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1)

軍”的稱呼,但此時此刻,什麽事都不能阻礙治療,快速地從懷裏拿出針包攤開放在桌上,順手抽過那張簡陋的凳子坐在了桌邊。

桌上的傷藥和藥酒齊備,逸飛暗自慶幸,看來不是無米之炊了。他随即将藥酒倒進桌上唯一的碗內,幾柄小巧的刀和剪刀,針和桑線,也都丢了進去。還好經常随身攜帶的麻沸散粉末也在,當下用清水調開了,喂雁骓喝下。

苑傑用崇敬的眼光望着逸飛,熱情地幫他打水侍奉他洗淨雙手。

之前自己受傷,都是在逸飛手下受到照顧,卻因為角度問題,沒有見過逸飛如何處理,今日終于可以看個飽。

雁骓已經意識昏沉,靜靜地側躺在床鋪上。

逸飛就着苑傑端來的清水洗手,再将藥酒倒入手心擦勻,在苑傑熱切的注視中,将手心手背直至指縫都擦了個遍,酒滲入皮膚,開始時表面一涼,接着,手上一陣微熱的感覺泛了起來。

他手下又輕又快地解開了雁骓腰間的裹布,看了一眼,裹布下的情況實在糟得超出了預料:傷口在這段日子中反複地開裂,已經歪歪斜斜地長出了無用的肉芽,原先的邊緣地帶本應該結痂愈合,但現在已稍有潰爛,滲出了一些黃水。

逸飛的心情變得沉重下去。

看來判斷得沒錯,需得動刀割下這些壞掉的地方,再縫合起來,然後靜養了。

還好雁骓藥力上來得快,她已閉上了雙眼,放松了身體。

逸飛手上第一次擦的藥酒已經揮散掉了,苑傑又幫他拿起葫蘆,倒出幹淨藥酒,他再擦了一次手,才拿起藥酒中的小刀,大概比對着要切割的範圍,然後對着傷口,小心翼翼地壓下了刀尖。

雖然雁骓在沉睡中,完全不會感到疼痛,可逸飛輕柔的雙手似乎是怕弄痛了她一樣,精準地切割,微微皺着眉,專注于自己的動作,表情嚴肅。

苑傑在一邊看着,未免觸目驚心,不敢出聲,心随着逸飛的刀起刀落糾結着。

所幸逸飛在軍中,不知道已經處理了多少這樣的傷口,早已輕車熟路。

切掉腐肉,用藥酒再次清洗了創口,确認完全将傷口內的狀況處理了幹淨,便開始穿針引線,仔細地将兩處皮膚縫合起來。

不一會,剛才觸目驚心的傷處,現在已經完全幹淨整齊,像布匹一樣被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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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飛舒了口氣,拿出藥酒中的小剪刀,剪斷桑線。

“你這門手藝,果然越來越精湛了。”苑傑咬着指尖,看着被縫好的傷口。禦醫之能力,軍醫之速度,恐怕現今宮中其他禦醫已經望塵莫及。

逸飛剛醒來便如此集中精神,讓他也有些脫了力,無法回答苑傑的話,在桌子邊緣趴了好一會,才直得起腰來。

苑傑不顧自己肩上傷處,反倒給逸飛捏起了肩膀。興奮之間,突然想起雁骓昏睡之前那聲帶着遺憾和憤怒的“胡鬧”。

哪還管得了!他公孫苑傑救想救的人,做想做的事,總是胡鬧嘛。

至少現在大家都好好地,苑傑就覺得自己沒錯,平白生出一股理直氣壯來,甚至洋洋得意,仿佛他自己才是那個切割腐肉、縫合傷口的回春妙手。

逸飛休息了一會就回了神,輕聲向苑傑道:“雁姐姐幫你裹傷?你打開給我看。”

苑傑奇道:“不用了吧,雁姐姐都包好了。”他見逸飛叫得親熱,想到均懿和雁骓這關系,也就改了口。

逸飛輕輕一笑:“雁姐姐那傷口是她自己處理的,至少傷了大半個月,一直無法愈合,你也想這麽來?”

苑傑乖乖坐下,閉眼拉開了衣襟:“求國手施展作為!”

雁骓在藥力作用下睡了一個時辰,剛睜開雙眼,逸飛便阻止她接下來的動作:“別起床,至少要躺着養到可以拆線才行。”

雁骓盯着逸飛看了一眼,逸飛補充道:“七天。”

他們兩個講話倒是毫無窒礙,雁骓一個眼神,逸飛已經能懂得其意,雁骓倒也不多問,只是聽話休養。

苑傑從附近水源提了一桶水回來,看到雁骓醒轉,正要進屋,突然想到一事:雁晴那點軍職,尚且動不動就要拿軍棍之刑教訓他,何況雁骓?雖然沒打在身上過,算來也積了上百軍棍的舊債了,若是雁骓知道,找自己來讨,那可不是好玩的。剛才又胡鬧了,還是躲一躲的妙。前後想了一圈,便默默地将水桶放在了門口,踮着腳跑遠,去附近挖野菜了。

雁骓其實很識時務,既然逸飛醒了,原計劃被打破,那就再計劃一個別的方法達成目的便是,也沒什麽好為難的,心下一寬,對逸飛道:“現下,我不好出面。你們兩個要做一件事。”

逸飛見她毫無追責之意,心裏反而過意不去,柔聲細語道:“雁姐姐請講。”

雁骓嘴角又是一翹,微笑了一下,頓了頓道:“逼七皇子帶你進宮。”

七皇子?雲皇育有五位後代,最小那位是玉辰公主,數量不對。逸飛順着雁骓的眼光,向自己背後一看,委頓在地的“唐雲”還沒醒來,軟軟地躺着。

果然是他,老早就覺得他有問題!只是這個身份逸飛始料未及,仍是心中一驚:“這位是祥麟的七皇子嗎?”

既然是卧床靜養,雁骓似乎連點頭也懶得點,輕輕“嗯”了一聲,便閉目養神,明擺出一副天塌下來也事不關己的樣子來。

看到這麽聽話的病人,真不知是喜是憂。逸飛想到雁骓剛才所說不便出面,便彎下腰将唐雲拖到隔壁山洞。

苑傑采了一大把山菌野菜,來找逸飛炫耀,沒想到看見逸飛正拿着不知道哪裏找來的繩子,仔細地把“唐雲”往凳子上綁着。

苑傑一見到“唐雲”就氣不打一處來,看到逸飛在做的事,眼睛一亮:“你手勁小,我幫你!”一把抓過了繩子,拿手拽結實了,腳踏在“唐雲”胸口,一運力,逸飛捆好的繩圈頓時收緊三分。

“唐雲”好像被綁成了一條剛從池塘淤泥裏撈出來的蓮藕,黑黑的,一節一節的。

逸飛見他如此上火,勸道:“別太用力了,小心你的傷!”

苑傑冷笑一聲:“小爺的傷,都是這小天殺割的!小爺得好好疼愛疼愛他!”

逸飛一邊笑一邊勸:“好了好了,可別勒得太□□息死了,這可是貴客。”

苑傑絲毫不放松,繼續緊捆:“龜殼?小爺管他是金錢龜,還是綠毛龜!”

逸飛本想嚴肅一些,此刻忍不住放聲笑了一陣,才靜下來搜這少年的身。

裏裏外外的暗器、火.藥、密令,還真不少,逸飛全拿了個幹淨,最後脫下他的手套和鞋子,連指縫都沒放過,細細地查了一遍之後,又打開了他的發髻。果不其然,發髻中還掉出了兩枚尖銳的小鐵片。

逸飛生怕再漏了什麽,就将他頭發徹底拆散,攥住發尾,上下左右抖了半天,手指貼着他頭皮又摸了一遍,确定再沒隐藏,才松了口氣。一擡頭,只見苑傑神色古怪地望着他,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逸飛奇道:“你幹什麽?”

苑傑裝出哆哆嗦嗦的樣子道:“沒想到你還有非禮男人的愛好。”

逸飛笑罵:“去你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兩人笑鬧之中,已經将“唐雲”一身尖牙利爪全都去除,讓狡猾的狐貍變成了沒斷奶的幼犬。逸飛又向苑傑說出計劃,兩人少年心性,都覺得此法可行。

苑傑找了一個破水瓢,舀着桶內冷水,劈頭潑了“唐雲”一臉。“唐雲”驚醒,見這二人,不由大驚喝道:“你們要幹什麽!”

逸飛冷冷地道:“七皇子,別來無恙。”

少年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我是……”

苑傑叱道:“少廢話,吃了這個。”一手攥住他下巴,一手将一枚藥扔進了他口中。

逸飛拿着從七皇子靴子中搜出的匕首,在手中輕擦,湊近了他,神神秘秘道:“這是我獨門的毒.藥‘摧心裂肺丸’,若沒有我的解藥,你便會橫死在地。勸你還是乖乖聽話,少耍花招,不然一旬之後,‘碰’地一聲,你的心肺就會一起爆裂,然後,你就七竅流血,喘不上氣,感覺着自己慢慢地在痛苦中死去。”

七皇子聽到逸飛神乎其神的解釋,面上也變了顏色:“你你……你們……”

苑傑嚴肅道:“現在,感覺一下,你的心髒是不是跳得特別快?沒關系,剛吃了這種摧心裂肺丸,都有一會的不适應。之後啊,還有會經常出現心慌心悸,耽誤不了大事的,就是發作不定時,有點兒麻煩。”

逸飛接口道:“而且最妙的是,別人只能感覺你血脈活躍,卻絲毫不知道你是中了毒,還道你是精神又健康呢,只要七天——‘碰’。”

七皇子的眼皮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逸飛盡收眼底,暗暗好笑。

作者有話要說: 在軍營裏過了一段時間,我們逸飛也變糙了,而且變匪氣了hhhh,和之前的說話做事有了區別。

☆、殺機

這哪裏是什麽摧心裂肺的毒.藥,不過是救治重傷時用的振心丸罷了,賀翎軍醫那裏人手一瓶,随身攜帶,做了不少貢獻。吃下這個丸藥,病人心髒跳動,血脈活躍,利于治療和複原。

這藥的藥力發作迅速,剛吃下的時候,心髒确實跳動得反常,至于心慌心悸之類,其實是人之常情,體內有毒,誰能毫不害怕?再在剛服藥時加深他對中毒的記憶,提醒他會心慌心悸,只要他有意無意想起此事,便會不可抑制地心悸起來,也算是一種活學活用的攻心計了。

七皇子咬着嘴唇,怒視着苑傑,又瞪着逸飛。過了一會,自己冷笑一聲:“你們既然知道我是皇子,以我身份之尊,你們根本不敢把我怎麽樣。”

說到皇子這事,逸飛想到他鬧的亂子,今天放火、明天劫營,害自己多少次連覺都睡不踏實,又增加了多少傷亡,心裏窩火,上前在他腿上踢了一腳:“皇子稀罕麽!”

苑傑上去補了一腳:“稀罕麽!”

七皇子被踢翻在地,雙手緊縛在條凳上,虛張聲勢地大聲叫道:“你們,你們膽敢傷了我一丁點,看我太子哥哥把你倆剁成肉泥!”

逸飛才不吃他這一套,一樣是皇室嫡系,年紀還相近,看這嚣張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又趕上去踢了兩腳,大吼道:“有什麽神氣的!皇子怎麽了!太子怎麽了!揍你怎麽了!就踢你怎麽了!”

苑傑不踢白不踢,也跟着上了腳:“本宮還堂堂三品大郎官呢,怕你不成!”

七皇子畢竟還是青蔥少年,涉世未深,平日裏威風八面,也全靠自己的身份和太子高翔宇的庇護。今天這兩人絲毫不怕他的身份,他只知道苑傑是女帝的禦夫君,卻不知這旁邊的青年也是皇族,大家身份本來就相同,根本吓不住他們。

一時之間,他也沒了主意,只得服軟,嗫嚅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莫以為……我這樣是怕了你們!你們,想知道什麽,你們問吧。”

苑傑一把将凳子提起放正,少年身上半邊塵土印記,半邊帶着兩人踢出的腳印,狼狽極了,頭也無力地垂了下去,穴道被封的身體仍然動彈不得,全然沒了剛才的氣勢。

苑傑道:“七皇子怎麽稱呼?多大了?”

七皇子低了頭,道:“揚宇。二十一了。”

逸飛輕輕“嗯?”了聲,七皇子小聲道:“十九。”逸飛再瞪了一眼,七皇子更小聲了:“十六。”

逸飛和苑傑對望一眼,心中已經大笑出聲,面上卻要繼續神秘莫測:“那麽,皇子深夜劫營,是何人指使,什麽目的?”

沒想到這七皇子高揚宇,倒是意外地嘴嚴:“沒有人指使,是我自己想為國分憂,就調了兵要鏟掉你們的營地。”

苑傑道:“騙得了誰?你們的墨麒麟雖然厲害,卻來得太少,這點人數怎能撼動我們的駐軍?你們墨麒麟出動,需要有當朝祥麟皇和總統領的兵符,七皇子雖然貴為皇子,可是權力卻有限,尤其是兵權。我若是你那皇帝老爹,可是不會讓你這種黃毛小子帶兵的。你偷了祥麟皇的兵符,假造聖旨來調動墨麒麟,但是墨麒麟統領覺察出了不對,只肯給你一個隊伍,并且去找祥麟皇求證。而你——用你自己的親衛截下了送信的人,真是好大膽子。”

揚宇臉色蒼白,結結巴巴道:“你……你胡說,你沒有證據。”

苑傑笑道:“你現在的态度就是證據。”

揚宇本就不習慣和人辯駁,被苑傑說中,更是啞口無言。

逸飛輕輕哼了聲:“就算身為皇子,欺君是什麽罪名,想必你也明白。”

祥麟皇高昶本來就是尚武之君,平時少有笑臉,對自己的兒女們要求甚嚴,疼愛鼓勵極少,懲罰責備極多,皇子和公主們都頗有些怕父親,揚宇平時也懼怕父親慣了,聽到這麽說,面上恐懼之色變得明顯起來。

戳到軟肋了。

逸飛和苑傑互相看一眼,逸飛道:“七皇子若是還得返回錦龍都,那就要快些了。等到墨麒麟統領發現自己發給皇上的密信,是被你七皇子截獲了,到時候會怎麽跟祥麟皇交代呢?”

揚宇越想越怕,眼中泛了水光:“南蠻子,你們是故意的,你們故意扣住我的!你們故意要父皇罰我是不是!”

逸飛笑道:“七皇子這話可說得差了,你我之前毫無交集,我看你受罰好玩麽?還不如我自己踢你幾腳。現今把七皇子扣下,是要七皇子帶我進宮。七皇子若是答應了,那每隔七天都有一顆解藥吃,吃上個半年,這毒也就解得差不多了。七皇子若是不答應,那也好辦,咱們分道揚镳。七天之後,我流浪天涯,無處可尋;七皇子血流滿地,橫死郊野。似乎是一場好戲,可惜我看不到了,可惜啊可惜。”

揚宇委屈道:“你要進宮做什麽,你是賀翎人,一定是要做些不利于我祥麟的事。”

逸飛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來:“信不信由你,我呢,在賀翎有幾個厲害的仇家,只有到你們皇宮裏去躲一躲。你放心,不會太久的,剛好解完你的毒。”

揚宇更委屈,看這人文弱溫雅,踢人的時候還真疼,似乎還有更厲害的□□,也不敢大聲說話了,無力地抗議:“你好卑鄙,你自己來便來,幹嘛要找我!”

逸飛笑道:“七皇子好健忘,是七皇子跑來害我們,反被我捉住,現下卻變成了我來找七皇子?”

苑傑裝出不耐煩的樣子道:“姓高的,你就慢慢考慮吧,反正我兄弟倆也沒什麽密信啊,墨麒麟啊的事情絆着腳,可輕松自在得很。你要想個十年八年的,也由得你。”

揚宇此時終于受不住兩人的逼迫,淚水漣漣邊哭邊喊:“天殺的!南蠻子!不要臉!欺負人!我答應還不行嗎!”

高揚宇被苑傑和逸飛一陣折騰,一直有氣無力地,苑傑仍不放心,日日看管。逸飛謄出手來專心照顧雁骓。

過得三四天,雁骓縫合之處長勢很好,逸飛換藥時便問起:“雁将軍為何要我去麟國宮裏?”

雁骓平靜地答道:“有個差事,希望你去做。”

逸飛頓時有些自豪:“什麽樣的差事?”

雁骓道:“殺人。”

逸飛一驚,後背上泛起一陣涼意。

他看着雁骓,心中思忖是不是她說錯了,但見她面上平靜無波,仿佛在說的是吃飯睡覺這麽平靜日常的事。說起這兩個字,全身又不動殺機,這感覺真的奇怪。

仿佛這個人的命已經唾手可得。

雁骓看逸飛驚疑不定的樣子,難得地有了一瞬間的愧疚。

她知道逸飛的名聲,也在朱雀皇城見過逸飛之面,絲毫不懷疑這就是一個心很軟、經歷還不夠豐富的閨閣男兒。雖然他也做過宮裏的差事,但一直都在皇家的庇護之下。若要他剝離所有庇護,只身深入險地,去與人相互猜忌、去執行間諜手段,恰似看到自己幼時的絕境,令她也有些不忍心。

但這孩子是個醫者,又是善王親生的兒郎,有這等技藝,又有這等性子,只有他可以做到這件事。

她耐心地開口解釋:“我可以潛入麟國宮中,自己去殺。可是我殺人用刀,而你不用。”

逸飛從驚疑之中略略回了神,自己想了一想,道:“雁姐姐是想讓那人死得不明不白。我可以做到。但是雁姐姐,我是醫者,這種事……我會不忍心。”

雁骓答道:“若殺一人,可救千萬人,做不做?”

逸飛頭皮一緊:“祥麟皇?”

雁骓輕輕應了一聲。

逸飛皺着眉道:“不行啊。雁姐姐,祥麟皇現在已是耳順之年,難道沒有皇儲?即便殺他一個,他的皇儲也會繼續攻打賀翎,戰争不會止息。”

雁骓又輕輕應了一聲,過了一會,低聲道:“沒關系。你不願意,就不做。”

逸飛有些緊張:“那你要答應我絕不可以身犯險,自己去行刺祥麟皇!你是皇上最信任的将軍,也是苑傑從小就敬仰的人,就連我也聽過不少你的事跡,請你不要奮不顧身,要自己保重!”

雁骓突然笑了笑,一直沒什麽表情的面孔變得十分和藹:“我已想過,但不能用刀,我去就不行。謝謝。”

逸飛正要說話,只聽苑傑喊道:“我進來啦!”沒等回答便樂颠颠地跑了進來。

他手上拿着幾張熱騰騰的餅子,分給逸飛和雁骓,兩眼亮閃閃地道:“我貼了些菜餅子,你們先吃,我去拿湯過來!”

這地方曾經用于藏匿均懿秘密派給雁骓的工匠和親衛,所以生活之物一應俱全。苑傑剛來一天就到處搜刮,找了不少糧食出來,配合他采摘的野菜,這幾天倒是把做飯的事情承擔了下來。

公孫家的天賦莫不是在于烹饪之道?

逸飛在宮中聽聞鵲禦君裕傑極擅庖廚,曾經為均懿奉上過不少佳肴。只是沒想到,苑傑面對如此簡陋的環境,也能整治出好吃的來。就連雁骓也默默收起了幹糧不再動用,每日規律用起三餐,傷口好得飛快。

為了貼菜餅,苑傑頭一天晚上就開始搭土竈,經一夜風幹後,今早就開始和面拌菜地忙了起來。

把溫熱的菜餅放在口中一咬,果然不負他這麽久的奔忙,竟然酥焦可口。表面雖然沾了些土竈上的浮土,卻也沒人在意。

逸飛和雁骓餅子吃了一半,苑傑又連鍋端來蘑菇湯,鮮美宜人。

苑傑這麽粗犷的個性,卻在入口食物上很謹慎,只放了兩種常見的蘑菇在裏面,拿不準的都放棄掉沒采。除了蘑菇、野菜,竟然還煮了一把枸杞子在裏面。

分好了湯和餅,苑傑也坐在破桌子旁邊和二人一起用餐:“你們這幾天就忍一忍,我會的花樣少,有菜有面卻不會包包子,只能貼菜餅,別介意。”

逸飛錘他肩膀:“你小子行啊!還謙虛?”

苑傑搖搖手:“不行不行,都是早年我爹怕我嫁不出去,押着我在炊事營學的,沒學多久我就跑去練武了,比不上正經手藝。”

果然是公孫家的天賦吧?

逸飛想想這幾天苑傑熟練地采蘑菇、挖野菜、打山雞,又迅速摸出水源地,撈魚、捉螃蟹,還能順手編個小筐網來一簍蝦,就知道他爹一定是下了不少功夫,教得很好。如果他嫁給武将,随妻赴邊戍衛,做一對英賢妻夫,偶爾偷閑出來得些山林野趣,豈不快意?

可惜他偏偏進了宮,此後生命中少不得權謀之事、黨閥之争。少不得要學着提防、警戒、學着變成別人心目中的模樣。

但也不必常年随軍奔走,朝不保夕,不用被戰争的煙火直撲雙頰,不用時時刻刻都在生死大限之上徘徊。

人之命運為何如此奇特?必須舍棄一面,才可得到另一面,得到之中卻又有不想要的一些東西,摻雜在快樂中間的總有一點酸澀苦楚,沒有人能走出一條坦途。

“幹什麽這樣看着我?”苑傑奇怪地看着逸飛。

☆、失态

逸飛回過神來,低頭再想自己。

自從來到邊關,他心裏有些野性也躍躍欲試起來。

直面争鬥,确實能引起人心中的豪情,甚至做過因自己的作為而平定乾坤的夢。

他一直在後方處理着病患,眼看這些兵士并沒有因傷病影響戰力,他心裏就覺得,自己也為這江山,實實在在地做了一些事吧。

現今雁骓的提議和計劃,比先前他能想到的所有事都更大膽。

自從他開始考慮這件事,善王府那種藐視強權、凡事都想争一争的性子,就在他血脈之中翻湧不息。

隐隐的興奮,讓他想去實現這看似不可能的任務。

他明白,如果現在轉頭也來得及。他可以平安回到朱雀皇城,站在雪瑤身後,兩人也可以如昔日帝後一般,一明一暗,齊心協力扭轉朝堂格局,以悅王妻夫兩個在朱雀皇城.的名聲,做什麽都容易。

他可以把所有都給雪瑤,包括自己的功績,自己的力量。他是願意這麽做的,幼時站在她床邊,看她被病痛攫住心脈之時,他早就下了這樣的決心。

但是現在,他不甘心。

曾經雪瑤說,逸飛什麽都不做就可以。

他幼時因這話生氣,氣到熱度侵體,着實地發了幾天高熱,怨自己無法成為她的助力,也怨她不懂自己的上進之心。

但現在想想,雪瑤在小小年紀已經這樣大度,她的感情沒有一絲附加的雜質,她愛人來自于那人的心性,不是因為回報和助力才愛。

逸飛在一番考慮之中,由興奮踴躍到心有不甘,再到這些激烈的心緒漸漸平靜,他理清楚了自己的心究竟在說什麽。

不是因為歸功雪瑤而不甘心,是因為自己必須屈居幕後而不甘心。

但現在,有這麽一個機會,它絕頂危險,又絕頂刺激,就像一盞明燈,在深夜之中、荊棘叢裏發出光來。

雁骓說,殺麟皇,不可用刀。

他是一個醫者,把人命攥在手心的人,一念人間,一念九泉。

他懂得,這件事做到最成功的地步,就是無聲無息,似乎什麽都沒有做。如果他可以做得到,這件事便成了秘密,只屬于他一個人。

成功的喜悅只能一個人偷偷品嘗,失敗的苦楚也只有一個人默默承擔。

雖然一樣是暗處的勾當,但只要今後想想,自己曾做成了這樣的大事,即便不為人知,也有莫大的滿足。

他很想去試試。

飯後,苑傑又去照顧俘虜,逸飛坐在床邊,向雁骓問道:“雁姐姐,你剛才和我說的事,有沒有什麽具體的計劃?”

雁骓能向他提起,自然也是經過深思的結果,便不瞞他:“我幫你引開燕王。你利用七皇子接近祥麟皇室,但要随機應變。”

逸飛點頭:“可有什麽原則?”

雁骓眼睛一亮,輕輕揚了揚眉道:“萬事不讓他們稱心如意。”雖然表情只有這一點點變化,卻帶着分睥睨天下的傲氣。

這樣誰也不放在眼裏的脾氣,倒是對善王的性子,也有點像忠肅公。

逸飛也懂得一些祥麟的局勢,随即向雁骓求證道:“我聞祥麟皇年事高了,幾位皇儲都有些想法,那我們站哪邊?”

雁骓道:“對賀翎最宜的一邊。”

逸飛略一沉吟,他本就熟知宮闱之争的套路,很快得出答案:“要他們各自為戰,互相敵視,争鬥不休,對嗎?”

雁骓想了想,道:“莫涉太深,千萬小心。若不好下手,不做無妨。”

逸飛笑道:“我聽說祥麟男子地位頗高,若我待得爽快,不想歸國怎麽辦?”

雁骓道:“祥麟宮中人情冷漠,多有骨肉相殘,你不會想久住的。傷麟皇之命,只是雙管齊下之策,我尚有一件大事要做。等我成事,兩國通使,你可歸國。”

逸飛見她已是胸有成竹,心中也凝定了不少:“有雁姐姐這句話,我也安心了。只是姐姐那邊必定比我這條線要兇險,一定要小心在意。先前給姐姐配的藥在這邊嗎?這兩天我幫你做成丸藥,封好蠟,你随身帶上,日常調理一定要注意。”

雁骓輕輕颔首,指點了藥的位置,逸飛又叮囑她休息,方才拿藥去處理了。

快要入秋的天氣,仍然是那麽熱。

饒是伯勞郡離朱雀郡那麽近,但朱雀皇城位于朱雀郡正中心,也頗有一段距離,雪瑤逢驿換馬,一路狂奔了整整五個白日,才回到朱雀皇城。

來到悅王府偏門,雪瑤下了馬就向朱紅大門徑直而去。

悅王府門口的守衛是兩位持長戟的鐵衣宮衛,她平素也不注意這些細節,擡腳便進,卻前所未有地被兩柄長戟交錯在面前,攔住了去路。兩名鐵衣宮衛面無表情道:“請拿出悅王府通行腰牌。”

腰牌?雪瑤不可置信地望着兩位鐵衣宮衛,又向前踏了一步:“你們連孤的面容也不認識了麽!”她哪用得着什麽腰牌?

兩名鐵衣宮衛執戟刺來:“王府門前,豈容放肆!”

雪瑤雖會一些防身的粗淺招數,哪能跟骁勇精良的鐵衣宮衛相比?當下連退幾步,腳步一踉跄,踩在了街面上。兩名鐵衣宮衛不再進逼,仍然站在側門兩旁,将雙戟交叉,目光冰冷望着雪瑤。

雪瑤驚怒之中,突然頭上一輕,戴着的帷帽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撿,一頭發絲全都垂了下來,掃過地面,發簪也落在了地上。

她急忙用手握住一頭青絲纏在手腕,撿起了發簪,正低頭挽起發髻,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子聲音:“王府重地,閑雜人等莫要停留,快走!”

雪瑤一回頭,見到了管家陳媖,心中一喜,急忙出聲道:“媖姑姑,是我啊。”

陳媖聽那聲音像是小主人,吃了一驚,仔細辨認了一番,大驚道:“千歲……你……你怎的變成了這個樣子!”

雪瑤束了發,又拉着馬道:“什麽樣子?我自己不知啊!”

陳媖拿出手帕,給她擦着臉頰,眼中帶着絲心疼的神色:“倒像是剛逃難回來的一樣,你看這一身的土,一臉的泥,兩手指甲裏都髒了。快進府,我給千歲安排沐浴飯食。”

雪瑤由着陳媖拉進府中,突然轉過頭:“你們兩個宮衛剛才攔阻孤的事,孤記下了。”

陳媖面色一沉:“你們竟敢攔截王駕了麽!”

雪瑤微微一笑:“媖姑姑莫要責難他們,禁宮鐵衣宮衛理該有如此氣魄。媖姑姑,你記一下她二人姓名,明日進宮時,孤為她們讨個人情,晉她們一級。”

陳媖面色不改:“快謝過王恩。”

兩位鐵衣宮衛單膝跪下,齊聲道:“謝悅王千歲提拔之恩。”

雪瑤點了點頭。

也難怪這兩位鐵衣宮衛認不出自己來。她為了趕路方便,貼身裹了細麻布箍住胸口,外邊随便套了一身棕色的騎裝,身上連件首飾都沒有,簡單挽起發髻,帷帽上招了一層的灰,身上被馬蹄濺起的泥塊和塵土一塊黑一塊白,鞋底沾滿了黃泥。

馬從別人面前經過時,若不仔細辨認,恐怕還會以為是個男孩子,哪有一絲以往的模樣?

這幾日她縱馬狂奔,從晨光剛明一直跑到滿天星河,路上雖然也有遇到驿站休息用飯,但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更別說脫下衣服來洗洗,每次匆匆填飽肚子,胡亂和衣小憩,就再上了馬背,一路緊趕奔了回來。

此刻突然想到,自從在伯勞郡上馬到現在,連鏡子都未曾照過,也不知是多麽狼狽,連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管家陳媖都要辨認上好久,才能認得出自己。

若不是今日這遭,她也無從得知,悅王府的秩序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謹,心中感到十分滿意。進了正廳,便轉過頭來向陳媖道:“媖姑姑,勞煩你迅速準備一些飯食和浴湯,我着急進宮。”

陳媖一聲應承,正要轉身出廳,後堂的悅公泓萱已經得了消息,來到前廳:“雪兒,進宮不必着急,娘這幾日都在幫你看着消息呢。”

雪瑤看到泓萱氣定神閑,着急問道:“娘,可有好消息?”

泓萱一笑,道:“沒有消息,可不就是好消息?你是傻姑娘,自不必說,均懿也受了驚吓、迷了心性,你們兩個啊,真是關心則亂。”

一面說,一邊向陳媖擺手,讓她速去安排飲食沐浴諸事,陳媖點點頭,向後堂去了。

雪瑤被泓萱輕按肩頭,坐在了正廳中的椅中,心中仍然紛亂如麻:“娘,您的正房女婿不見了,我當然是着急,均懿是有身子快要做娘親的,她着急起來,于國于家都是非同小可,我怎麽能不着急進宮看看!”

泓萱笑道:“你只在路上就用了五六日,更別說均懿手谕到你手裏的時間,加起來已是七八日不止了。均懿堂堂國主,怎會沒人照顧?那天就着急了一會,大家就給勸好了,雲皇現在一刻不離地盯着呢,沒什麽事的。逸飛雖是我家夫婿,但也是你霜姨的幺子。你霜姨哪是省油的燈啊,早就撒了天羅地網去找。我們都

女尊之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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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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