盤中,拿出羅帕輕搌着手指尖:“這些全是賒了沒還的賬目,并無一個銅板的還賬。”
雨澤回想,剛剛看那十幾頁,便已是數千銀,更不敢多言,低了頭細細地一條一條看了下去。一本賬粗略算下來,要有将近十五萬兩白銀,另一本也差不多。這賬簿條目細密,字跡又小,看完擡頭,竟有些腦漲。
雨澤一邊揉着自己的額角,一邊看向雪瑤:“這兩本之中,将近三十萬兩白銀,有宴請,有行禮,有出行,有賭博,怎麽會有人賒這麽多的賬卻不還,而寫這賬簿的人,卻頻繁賒給她,卻不讨要?”
雪瑤又拿了一顆荔枝,正送在口邊,張口輕咬。她嘴唇紅豔豔的,荔枝潔白渾圓,很是好看。她看都不看雨澤一眼,專心享用她的鮮果,好像雨澤剛才什麽話也沒說,也好像她什麽也沒聽到。
又弄什麽玄虛?
雨澤一邊心中嘀咕,一邊繼續翻看賬簿。
他有個新的發現,賬簿上欠款人的地方從不寫人名,而是寫了幾個記號。剛才他翻了一遍,也沒有看見記號解釋在哪,現在卻在賬簿封皮的一角看到了。
原來這賬簿上,賒賬的全是扶柳縣的官員。記這賬簿的,不消說,正是扶柳商會。
知道了這些,雨澤心中突突亂跳,又從頭到尾濾了一遍賬目,越看越覺得眼前發黑,看不清楚,擡頭看才知道,原來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了。
“家主,天色晚了,前面有什麽村鎮嗎?”雨澤合起賬簿道。
雪瑤面前一碟鮮荔枝,此時已經變成了荔枝皮和荔枝核。她輕描淡寫道:“咱們原先是要到杏寨去的。車夫剛才來報說,現下走錯了路,好在偏移不多,再走幾裏,前面是個叫十字莊的小鎮。咱們到那鎮上歇一歇,明天去杏寨,倒也不會誤了時辰。”
雨澤奇道:“何時報了這麽詳細,我卻沒聽到?”
雪瑤指指那賬簿:“見你太入迷了,怕打擾,我就下車去說的。車子停時,你還晃了一下,但渾然不覺。”
雨澤懊惱道:“又被家主笑話。”但随即想到賬簿中一條條賬目,似乎有一線靈光閃了過去,便抓着那道光想下去。
雪瑤見他出神,便撩開了車簾,坐在門口,看着外邊。
十字莊鎮……這地名怎麽聽着如此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似乎是酒席宴中,迷迷糊糊地談起,談完之後大家都笑了起來……
不對,卻是哪裏不對?
不多時,車馬進入了十字莊。
這座寧靜小鎮,看起來鮮少有外人來擾,并不熱鬧喧嘩,安靜可人。
這時天剛擦黑,便有人家開始點上了燈。一盞一盞慢慢亮起來的燈光,照着青灰的石板街道,和牆角渠溝中潺潺的流水。
偶爾有一二行人,看見馬車中的來客,都有些微驚訝之色,随即匆匆走了過去。
雪瑤本已計劃好路線,誰知走到這地方來,事先沒有調查,雖有些熟悉,也暫時沒想起來,只能暗暗吩咐随從們小心,別的也無法多言。
一行人問了路,來到鎮上唯一的客棧。得知來客只是路過,客棧掌櫃臉上忽現輕松神色,連忙熱情招呼。
雨澤此刻剛回過神,還在到處打量四周。
待進了房坐下,雪瑤才發現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這客棧酒伴不是娘子,而是小厮。整個客棧,除了他們一行,竟是沒有一個女人。
想想看,街上走路的行人,也全是男子,難怪覺得有哪裏不對呢。
那些行人的驚訝又從何而來?
熟悉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又被塵封。
雪瑤想了一回,便招呼雨澤道:“天色晚了,咱們歇下吧,這小鎮風景不錯,寧靜和美,不然咱們就多留兩天,到處轉轉。”
話音剛落,雨澤還未回答,門邊卻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道:“他們要多留幾天,慘了慘了!”
又一人小聲道:“混蛋,怕什麽,你趕緊給街坊四鄰傳話去。”
先前一人道:“掌櫃,紙裏包不住火,我怕……哎呀!好好我這就去,這麽兇幹什麽?”
雪瑤心中疑窦更甚,以為是住了黑店,她馬上叫了雨澤,仔細檢查了所有食物和茶水,發現并沒有異狀。反倒是這些人躲着他們,生怕他們發現了什麽秘密。
莫非這地方是個秘密的藏身之地?
是了,她朦胧的記憶中,也有笑鬧之中說起的“逃到十字莊鎮”等話。酒桌上能說起什麽,提到這邊遠的江南小鎮?
今日天色也晚了,多思無益,雪瑤便吩咐随從加強戒備,與雨澤一起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時風這段,特別早的時候我是用文言文寫作番外的,後來加入了正文。
這段雖然講的不深,但是這就是既得利益者為了保護自己利益而講的道理。現實世界裏有很多男人要鼓吹女性不化妝不打扮才是真,就這個心态——打扮了還怎麽幹活怎麽奉獻,家庭責任重心在我,我還怎麽輕松怎麽去消遣?
雪瑤處于高位,又是優勢性別,對婚姻帶來的好處她是門清的,所以才拿來向桃園集的女人分享。
可見,很多人其實并非不知道婚姻的意義,而是知道自己要得益,才會走入這種關系。
但對于劣勢地位的性別來說,利益要求更低,比如賀翎男子是為生存,必須有人養着而結婚,所以他們才會把妻主當事業,順從妻主,嬌寵女兒。而優勢性別尋求更高利益,比如賀翎女子是實際上掌握財産權勢的人,所以才保持其尊位。
☆、兔兒神廟
第二天一早,處處是呖呖莺啼。
雨澤在一片鳥語中醒來,推開了窗,看到遠處不高的山峰一座連一座,層層疊疊望不到邊,一團團氤氲的雲氣,正從山中吐出來。
碧崗紅壤,白雲藍天,帶着早晨這種特有的芬芳味道,深深吸一口氣,心情舒暢多了。
雪瑤也起了身,在窗下剛洗完臉,選了今日的衣裳,穿上身來,便在梳妝臺邊坐下。仕女們一左一右,幫她挽起發髻,戴上珠花。因天熱,雪瑤峨眉淡掃,脂粉不施,簡單穿了窄袖羅裙,平底繡鞋,是适宜騎馬和行路的輕裝扮。
雨澤看着她顏色素雅,自己也取了一套天青紗袍服來穿,窩了個簡簡單單的發髻,不戴冠,用青布纏緊了,飾以一根如意模樣的玉搔頭。
賀翎的少年妻夫,有幾千幾百個他們這樣的,若是在京城,必不會有人太過矚目。但在這十字莊,人人都緊張地盯着他們,走到哪都能接受到驚訝的目光。這還是昨日客棧已經通知了四鄰,若是沒有通知,怕是整個十字莊都要被他倆的到來吓住了。
雪瑤和雨澤心中疑惑,也不知道找誰去問,更是莫名其妙。
常言道,要知心腹事,須聽背後言。
既然問不出,到處游玩之後,雪瑤和雨澤童心大起,屏退左右,悄悄地走街串巷。
這十字莊太古怪,剛到天黑便關門閉戶,他二人走在別人屋後,更是一盞燈也沒有,路徑越來越看不清了。兩人一路走來,也沒有什麽收獲,垂頭喪氣之時,地上青苔滑膩,走得更是不舒服。兩人只得沿着牆,慢慢地前進。
雪瑤正要打消了好奇之心,帶着雨澤悄悄返回,牆內卻傳來了動靜,是兩個人在喁喁細語。一個說那今日那男的來客好俊,你多看了;一個說哪有你的風致,你多想了。兩個都是男子聲音,但一個诘問,一個解釋,話語其中各種旖旎之情,不亞于妻夫之間。
不一會,話也不說了,發出的聲音越聽越讓人臉紅。
雪瑤聽着聽着,不由面上發熱,看了一眼雨澤,雨澤也低頭不敢出聲。
兩人都是富貴出身,自小到大,哪幹過這種勾當,聽得裏面兩人的聲音,感到又是窘迫,又是刺激,擡頭看看對方,昏暗燈火之下,對方眼中都一點水光,盈盈地打着顫,不由得臉頰暈紅,耳根發燒。心中知道夜長夢多,想要馬上離開,腳卻不願放人走了,偏偏呆立着不聽使喚,只能再聽下去。
過了半晌,裏面兩人才漸漸止息,又說起話來。雪瑤和雨澤留意聽着,大概是說,這鎮子上鮮少有人光顧,一女一男的少年妻夫就更稀罕了,但願別被人看破了他們集體的秘密,到時候受人鄙薄不說,還可能會招來他們的家人,把他們領回去嫁人,便沒有這麽自在逍遙的生活了。
雨澤嘴唇微動,用唇形向雪瑤道:“原來他們都是離家出走的。”
雪瑤點點頭,兩人沿着牆根溜到大街上,才挺直了背,裝出信步而歸的樣子,回到了客棧。
雪瑤本無心打擾十字莊的正常生活,既然這裏都是些離家出走的青年男子,也沒什麽稀罕的,倒是他們本身做了驚弓之鳥,害怕外人。
雨澤卻充滿好奇,總想拿出來說一說,用餐時,便湊到雪瑤面前小聲道:“家主,他們怎麽這麽害怕?我總覺得這害怕似乎過了頭,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雪瑤淡淡道:“各人自有各人事,他們心中定有無法為人說的苦楚。畢竟舍棄了奉養,背負着罵名,也要逃跑,從這看來,也不算小事了。”
雨澤道:“只是這麽多人都抛家逃跑,挺不尋常的。況且還有人私下談論我的醜俊。只能他們議論我,我便不能揣度他們麽?”
雪瑤道:“你有我護着,他們卻背井離鄉,擔驚受怕,本就不公平,又以你的幸福來對比別人的窘境,大是不該啊。”
雨澤本想回幾句嘴,但是想了想,雪瑤此話并不錯,自己确實不該這樣相比。心裏覺得一陣歡喜,想:“我與家主有今天共處和諧,也是得來不易。這些人想也得到如此喜樂,卻比我難得多。我便是給他們說上幾句,也無什麽妨礙,何必如此小心眼,倒讓家主覺得我不懂事了。”于是也不生氣,和雪瑤吃喝說笑。雪瑤見他大度,也是歡喜。
又是新的一天,雪瑤和雨澤決定再耽擱一日夜,将這個寧靜的小鎮子四處逛個遍,倒也不虛此行。兩人商定,早上起床便收拾了一番,又出了門。
昨日他們向鎮子西北方向逛了,今日出門向東南走去。
果然還是如昨日一般,街上往來的本地人,只有青年男子,沒有一個女子,也沒有上了年紀的人。
今日兩人已是見怪不怪,一路信步走來,餓了便在街邊的鋪子裏叫了雲吞面,一邊等着小吃上桌,一邊商議着去哪裏玩賞景色更好。
沒想到這飯鋪的掌櫃卻是個好說話的,一張讨喜的臉上挂着笑,對兩人道:“二位不妨往正東走一段,此地不遠,便是我們年節必定拜祭的兔兒神廟。昨日我在街上,便見二位不知道去哪裏好,今日二位去了兔兒神廟,便可以明白這裏的事了。”
雪瑤突然大悟——她知道這地方是怎麽回事了。
雨澤卻奇道:“你告訴我們這個秘密,不怕我們把這個鎮子說出去嗎?”
那掌櫃笑道:“看二位神色清明,不是壞人,所以我相信二位。”
這時後堂煮面的廚師,冷着臉用托盤将兩碗馄饨面托出,一碗一碗放在桌上,還放下了一個精巧的小醋壺,一碗茱萸熬的辣油。最後他收起托盤,瞥了一眼掌櫃道:“還是忍不住要和別人搭話嗎?”
掌櫃卻嬉笑着勾住他手臂,笑道:“他們不是壞人的,我看得出。”
廚師又是冷冷地道:“反正咱們兩個自小流落江湖,可沒什麽親人,若是別人因為咱們洩露了行蹤,那是一輩子的事,咱們可賠不起。”
雨澤見別人懷疑,心中不舒服,急忙站起身拱手道:“二位萬萬不要多心,我們絕不會将這裏的事情洩露丁點出去——不止是我妻夫二人,我們手下也萬萬不會洩露這裏任何一個人的行藏,請閣下寬心!”
廚師哼了聲,道:“快吃面,再晚一會難吃得很。”一手拖了掌櫃的直入後堂。
那掌櫃的一邊被拖走,一邊喊道:“牆上寫的有價錢!臨走時候付錢在桌子上就行啦!”
雪瑤和雨澤面面相觑,不知就裏。吃完了飯,也沒見兩人出來,便依言将花費放在了桌上,向鎮東南行去。
行不一會,遠遠地就能看到琉璃瓦的翹角,檀香袅袅,若有若無,随風送到人面前。
雪瑤和雨澤知道兔兒神廟近在眼前,便加快了步伐,不一時走到了廟門前。
好大一扇門,好高的門檻,那柱子上的朱漆一看便是新的,看來這廟不但香火旺盛,而且時時有人看顧修整。
小心跨過門檻,繞過影壁,中間一片空地上,放着一個青銅的大香爐,插着滿滿的一爐香。香路兩邊是一人高的燭臺,兩邊紅燭高燒,都有人手臂那麽粗,很有氣勢。蠟燭內混了香料,燒起來一陣陣香風布滿了院子。
雨澤向紅燭看了一眼,悄聲對雪瑤道:“家主,你看這蠟燭好古怪,竟畫着結婚用的雙喜。”
雪瑤倒是有些尴尬,想起此地真正的意味,也有些後悔沒有來了就走。
看來最近和雨澤說得過分了,朱雀神便真的把她領到這裏,讓她看看,什麽叫男人嫁了男人。
唉,今後講話可要小心注意了。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雪瑤拉着雨澤來到了正殿之前。
那正殿和其他民間廟宇并沒有什麽不同,寬敞輝煌,匾額寫得龍飛鳳舞,上書“兔神殿”,雪瑤跨入殿內,殿中神桌、蒲團、香花、貢品、香爐等一應俱全,在神臺之上,坐着一個神像,可不就是雪瑤方才想到的,保佑同性之間相愛的兔兒神嘛!
只見這兔兒神雖是泥胎,卻有模有樣,似男似女,又非男非女。粉面朱唇,微微含笑,長眉鳳目,顧盼生姿。似乎是睡中剛醒,發髻蓬松,鬓邊插一枝杏花,雙手無力,一手挽着一只胖乎乎的乖順白兔,一手軟軟地按在神臺上。身上穿一領粉紅色長袍,袍上畫着許多牡丹,袍下擺微微地掀開,露出雪白一雙赤腳,柔美可人。神像全身是泥塑,只有身上披着的杏黃色披帛是真的,長長的,還非常幹淨,想必是有人會經常更換和洗滌的原因。
和其他廟中莊嚴的神像相比,這兔兒神塑得不像是神,俨然是一個富貴人家裏面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嗯,謹以此廟,致敬我的腐女生涯。
雖然我現在也腐,但是我不再寫耽美了,我想寫女性的感情,各種感情,細膩的愛、複雜的矛盾、事業心、威猛的一面……讓我真的非常着迷。
女性以後都會是我創作的主體,而不是客體了。雖然禦醫裏面男性小可愛非常多,但這是因為,男性是賀翎的後勤。而女性作為賀翎的主體,會在《名将》中占據全篇,請期待吧~!
☆、自有風月
雨澤看了這神像,也不明就裏,只覺得神像漂亮。
秦家和陳家向來家規嚴格,他哪有時間去接觸外邊?更何況這些事情,連提也沒人跟他提過。
他轉頭問雪瑤道:“家主,要不要上一炷香?”
雪瑤看着神像道:“兔兒神雖然管姻緣,但卻管不上咱們的事情。”
雨澤不以為然:“既然是管姻緣,那我和家主也算姻緣,專門而來,又何妨表示一下呢?”在神龛旁邊拿了三支香,扔下幾個銅錢做香火費,點燃了香,恭恭敬敬地做了三個揖,将香插入香爐。
雪瑤見他如此,心中倒突然不安起來,忙雙手交握,閉了雙眼默默禱道:“兔兒神,我們妻夫路過,表示尊敬給您上香,可不是求桃花,請您不要誤會,勿怪勿怪。”
雨澤上完了香,看着雪瑤還沒張開雙眼,笑道:“家主也是很信這位兔神嘛。”
上了香,雨澤便沒了剛才的拘束,在他心中,給神上香,就等于去別人家拜訪時敲了門。雪瑤還在細看那兔兒神的神像,雨澤就溜達到了院中,左右一望,看到了剛才沒有注意的兩間偏殿。
兩個偏殿只是比正殿小一些,屋檐矮一些,沒發現其他區別,建構上沒有什麽巧思,中規中矩而已。
雨澤讀偏殿上挂着匾額,一間是文士殿,一間是武士殿。
雨澤點頭道:“這倒奇了,又是什麽神?”擡步便進了武士殿。
武士殿中,是兩尊神像在一起。
這兩人是軍營中将領的形象,一人羽扇綸巾,身穿長袍,坐在前邊,一人站立在後,身披甲胄,手按長劍。兩人面前,放着一個軍中常用布陣的沙盤。披甲胄之人微微欠身,看着盤中陣型,沒有按着劍的手放在長袍人肩膀之上,面露喜悅之色。長袍之人手指沙盤中軍陣,還在凝思。
雨澤心想:“這裏面兩位,定是了不起的将軍了。能和良友一起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讓我心中還真是羨慕。我如果也有這樣要好的朋友,那便好了。但願我秦雨澤此生也能得到知己。”想到這裏,便又丢了些香火錢,在香爐中上了三炷香。
雪瑤在院中踱步,看到雨澤拜武士,便也進去看了一眼。
這兩人确實是古代了不起的英賢,種種事跡,史書有載。據說兩人親如手足,他們的娘子是兩位同胞姐妹,都是貴族出身的大美人,即便婚後,兩人也一如從前,時常在一起挑燈夜話,同榻而眠。年少時讀起來,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今天卻知道了,原來是有些這種關系的苗頭。
雪瑤心中默想:“其實這樣的英賢,就算真的是這種關系,卻也是無損英名,史書又何必遮遮掩掩,反倒顯得小家子氣。可若是後人牽強附會,強說有關系,那也挺好笑的。只是,人人都沒法否認他倆确實厲害,活到這個份上,不就夠了?”
這時,雨澤已經溜溜達達地走到了文士殿,雪瑤便跟了過去。
文士殿中其他擺設,與武士殿相同,只是與武士殿兵營的氣氛不一樣。
兩尊神像風雅靈秀,一看便是兩位知書達理的少年男子。
只見二人一穿藍,一穿碧,衣服顏色淡雅,冠帶袍巾整齊幹淨。兩人攜手站在一條小橋上,向着同一方向望去。順着他們眼光,能看到空中用細線吊着的一對彩蝶。那彩蝶翅膀寬大,拖着鳳尾,身上五彩斑斓,非常漂亮。
這兩人雖然靜立,但那手中的灑金折扇都已經微微擡起,似乎要将蝴蝶托在扇上細細賞玩。這組塑像靜中有動,十分吸引人目光。
竟然是梁山伯祝英臺,這是大周朝的傳說,雪瑤倒是看過這個故事。但戲臺上所演,乃是一女一男,這祝英臺是個女子,自幼喪母,由于好奇,穿了男裝混入男子學堂,偶然邂逅了男子梁山伯。
兩人結為金蘭,朝夕相處,漸漸相愛。本應結為連理,但是門戶不對,遭受惡人欺壓,最終雙雙殉情,化為蝴蝶。
雪瑤和均懿昔年看戲之時,便覺得劇情有些漏洞,兩人便互相戲言,莫不是祝英臺本來就是男子,只是不願意再裝作女子才出走,這便更真實了。
沒想到,不止是她們這樣想。
雨澤不認識這對男子,但是那藍袍男子臉型長圓,神色文靜,讓他想起了逸飛,便轉過頭去,跟雪瑤說了。
再不挑明,可真要出事了。
雪瑤無奈道:“都是我的錯,整天跟你渾說,說你要嫁給逸飛,看來是朱雀神火了,把我交給兔兒神,帶我來看此廟,給我個教訓。此廟是保佑兩位男子的姻緣,可別再拜了,再拜下去,兔兒神真的給你和逸飛牽了線,我可就要瘋了。”
雨澤驚訝道:“兩……兩個男子?那他們怎麽感孕生子?”
雪瑤屈指在他額角輕敲:“小糊塗,你當天下男子都緊張子嗣的事嗎?總會有人不想嫁人,總會有人喜歡和自己一樣的人,天下之大,竟是人人不同。勿以自己之心,去強加于他人,這便是兔兒神和朱雀神想告訴你我的事了。”
雨澤突然被揭示了真相,半天轉不過心思來。雪瑤也不打擾他,牽着他慢慢走回了客棧,雨澤呆愣之中,就連什麽時候回去的也沒有搞清楚,直到午飯時間,還捧着碗發愣。
雪瑤催道:“快些用飯,杏寨驿站已經來了消息,下午咱們動身,晚上天黑時候就可以到。”
雨澤直到坐在車上,還有一肚子問題,便問道:“為什麽家主知道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呢?”
雪瑤道:“正經事為妻的也知道不少。況且雨澤不知,未必別人都不知,這很正常,又有什麽奇特之處了?倒是你的賬想明白了什麽,說來聽聽。”
雨澤小心翼翼道:“家主,我覺得,商家本來吃的就是利潤飯,這三年不到,三十萬兩銀子白白地丢開去了,說渾不在意,定是不可能的。這兩本,講得好聽些叫賒賬,講得不好聽些,這是索賄。要講到最不好聽的,恐怕是官以權壓商,暗地勒索。”
雪瑤點點頭:“還有呢?”
雨澤面色凝重道:“這三十萬只是個附加的甜頭,更多的定是實際賄賂的銀兩。嗯,是了,剛才說起亂七八糟的事情,這倒提醒了我。像柳畔巷子這種地方,出幾個花魁陪一陪當官的,恐怕也少不了。還有譬如官員去商人家裏赴宴,商人包下游船請官員游湖等等,這些看不見的花費在商人自己賬裏頭,算也算不過來。”
雪瑤面色緩和,道:“難怪連皇上都欽點你跟我來,果然是不錯。”
雨澤大着膽子,抱上雪瑤腰,拿自己臉側貼着她臉,笑嘻嘻道:“雨澤嫁給家主果然也不錯,是不是?”
雪瑤将手放在他手背上:“确是人才,這麽賢德,以後便不喚你名字,就以賢夫代之。”
雨澤見雪瑤接受自然,心裏歡喜無限,将臉轉過來,親親雪瑤嘴唇,道:“家主又取笑,家主對哥哥都是叫名字的,怎麽對雨澤就不一樣?”
雪瑤微笑道:“你看,說了這個問題,又滿口是哥哥了。”
雨澤撇撇嘴道:“咱們悅王,薄幸之名天下皆知,萬木林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哪會在乎我一個小小側侍君的得失?寧願去青樓,也不去我房間,我可是天天求着伺候您哪,您倒好,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您自己倒想想看,多少次寧可不在家裏過夜,也不來找我的?您自己倒說說,我伺候得不差吧?”
雪瑤點頭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雨澤嫁到王府來,可不是伺候我的。要人伺候,我身邊恨不得梳頭洗臉都專門有一位仕女,雨澤其實只需要做想做的事,自由一些,你是側侍君,又不是我的随從侍衛。”
雨澤認真收緊手臂,将下巴放在雪瑤肩上:“我最想做的,就是跟家主在一起,照顧家主,伺候家主。當年未嫁之時,不知道日思夜想多少次,只要能碰到悅王儲一片衣角,我都會很滿足。定親未嫁那段日子,每到夜深人靜,我只要一想到以後家主可能睡在我身邊,離得那麽近,我就睡不着了。前幾日家主生我氣,我也不好過,面對着家主,還覺得想念,就怕一眨眼看不到,家主就不要我了。家主和哥哥都是皇室出身,自然不會有這等雲泥分別之感。而雨澤得來不易,便更是覺得疏離,沒辦法把自己擺在和家主同等的位置上,便生出了自甘卑微的念頭。仕女能伺候的,我也能,仕女不能的……”說到最後,自感失言,臉上一片火紅,埋着頭不敢再說。
雪瑤本想抓住他話柄調侃幾句,但這話中真情流露,也大是感動,想想從前的冷淡,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伸手摸摸雨澤的側臉,火燙火燙的,心中一陣激蕩。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算起來雨澤才是賢惠持家型的男孩子,而且身段軟,又肯聽話,是賀翎标準的好男子,逸飛則離經叛道~
所以逸飛是男主……
本章的借梗部分,武士cp是古代gay和腐都津津樂道的策瑜。兔兒神形象是來自影視劇裏的扮相,而不是北京兔兒爺。(兔兒爺萌得要死,我超級喜歡)
這個小鎮沒有年長者的深層原因,其實還是因為倫理教育深值在心,尤其弱勢性別,年紀大了,埋在心裏的火種就發作了,會想家,會空虛,會恐慌無人奉養終老,或者和現在的愛人分了手,終致對環境妥協。
在賀翎,不嫁人的男子是不會有孩子的,單身帶孩子的男子很少,因為按照賀翎邏輯,跟誰生孩子都一樣,父親有過,即使皇族也是去父留子,若連孩子也不要了,意味着厭棄到底,這男人和孩子也就完蛋了,一輩子被人看不起——所謂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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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寨之行乏善可陳,雨澤因是側君,所以不能随行應酬,天又炎熱,毫無玩賞之情,心中感到十分無趣,三番五次想要問清雪瑤在扶柳有什麽安排,雪瑤只是微笑着不說。雨澤只好每天坐在窗前,眼睛盯着信鴿舍,盼望着有什麽消息往來。
雪瑤這幾日等消息,還得加倍地秘密行事,倒也受限。
只因聽密探相報,祥麟燕王高晟在賀翎之心不死,一直在打聽她的行蹤和真實來意。又為着阻撓她查探扶柳的事情,專派了幾個江湖探子來跟蹤,并暗中将她們一行引到十字莊。
江湖探子怎麽能跟雪瑤身邊的宮中暗衛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