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16)

自然早入羅網。

高晟如此行事,令雪瑤心中有些厭惡。

盡管她是個風月場上的常客,卻也不是這等獵奇之徒,怎麽會被十字莊的秘密誘惑?這祥麟男人,也把人看得太低了些,把她等同于扶柳縣尹那樣的下流人,單憑這個,就決不能給他好過。

她只跟暗衛小隊長講了一句:“叫他滾。”

小隊長心領神會地去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暗衛得手不久,從扶柳縣來了一匹快馬,帶來一封信。

雪瑤讀了信後,少有地眼神放光,雖然沒有暢懷大悅,但一臉喜色,做起速速趕回扶柳縣的準備來。

來時箱籠滿滿,不便疾行,雪瑤便抛下大半行李和全部仕女,命她們慢慢收拾,自己帶上雨澤和随從侍衛一幹人等,輕車快馬,不出三日,已回到扶柳縣城。

進了縣,一行人先不忙去驿站,卻徑自進了一座偏僻的小院落。

雨澤下車來,正在左顧右盼,忽然見那邊站着一個紅袍飄逸的青年男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石小煥。

小煥也不理雨澤,徑自向雪瑤走去,行了個禮,口稱“千歲”。

雪瑤點頭,挽着雨澤往院子深處走去,雨澤肺都要炸了。這兩人只見了一面,後來又是什麽時候搭上線的!

雨澤一邊走,一邊仔細看小煥。

闊別多日,小煥仍是披發在肩,仍是長袍及地,氣質卻頗有變化。以前一副慵懶迷蒙的神色,現今卻目光炯炯,神采飛揚,一改陰柔,多了些潇灑俊秀的樣貌。

更可氣的是,雨澤知道他看着自己妻主的眼光,明白大膽,火辣辣的全是愛慕之情,一點也不加掩飾。恐怕現在這種潇灑的氣質,自信的眼神,就是因為對雪瑤的愛慕所起,日日堆積而成。

雪瑤呢,似乎并不在意小煥的這種眼神,看來她心知肚明,可是她從來沒說過,對小煥是什麽态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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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吃醋,雨澤覺得自己頓時成了個釀醋的作坊,連一點微風,都吹過一陣濃郁的酸氣來,只能反手緊緊握着雪瑤的手掌,一點也不敢放開。

進了堂屋,屏退左右,小煥便笑道:“我去把人帶來。”雪瑤便不用讓,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下來,讓雨澤坐在身邊。

雨澤看到那紅袍一閃,從視線中消失,便迫不及待地道:“家主!這是怎麽回事!”

雪瑤不以為意:“你說是哪件事?”

是啊,哪件事呢?

小煥什麽時候愛上她的,她知不知道?可是他們是什麽時候這麽熟的?他們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見了多少次?她是否安排了他去做一些事?做的又是什麽事?她給了他什麽承諾讓他去做這些事的?

這些問題全糾結在一起,堵着喉嚨,卻是不知道從何問起,只得懷恨扭着自己的衣角。

雪瑤看雨澤臉一陣青一陣白,心下暗暗嘆口氣,看來正事完結後,又是一場風波難免。雨澤這小家夥,還沒有認真生氣過,也不知是個什麽光景?

二人各懷心思間,小煥笑嘻嘻地領了一個兒郎過來。

那兒郎走到廳上,行了跪拜大禮,雪瑤令賜座。

兒郎也知道雪瑤身份,絲毫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坐在最下首,只坐了椅子的一個邊角,比站着還難過。雨澤見狀,頗有些相憐,便喊小煥道:“你拿一個花墩子給他坐吧,我看他也坐不住這椅子。”那兒郎才再次告坐,坐了花墩,慢慢地在雪瑤的詢問中,禀告了自己的故事。

這兒郎所遇之事,是故事中常常講的,并無新奇。

無非是少年人定親早,自己相愛,到了成親之時卻受了阻撓雲雲。

但這個故事,背景卻頗不一般。

兒郎沮喪道:“我母親本來歡歡喜喜,道得我今後便與其他商家子弟不同,攀上了官親。可在我心裏認定了她,官親不官親的,倒不重要。可是前幾日,我們完婚在即,長輩們突然就吵起來了,因為什麽賬,什麽花費之類的,我沒有記得完全。總之,到最後婆母大人說,我家是商家,便是進了官家門,也只能做個側室。她又說,早想要換掉商會會長,我家一點價值也沒有,所以現在娶我只是講個信義。我母親争辯道,商會已經被壓榨得夠多了,商人也一直積怨,讓她們做官的少伸手。婆母大人就大怒,說商人養着也是無用,要些東西是看得起你們……”

雨澤心中暗暗道:“這夥人看似很緊密,怎麽利益有些沖突,便掐得這麽激烈?”雪瑤卻一言不發,認真聽着這些瑣碎言語,思索着其中關竅。

那兒郎接着道:“接着他們便說起了一樁舊事,我母親憤然,說婆母不顧王法,如此公然索賄,就不怕有如當年石倩雯?婆母大人怒道,她身後是朝中鼎盛的賀家,大有手段。當年賀家推倒石倩雯,就是殺一個替罪羊,輕而易舉。莫說我母親以民告官吿不響,就算告了,她将那當年手段拿了出來,照樣逍遙法外,要我母親不要妄想以卵擊石。我看她們說得越來越不像了,忙拉着母親走了。誰知道沒過幾日,我母親便被婆母抓進了大牢,說是跟一樁人命案子有關。我心中明白,我從小便心心念念的婚事自然是不成了,可是跟嫁人相比,現下我母生死未蔔,才是最重要的。若我母親有三長兩短,我……”

兒郎說到此處,略有凝滞,緊緊地皺着眉頭,壓制着情緒,不讓自己失态。

雨澤奇道:“那人命案子是怎麽回事,是真的麽?”

兒郎道:“回郎君的話,半真半假。因我家有一座酒樓,那日有幾位官邸中的客人來吃酒,回得家去,各自身體不爽,其中一人尤其嚴重,上吐下瀉竟至死了。那人家屬親族便道我們在飯菜中下毒。我自知冤枉,卻無奈身是未嫁男子,不許和家中事務瓜葛,所知無多,惟願查清此案,若我母真是冤枉,乞求千歲給她一條活路!”說完便跪下叩頭。

雪瑤聽完後,在心中默默地有了計劃,便讓小煥把兒郎拉了起來,帶回房去休息。

雨澤看着雪瑤沉思的側臉,在心中默默算計,家主看來是要由着這件事情做引子,要把這一連串的事件做一個了結。

晚飯時,雨澤便想着家主和小煥的事,要問個清楚,一時食不甘味。放下碗筷時,竟然不知自己吃飽了沒有。結果醞釀了這麽久,話到了嘴邊,卻是問正經事。

“你想得沒錯。”雪瑤點頭道,“其實小兒女們婚姻之事,于我來說并不重要。本來計劃要等到兩個人鬧到殉情,我再出面,這時矛盾就更大了。”

雨澤咬着指尖道:“家主,若是鬧到殉情,您才出面,這也太狠心了。”

雪瑤滿不在乎端起茶盞,飲一口茶:“我這次辦事,心腸已經軟很多了。所以才決定在小孩子們殉情前趕回,拉倒賀家,順手扳倒這一批小角色,再順手做些好事。若是之前,你不順我心意,逸飛也離我老遠,那時我辦事,可不是這麽溫情脈脈的,也算是他們好運氣吧。”

雨澤有些後怕,急忙給雪瑤捶背揉肩,大贊英明地讨好了一番。

雪瑤和雨澤先行回了驿站,小煥安頓好了那小兒郎,也上門而來。

“這個計劃是這樣的。”小煥坐在沙盤旁邊,拿着一根竹簽在裏面劃着,“首先,我們離間了官商的合作,由我偷取了趙會首的賬本交給了悅王,并且悄悄地放出了賬本被王黎縣尹她們偷去的消息。接着,就是利用我的身份,兩邊傳話,煽風點火。也可以說,他們最後吵起來,連姻親也不要做了,是我到處吹枕頭風造成的。”

雨澤拿鄙夷的目光,在小煥身上瞧了幾個來回,臉上通紅。

這話也拿出來說,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會審

小煥絲毫不介意,拿起茶盅一氣喝幹,又從壺中斟出一杯來:“最後呢,就是這幾日,讓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自己找上門來,人贓并獲,完美收尾。”

雨澤默默想了一下,說起來似乎簡單的手段,實行起來,一定是冒了很大風險。

這是讓人更佩服小煥的智勇,還是讓人更妒忌小煥和家主的授受呢?

來不及多想,門房通報王縣尹來訪,雪瑤便入卧室更衣,雨澤無法正大光明地出現,只好在偏廳等着偷聽。

正廳靜悄悄地,雨澤小心翼翼地從門簾的縫隙裏向外偷看,王縣尹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磨蹭着。

突然間背上貼上了一個溫暖的身子,轉頭一看,竟是石小煥!

雨澤急忙揪着他衣領,把他拖遠些,小聲責備道:“你怎麽在這!”

小煥無辜地眨着眼道:“我來看熱鬧,跟你一樣。”

雨澤瞪眼道:“那你不許搗亂,不許發出響動!”

小煥閉了嘴巴,連連點頭,兩人這才又湊到簾子邊,還各自搬了一個小花墩坐着。這一坐,正好是面對面。兩人一見面,就會掐個沒完沒了,此刻雖不能發出聲音,但一直在互相做着鬼臉和手勢,盡情大“罵”對方。

正在兩人忘形之時,一陣環佩聲之後,是雪瑤的聲音傳來:“王縣尹,久見了。”

接着便是王縣尹的聲音:“千歲娘娘萬安。卑職今日來此,主要是手頭一件大案,需要千歲娘娘明鑒。”

雨澤和小煥急忙停止嬉鬧,兩個腦袋湊在一起,透過有限的縫隙看着外邊。

王縣尹今日穿了正式的官服,雪瑤也是冠帶齊整,兩人之間流動着奇特的氣氛。

雪瑤在主位坐下,示意王縣尹坐回原位:“孤也是為這件案子轉回來的。昨日看了本縣送來已經定案的卷宗,真是幹淨利落。”

王縣尹面露喜色坐下道:“案情清楚明白,扶柳商會會首趙氏在飯菜之中投毒,使縣衙中一位書吏斃命,現已供認不諱。只是,此案一出,令官民關系大大受損,卑職請示,從重查辦此事,決不能姑息。還請千歲娘娘主持審理最後一堂,給這些刁民定實了罪名,也好使上下懾服。”

雪瑤微微點頭道:“孤也是這麽想,這些個無法無天的混賬東西,早該有人管束一下。今日已過午,縣尹請先回轉官邸,做好準備,明日一早,孤來将此事定罪。”

看王縣尹歡天喜地走了,雨澤和小煥才從簾後出來。雪瑤吩咐道:“小煥,明天咱們得一舉成功,你該做的準備,該找的人,一定要萬無一失。”小煥一點頭,便出了門。

這兩人還用暗語,雨澤心中又是一百二十個不服氣,像個小孩子一樣撅起了嘴。

這天氣過了大暑,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溫江沿岸濕氣上浮于炎熱的天地之間,更是熱得像蒸籠一般。

今日堂上各級官員呈三堂會審之勢,威風赫赫。最上首自然是悅王陳雪瑤,次之為鴛鴦郡守賀佳彤,再次才是扶柳縣尹王黎。

一般案件只需要兩名書吏做記錄,今日用上了八名書吏,以四位一組,分坐在兩旁,就連案頭墨塊的味道都有了幾分嚴陣以待的氣息。

本案審理官員多,而且位高權重,為保萬無一失,縣衙大門早已緊閉,閑雜人等統統被屏退。接觸證人和朝堂所用物事的,和兩旁衙役之類上下人等,全是雪瑤的親衛。原先扶柳縣衙所有官吏已被暫時看管起來,不管是天風,還是人風,真是一絲都刮不出去。

公堂之上需身着正式朝服,在這種天氣下,更是悶熱難當。排位低微的小吏們手執長柄扇,為長官們扇風消暑。雨澤也趁機扮作打扇的随從,混在堂上旁聽。

升堂之後,雪瑤先傳帶上人犯。

果然不出所料,扶柳商會趙會首已被屈打成招,神情委頓地向上叩頭。

雪瑤拿起案頭官府“賒賬”賬冊,朗聲道:“犯女趙氏,孤且不問你這次投毒之事,孤只問你,扶柳商會是何時開始記錄這本賬冊的?”

趙會首擡起頭來,見到那賬冊到了雪瑤手中,吃了一驚。但随即猜想,那賬冊到了王黎手中,自是為了讓自己不得翻身,才呈與了悅王。官官相護,今日必定一命休矣。

但既然事情已至此,倒拼将一死,把話說絕。

趙會首想到這裏,心情稍有激動,語音發顫道:“這種賬冊,我們已經記了十幾年。”

雪瑤道:“是由誰記錄?”

趙會首道:“是由每任會首秘密記錄下來的。在民女擔任會首之前,由上一任會首親自教會民女記錄此賬。”

王縣尹見問得奇怪,卻對這些賬冊毫不知情,小聲向上道:“千歲,問這些不相幹的事情做什麽?”

雪瑤冷冷瞥她一眼:“孤問的事,縣尹管得着?”

這聲息,可不大對啊。

王縣尹馬上噤了聲,心中沒來由一陣慌亂。

雪瑤随意翻了翻賬冊:“如此說來,孤手中這三年的賬冊,全是由你親自所記?書吏,給她文房四寶,孤要核對筆跡。”

筆跡對過,絲毫不差。雪瑤抽一支令簽給差人:“将扶柳商會副會首張氏帶上。”

張副會首到堂,行禮畢,站立在堂中央,由雪瑤發問賬冊來由。

張副會首道:“禀告悅王千歲,禀告各位大人,此賬冊乃是商會各家被官府欺壓的記錄。官府中小到捕快,大到縣尹本人,對各家商戶層層盤剝,已經許多年了,我們卻是近十幾年才開始記錄這本賬。然而這本賬上記錄的僅僅是縣衙上下,在商家所謂‘賒賬’,其餘逢年過節,拜壽送禮之數,在這裏還有一本賬冊,在民女手中保管。原先這些‘賒賬’和禮品,還能由我們商家作數,但這王縣尹入主本縣以來,向我們分發了禮單标準。若是低于此标準,輕則本人被責罰,重則被捕快衙役上門來砸門面,封店鋪,實在苦不堪言。現将禮品冊和五年前王縣尹分發的禮單令帖,作為證物呈上千歲案前,請千歲明鑒。”

雪瑤命手下将禮單令帖給王縣尹看過,送還在案頭。

王縣尹剛才覺得酷熱的天氣,這會兒冷冽如秋,汗水一下就不見了,指尖發白,緊攥着椅子的把手。賀郡守念在遠親之義,以責怪的目光偷偷地瞪了王縣尹一眼,雙手交握在膝,也是苦思為表妹脫罪之法。

雪瑤命人将張副會首帶下,繼續問趙會首道:“如此說來,投毒之舉,是趙氏你不堪官府多年欺壓,希望為自己出氣,才出此下策的?”

趙會首眼見這悅王問案,句句不在本案,似乎是要發揮出對縣尹不利的一面,心中大喜,頗覺自己翻案有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說件大事,迫不及待喊道:“千歲明鑒!民女冤枉!民女絕無害人之心,更無投毒之舉!是王縣尹自己說漏,争吵時向民女講出了當年戶部尚書石倩雯的舊事,事後要公辦私事,殺民女滅口,這才如此定罪!求大人垂憐!”

王縣尹起身怒道:“一派胡言!本縣何時跟你說過!”

賀郡守聽到石倩雯三個字,心中也是一涼,這才明白,這案件只是一根硝線,悅王真正目的是點燃了這引線,讓後邊那個火.藥罐子爆炸。她似乎看到火.藥罐子上,貼着大大的賀字。

越是涉及到賀家,就越要穩住,丢卒保車也是必要的。

表妹啊表妹,賀家庇護了你這麽多年,總不能白養了你。為了表姐還能繼續仕途通坦,只能把你抛出去了。

雪瑤命傳上仵作,當堂驗屍,銀針在屍體上并未找到中毒痕跡。仵作回報道:“此死者是因為心肺腫脹,窒息致死。”

王縣尹怒道:“好好的人,怎麽會窒息而死!分明就是投毒!江湖上盛傳有查不出來的毒.藥,本官一直在說,查不出便是你們廢物!”

雪瑤重重拍下驚堂木:“王縣尹,公堂之上豈容喧嘩?坐回原位聽審!”

她面上威嚴凜然,不可侵犯,案頭放着玄鐵朱筆,更如皇上親臨,這一聲直接打散了王縣尹的膽子,讓她汗如雨下。

仵作繼續報曰:“禀告悅王千歲,所謂查不出的毒.藥,是坊間說書唱戲的杜撰,是不存在的。此死者應是自身禀賦不足,接觸了自己不能接觸的物事,導致中毒而死,并非是被人投毒。”

雪瑤又命人帶上了死者的夫婿和母親,證實死者确實是禀賦不足,生前每每到季節之交便會呼吸不暢,平時聞到一些花草的味道或者一些異味,旁人沒有感覺之時,死者就會感到不适。旁人若是感覺刺鼻難聞的味道,往往死者已經呼吸困難,需要馬上離開。案發之時,正是花期相交的當口,死者生前幾日,也曾因身體不适訴醫。

雪瑤道:“如此說來,這死者的去世,是意外和巧合,原來怪不得旁人。現結投毒案,判趙氏無罪,下堂休息,莫離了衙門,稍後再傳。”

趙會首松了口氣,心下大寬。

到了現在,她早已看出自己這案子只是借題發揮的工具。開堂到現在,一不用刑,二不畫供,三不定案,要是再看不出悅王真意不在本案,也太遲鈍了些。

她也明知,現在雖然王縣尹表現得激越,但是悅王和賀郡守才是真正的對手。

不管怎麽樣,悅王要扳倒商會頭上這兩座山,做百姓的哪有不高興的?

趙會首自是歡欣喜悅,下堂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禮單标準,還是有真實案例的,不過我看過資料就忘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古人的事還是今人的事。

其實我平時聽到這種事或者看這種報道,都覺得挺惡心的,不願意多看,涉及這類反派塑造,也惡感十足,智商可能顯得低點。請親們多包涵……

☆、結案

雪瑤道:“投毒之事冤情昭雪,但商會對官府的積怨倒是事實。方才還提到了前戶部尚書石某之事,這件事,我倒要問問另外的證人。”

趙會首的兒子被傳上堂來,複述了一遍那天跟雪瑤說過的的話語。

王縣尹臉色發白,賀郡守也忍不住了,怒道:“滿口胡言!是誰叫你這小刁奴來含血噴人!”

雪瑤展開另一份卷宗:“這一份,是石氏當年的案卷,其中幾處描述,令人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這少年證實,确是賀家栽贓,令石氏枉死,整個事情才連成一線。當年你賀佳彤還是京官,憑着戶部之便撈了不少,本來這贓案是要查到你身上去的,誰知你們賀家倒是神通廣大,話鋒一轉,就變成石氏在你們這私藏贓款。這裏有當年審理的文書記錄,也有當年涉及此案審理的官員發來的卷宗釋疑,其中含糊閃爍,遮遮掩掩,只說表面之事,就是不敢說出背後真相。孤今天要将這卷宗補齊了,書吏,讀一讀這幾份陳表。”

書吏接過四份陳表,宣讀出來。

四份陳表,講的是同一件事,地方官吏到京城報戶報稅,只要一到了賀佳彤手中,好好的數據就全都對不上,除非給這位賀大人一筆不小的好處,賀大人才答應改正數據,向尚書石大人通報正确數據,并承諾返還地方一些“好處”,事後卻毫無回音,只能讓地方官員自認倒黴。第一次,地方郡守全都上當受騙,以為真是出了問題,不料此後每年報稅,都是一樣,便明白了門道,只是敢怒不敢言。

當年向賀氏呈上的禮物,禮單在均有記錄,已随陳表奉上。

四位官員的陳表,如四發連珠箭,坐實了這欺上瞞下的索賄之罪,令賀郡守辯無可辯,頹然呆坐。雪瑤又命書吏将石倩雯抄家所得財物記錄與送給賀佳彤的禮單記錄相對比,只有少量物品與石家抄沒之財物相同。

雪瑤又拿出了從石家抄出的禮單比對。那些相同的財寶,均為賀佳彤作為禮品,送與石倩雯的。當年查案,就是以此為證據,定了石倩雯欺君與索賄兩大罪責,最終将石倩雯推上了刑場。但是今日堂上,這些寶物卻又成了翻案的證據。

雨澤心中暗道:“以前聽戲文中說過,金玉珠寶,口不能言,但是在人手中,一會是能使人歡欣的禮物,一會又是殺人的兇器,可見富貴之虛幻如煙雲,聚散甚快。秦家興朋結黨,是不是也有這麽一日?”

雪瑤手執幾份禮單,向下道:“當年由于雲皇剛剛誕下嶺南王俐瑤,還未出月,所以未曾親審,指派了刑部尚書賀佳穎,大理寺卿李吉芳來審理。賀佳穎是你賀佳彤本家近親,偏袒隐瞞之事自是無話可說,李吉芳收賄之後,懼怕賀家過河拆橋,将往來密信和賀佳彤所供禮單,秘密交予侄女,就是當時任丹鶴郡鏡湖縣縣尹的李玉泉。将李大人請上堂。”

堂下一陣朝靴踢踏,配以金玉铿锵之聲傳來,走到堂中央站定。

雨澤偷眼觀瞧,果然是之前所見的那位李大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奇怪,丹鶴到鴛鴦,千八百裏之遙,何以這李大人可以随時出現在此?

李大人上堂後自報官階,現在任鴛鴦郡符縣縣尹,雨澤才釋去疑惑。

李大人身為官員,講話自然更有分量。她簡單敘述了一番當時情形,語調平和,但表述清晰。

據她言道,當年大理寺卿李吉芳自知不敵賀氏朋黨,将證物托與她保管,此後到了調任之時,便回了故鄉做地方郡守,遠遠避開賀家勢力。但賀家為封口,仍然軟硬兼施地恐吓過,也送過另一批禮品。

陳述完畢後,李大人又送上了幾封密信和禮單。

雪瑤取出玄鐵朱筆,代表禦審,當場圈定判決:王賀二人就地罷免,立時抄沒財産。賀佳彤罪涉欺君罔上、誣陷命官之條,判腰斬棄市。本應盡滅三族,因其幼女幼子時年未滿十一歲,依律赦其性命,沒籍為官奴官伎。平反已故命官石倩雯欺君罔上之罪,批重修石家陵墓,後代皆從卑賤之籍脫身,還田賜銀。

至此,前戶部尚書石倩雯欺君瞞稅索賄案,才算真正了結,石家所受的苦楚,今日終于落到了正主頭上。

雪瑤再提朱筆,判縣尹王黎圖賴婚姻之罪,敕令王縣尹之女入贅趙家,本月內完婚。升桃園集縣尹張麗娘為鴛鴦郡郡守之職,桃園集和扶柳縣空缺之位暫缺,留待吏部指派。

最後上下人等,共謝皇恩。

下堂後,雪瑤也沒有絲毫的放松,直到親手放飛了信鴿,才露出一點輕松的神情。

鴿子飛回來的那天,雪瑤才将該斬的斬了,該抄的抄了,開始進入清點階段。

小煥脫了伎籍,又拿了賞銀地契,加上之前積攢,竟俨然一個財主。

脫籍時候,看看其他花魁的臉色發青,小煥心頭陣陣歡欣喜悅。叫你們琴棋書畫,叫你們溫文爾雅,照樣淪落風塵不是?小爺我自由了,你們羨慕去吧!

只是絲縧媽媽不知何時離開了扶柳,據說是去武洲郡探親去了,沒有好好地跟這殘花敗柳耀武揚威一場,這是此行唯一的遺憾。

完事了之後,小煥便時常往扶柳驿站裏跑,跟雪瑤接近。

“福王替皇上去辦的差事,罷免了左仆射和光祿寺卿,連着抄了不少財物出來。光祿寺交給安王代掌,清點之後才會交接。宮裏兩個賀家郎官,都因犯上被逐出宮,令返回母家另嫁。賀家太郎官白衣素服,閉宮守過。嶺南王回京求見賀太郎官,被太上皇申斥了一頓,着人送回嶺南封地去了,只有壽王去送了送,其餘平輩都未曾出面。”

雪瑤悠閑地飲茶,聽下屬告知京城裏的消息。

小煥點頭道:“看來太嚣張放肆,總是不好的。”說着話,卻瞟了一眼雨澤。

雨澤在一邊憤憤地看着小煥和雪瑤之間的氣氛。

坐在一起吃茶聊天?他們就這麽熟絡?

只見小煥轉過目光來,望着雪瑤一笑,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這種神情雨澤再熟悉不過了,這明明就是男人在算計着女人,想着怎樣才能打動她的樣子嘛!一股無名火沖頭而上,急忙離了座,擋在兩人之間:“石小煥!眼睛看哪呢,看哪呢?我家主是你能看的?”

小煥卻不理他,向雪瑤繼續道:“千歲,賀家當年誣陷我石家,明珠蒙塵,忠良遭忌,我由此入了魔障,無法解脫。可如今他們落網了,我仍是不得釋懷。而且我母親也未得追封原職……”

雪瑤截斷了話頭,冷冷地道:“你以為誰是忠良?你母親麽?”

☆、孰忠孰良

小煥見她變了聲調,心中一陣惶恐着急,提高了聲音道:“自然了,我母親當年為官清正,現下平反卻只是重修陵墓?”

雪瑤将茶盞扣在桌上,茶盞底座碰着桌面,一聲脆響。

雨澤只得将無辜的物件拿走,避免受到波及。

只聽雪瑤道:“你母親或許是個慈母,但誰家為官不貪?你母親那些俸祿,養得起你們一家老小自然沒問題,但養得起當年你們尚書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嗎?抄你家時的禮單,孤看了好幾遍,光是龍眼大的夜明珠,就有三五十之數。雨澤小時候,也算是個會顯富的,但那日跟孤提起,你幼時便穿金戴玉,琳琅滿目,僅一串璎珞之上,就挂了三顆純淨無瑕、拇指尖大的貓兒眼珠子。至今提起,雨澤還是羨慕得不得了。你母親在欺君瞞稅這件案子上确實值得平反冤枉,可是索賄貪污這一樁,皇家可沒冤枉她一分!賀家送禮之時,你母親收得毫不手軟,若當真清如水、明如鏡,今日哪裏輪到你去煙花之地混日子?”

小煥瞠目結舌,想要反駁,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以前想不通的一些事,被雪瑤這一陣斥責,似乎有些明白,又心有不甘。

雪瑤又道:“忠良?別都覺得自己忠良。做臣下的,拿着俸祿忠于職守,別給上面添些不必要的麻煩,也就夠了。真正的忠良,皇族之中也難有幾位。就連孤自己,想來也配得上一個忠字,但良或不良,連孤自己都無法定論。為什麽上面明知道人人都貪,卻不是人人都管?說穿了就簡單,只不過是有的人安分低調,有的人礙了別人的眼,擋了別人的路。你母親上位的時候,做了些什麽,別人也是記得的。你家被抄家那段時間,自然是有為之惋惜的,但是也有不少叫好的。一個人一生會做很多事,做事的時候也總是會傷害很多人,這又有什麽稀奇?你小時候想不明白的道理,怎的虛長了這麽多歲數,一點也沒明白?你只顧自己委屈,想想賀家,也有跟你當年一般大的小兒郎,也會同你一般受人欺負,受人侮辱,他們長大後,會一輩子恨你,詛咒你,會認為自家才是那忠良的一方。互相傾軋的官場,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但是誰也別說誰無辜。”

小煥被她一頓居高臨下的訓斥,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熱,淚珠便從眼眶滾滾而出,劃過臉頰。他胡亂地擦了一把,轉頭跑走了。

雨澤難得見雪瑤這般嚴厲,心中有些怯怯的,小聲叫道:“家主……”

雪瑤轉過臉來,還餘怒未消,豎着眉望了雨澤一眼,雨澤不由自主一縮。

見吓到雨澤,雪瑤自己也暗暗覺得有些尴尬,回房小睡了一下午,直到了晚膳時分才起身。

雨澤見她恢複常态,親手為她端飯布菜,小心翼翼道:“家主,咱們什麽時候回京?小煥家……好歹也是京籍,咱們帶上他一起走呢,還是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呢?”

雪瑤接過青瓷小碗道:“一起帶上。下午我也不知是怎麽了,見他那個樣子,竟覺得怒火不可抑制,全給你看了笑話去。”

雨澤吐了下舌頭:“哪是笑話,簡直是鬼故事。”

雪瑤捏了一把雨澤的臉蛋:“都敢這麽放肆了,還不是笑話?”

雨澤又道:“家主,那你……怎麽看小煥?雨澤忍了好多天,就直接說了。小煥一定是喜歡家主,喜歡到和我一樣要嫁給家主。家主之前什麽時候跟小煥接觸過,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幫家主做了那麽多重要的事,我卻什麽也沒做。前幾天你們說正事的時候,我吃醋得很,卻一句也插不上,心裏很生氣。但是,家主是尊,我為卑,家主不說,我原是沒有過問的資格的。但是我心裏太生氣了,所以必須問個清楚。”

開始說的時候還是有些怯生生的,之後越說越氣,雙頰紅紅,盯着雪瑤,似乎一眼看不到,雪瑤就不見了似的。

雪瑤見他這樣,心中一甜,又是好笑,又是感動,細細對他講來。

先前小煥便一直尋找翻案的機會,也利用自己花魁風鈴的身份打聽消息,漸漸地明白當年石家是在官場傾軋之中落了馬。

為了尋找仇人消息,他拼盡全力保住自己花魁之位,與官員們虛與委蛇,漸漸傳出無才無德只有床笫功夫的名聲來,是以王縣尹招待貴客也喜歡來找他,以為他是個繡花枕頭,毫無才學,聽不懂官場上的事。

于是小煥一次次咬牙堅持着活了下來,在扶柳一邊為生計掙紮,想要存夠了銀錢贖出妹妹和弟弟,一邊留存着對手的

女尊之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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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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