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22)
在京裏,哪用得着你流星趕月地跑回來?快別操心了,明日再去見均懿吧。我也幫你派人去一趟善王府,看看有沒有最新的消息傳回來。”
雪瑤聽了母親說話,也冷靜下來一些。自思雖跻身八王之列,但畢竟在位不久,人也年輕,還未建立起自己的力量,倒不如留着力氣,在朝中事務上幫均懿分憂,尋人的差事讓母輩來做,兩邊都更有效率。
想到此處,雪瑤微微點頭,道:“娘親所言極是,是我疏忽了。”
泓萱掩口笑道:“從小到大,也沒見你有一次失了分寸,跟我和你爹都不一樣,哪曾想也有今天,為娘十分欣慰。”
雪瑤撇了撇嘴:“娘親總這樣沒正形,哪有欣慰這個的!”說着想到身上這一身髒污,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卷将軍令完
不知道有沒有心思細膩的小夥伴們看出來忠肅公和昭烈将軍雙雙面臨的險境~
但《禦醫》還是鏡頭跟着逸飛走的,所以戰場一瞥已經過去,逸飛孤身去祥麟又有新見聞,請繼續看下去吧。
☆、別扭的獨處
其實雪瑤的擔心确實是關心則亂,因為在均懿接到苑傑和逸飛陣前失蹤的消息之前,二人便早已脫了險。
武洲郡營地與京城路程千裏之遙,有什麽消息時,就算是驿站的鴿子飛傳,也要中途換過幾次,逸飛出營之後只在雁骓的秘密據點歇了七日夜便上了路。
苑傑身上有傷,雁骓又有事,打發苑傑依然回營。
苑傑頗不樂意回去面對忠肅公,雁骓囑咐道:“你只與伊總參說。”指點他去找性格溫和的伊籍,好在忠肅公面前做個緩沖。
苑傑雖然見雁骓傷勢初愈,知道不能讓傷者太勞神,但總是憋不住心裏的疑問,整天有空就要問:“雁姐姐,雁家軍為什麽在忠肅公的手下?”
雁骓倒是坦然解釋:“因我自少年起,就在她營地之中長大,她去南沼和北疆我都随行,是以我下轄人員都在她軍中。”
苑傑和逸飛對看一眼,有些不可置信,竟然有過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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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骓見他們神色,道:“你們兩個還小,其中很多陳年舊事不明。忠肅公要我的命,自是因為我該殺。若我在她之位,也會和她做一樣的事。”
苑傑現今的心性,自然不懂太複雜的故事和雁骓的深意,急急道:“可是蝼蟻尚且偷生,雁姐姐怎麽連這種事都替別人着想?應當愛惜自己啊!”
雁骓道:“我懂小棒受之、大棒可逃的道理,怎會引頸就戮?”
逸飛點點頭,道:“雁姐姐心裏有數,我們便放心了。只是皇上擔心你,且千萬珍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這話在七天裏翻來覆去不知說了多少遍,雁骓的耐心一向很好,從不嫌兩個小郎君唠叨,反是認真地聽着,态度從未改變過,一點也沒有敷衍的意思。
為雁骓傷口拆了線,也和苑傑道了別,三方分開,逸飛獨自押解着祥麟七皇子高揚宇,一路西北而去,直指錦龍都。
走到玉帶山腳,揚宇便迫不及待用響箭召來自己的侍衛,讓他們去處理密信的事,并去和太子坦白自己犯錯,求太子在父皇面前幫忙遮掩。
侍衛對逸飛有些敵意,但是揚宇念在逸飛手中拿着解藥,不敢讓侍衛動逸飛一根毫毛,反說是因為自己受傷,在山中遇到逸飛獲救,定要帶回去報恩。
侍衛們聽了這個,感動得集體向逸飛行了大禮。
逸飛還以恩公的名義向侍衛發令,要他們各自去忙,由他親自保護七皇子,因為他們“一見如故,已經親如兄弟”。侍衛們自然千恩萬謝,莫不聽令。
揚宇卻覺得加倍屈辱,又吃了虧說不出來,一路都擺着臭臉。
逸飛倒是第一次将別人欺負到底,心中無限開心,行路之時還哼着小曲,令揚宇心情更加差到極點。
此時已是下午,斜陽偏西,兩人往西北方向走,正好和陽光走了個照面,微冷的天氣,只有陽光暖暖和和地照在身上,又明亮又舒服。
逸飛悠然地哼着歌,擡頭望見遠處一條道路,由細到寬延伸到前方,隐隐露出許多房頂和高翹的角檐,順着大路的方向極目眺去,似乎有城牆在前邊。逸飛心中一樂,取出了雁骓所贈的地圖,仔細比對。
揚宇見他高興,也是少年心性,好奇地伸過頭來問詢,逸飛查看地圖,也忘記了他身份,便随口道:“前邊就是月牙井大鎮,鳳凰郡的邊緣了。”
揚宇正是又累又餓,欣喜道:“那麽進了鎮子就能吃飯休息了?”
逸飛瞥他一眼:“小七,你怎麽像個面捏的一樣,今天咱們出山時候就挺晚的,沒到晚上就如此不濟,要不要哥哥給你來給你改善一下?”
他在家和雨澤講話,聽得一聲聲哥哥甚是順耳,揚宇比雨澤還小,是以如此自稱,并不把揚宇的臭臉放在心上。
揚宇哼了一聲:“你叫我什麽!”
逸飛收起地圖,驅馬前進:“總不能哥哥滿大街叫你七皇子吧?所以簡單些,叫小七。”
揚宇不服氣,驅馬跟上:“那你呢,你總有個稱呼吧,自稱我哥好不要臉,我哥哥都是父皇親生,大祥麟的至尊血脈,豈能容你這等賤民冒充?”
逸飛笑道:“這年頭皇親國戚滿地走,祥麟皇子就好稀罕麽?好吧,我的名字告訴你也不打緊,我姓易,叫易唐雲。”
揚宇豎着耳朵聽他的名字,聽完了怒火中燒:“你騙人,你這是假名字!”
逸飛滿不在乎道:“哥哥告訴你了,哥哥是避仇來的,當然不能用真名姓。唐雲這名字不錯,人人都可以叫得,偏偏你先叫了,那哥哥就換上一換,又能時刻提醒你,你到底胡鬧過什麽事情,免得小七你得意忘形。”
揚宇只氣得滿臉通紅,亂叫“不能用這個名字”,卻說不出道理來。逸飛側頭看他的樣子,心中平白生出幾分自得來。
兩人一個開心,一個窘迫,倒也在傍晚前走進了月牙井。
城門外種着些樹木,倒也遮擋了不少來自遠處戈壁和沙漠的風沙。城門只是松松地開着,卻沒有一個守衛兵。
逸飛和揚宇都懶得下馬,伸長了脖子向城中看。
空蕩蕩的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傍晚的風漸漸大了,穿巷而過的時候,仿佛吹響了一支洞簫,在城中發出空洞的嗚嗚之聲。
逸飛和揚宇對看了一眼,心中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既已到此,還是進城看看的好。
屈指一算,鳳凰郡失落已有三年的時光,亭臺樓閣,勾欄瓦肆,還是舊模樣,只是毫無人氣,僅僅留下曾經熱鬧繁華的影子,供今人瞻仰。
這早已是一座空城,家家門口貼的對聯,已經被風沙撕得所剩無幾,褪掉了鮮紅的喜氣,留着一片無精打采的枯黃,随着風顫抖着。
逸飛和揚宇都是青春年華,又是尊貴之身,從未接觸過這樣頹然荒涼的景色,況且時間又在遲暮,不由得心中都升起一股感懷之情。
順着主街行去,兩人在城中找到了一家不小的客棧,逸飛先看到了招牌,便将馬拴在後院的馬廄之中。揚宇看了看門牌,也跟着進去拴馬。
兩人臨行前,還發愁誰也沒帶什麽銀子,不知道怎麽才能到錦龍都,但此時情狀,竟是有錢也解決不了問題。
逸飛伸手抱過櫃臺旁邊放的酒壇,入手頗為沉重,裏面有不少酒。
揚宇跑上樓去,又跑了下來:“上面房間裏全是土!”
逸飛點頭道:“用完飯後,打掃一下就能住了。”
揚宇聽了,面有難色。
對逸飛來說,他早已經習慣自己打掃房間之類的,不覺得有多困難,可揚宇自小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一聽要打掃房間,大覺失了身份,心中不樂。但聽到用飯,雙眼一亮:“哪裏有飯?”
逸飛頭也沒擡:“我們自己做。”
揚宇的臉又垮了下來。
又一陣風吹過,巷子裏嗚嗚的響聲讓揚宇莫名感到害怕,他縮在逸飛身後,跟着逸飛進了客棧的廚房。
一進廚房,逸飛目光就被竈臺上方挂的臘肉吸引了。
雖然這幾條臘肉已經髒污,表面烏黑,看着一點食欲也沒有,但是對軍營中呆久了的逸飛來說,正是無上的美味。
逸飛暗暗吞了一下口水,伸手将幾條臘肉都取了下來,問揚宇:“咱們馬鞍旁邊的布袋子呢?”揚宇很少見到這樣原始形态的食物,也沒敢多問,答應了一聲就去馬廄取了兩個袋子來。
逸飛開始了對客棧廚房的洗劫,把幹魚幹蕈之類容易存放的食物統統收拾起來,還拿了一小罐細鹽。突然他歡呼了一聲,手裏舉起一個小包。
揚宇湊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包銀子,零零星星的很細碎,雖然每塊都很小,但總共将近十兩,應該是誰私藏的積蓄,到了真該逃跑的時候卻忘了帶走的。
兩人喜不自勝,揚宇伸過袋子要裝,逸飛卻放進了自己衣內:“你是俘虜,你聽我的。”揚宇一百二十個不服,但也無法可想。
兩人正要生火,逸飛突然停住了打火的動作,向揚宇道:“咱們先收拾房間,到了晚上再做飯。”楊宇見到嘴的飯都要飛了,怒道:“為什麽!”
逸飛認真道:“這城如此荒蕪,附近又都是深山,你我都不熟悉附近的情況,若是炊煙升起引來流寇,兩個人都會有危險的。”
揚宇不在乎道:“怕什麽,我是皇子,他們敢動我一根毫毛嗎?”
逸飛無奈:“有禮貌的好人還去當流寇嗎?他們才不管你是誰。就算你說你是皇子,他們也未必信。出門在外還是低調些好,我們先去收拾房間。”
揚宇只得聽令,兩人打掃了房間,雖不能說一塵不染,也勉強是将床鋪和桌椅收拾了,能簡單過個夜。
屋裏塵土味有些嗆人,兩人掃完了房間,揚宇直喊渴了,伸手一探水囊,難掩失望道:“只剩這一點了。”
逸飛微微一笑,便到廚房外的小院裏,揭開了水井的蓋子。
揚宇奔過來好奇地向內望着:“這裏有水,是他們存下來的嗎?”
逸飛失笑:“你堂堂皇子,連水井也沒見過?”
☆、戰火殘垣
手把手教揚宇如何轉動木軸,把麻繩盤上轱辘從井中提水,逸飛眼看揚宇玩得不亦樂乎,趁着揚宇的新鮮勁,讓他打滿廚房的小水缸,揚宇兀自歡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計的事實,倒讓逸飛摸到了逗他做事的竅門。
汲好了水,逸飛刷洗鍋碗,把清理臘肉的活計交給了揚宇。果然揚宇拿着小刀認真地刮着臘肉表面,絲毫不知道自己上了鈎。
做了些零星活計,天也黑了下來。
逸飛燒起火,将一些幹蕈子、幹菜等與臘肉一起煮了一鍋雜燴,雖然那幹貨都是陳年舊味,但這兩位少爺都已餓壞了,倒也美美地大吃了一頓。
揚宇意猶未盡地喝下最後一口湯,滿足地嘆了口氣:“真沒想到你手藝比禦廚還好,要不你就做個禦廚吧!”
逸飛托着腮,口中含着最後一塊肉,不舍得咽下,含含糊糊道:“傻小七,根本不是哥哥做得好,是你餓壞了。如果這鍋全是青菜豆腐,你也一樣吃得香甜。”
揚宇哼了一聲道:“我不信。”
逸飛依依不舍地将肉咀嚼吞下:“你本來就奔波疲憊,又做了半天活,若是你在宮中,誰敢讓你做這些?哥哥實話告訴你,在家的時候,哥哥也是每天山珍海味,還要挑揀挑揀,結果從軍一段日子,可算知道了缺吃少穿是什麽滋味,今天看見臘肉,就像老虎見了肥羊,若是哥哥從前在家,這種玩意簡直不能入口。”
揚宇這下有些相信,點點頭道:“怪不得都說平民生活不易,可是為什麽平民這麽缺吃少穿?他們為什麽賺不到錢?”
逸飛驚訝道:“你身為皇子,從小學的便是治國牧民之道,怎麽連這個也不懂得?”
揚宇不服道:“哪裏是我不懂?書上只教了如何管理他們,卻沒說他們天天是怎麽過日子的,我只知道士人為官,農人種植,牧人畜牧,百工靠手藝,商人靠買賣,可是我一直也沒懂得,一個國家有這些人井井有條地各自謀生計,怎麽還會有窮人了?”
逸飛托腮道:“見你是真不知道啊。哥哥今天就提點你好了。生活在王朝管理之下的土地上,平民要向國家交賦稅,農民要向地主交地租,牧民要向土司交供,百工和商人的材料和販賣的物品是要本錢的啊。這樣算下來,兩頭壓榨,反是平民來養活富足的皇族,窮人餓着肚子喂飽富人。你平日有什麽點心不愛吃,随手就扔,可是你從不知道,這點心要一個窮人辛苦工作三天,不吃不喝才能買得起,卻到了你的手上。你這一扔的價值,可見一斑。”
揚宇喃喃道:“我時常随手一扔,就有一個人要餓肚子三天?”
逸飛道:“可以這麽說。”
揚宇生長皇家,從沒聽過這等言語,一時呆住了。第二天兩人上路之時,揚宇眼下隐隐發黑,顯然是沒睡好。
兩人從東南向西北穿過鳳凰郡,只見座座空城,越向北接近祥麟,城市建築便越是破敗,待二人行進到離天險雁北關最近的鳳凰城,一開始打家劫舍的歡快,漸漸被沉重的心情取代。
逸飛從來聽家中長輩講,鳳凰百戰不倒,前方雁北關,後方鳳凰城,一向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摧的絕佳搭檔。可今日一見,整個鳳凰城一片焦黑,不忍卒睹。
逸飛和揚宇幾乎在城中找不出一棟全貌完整的房屋,滿城斷壁殘垣。
偏偏荒草頑強,在屋頭牆角一叢一叢地長勢茂盛,就算已經在天氣惡劣下變得枯黃,仍然在風中顫悠悠地不斷。地上滿是髒兮兮的布片,仔細辨認才能認出,那是賀翎的軍旗。
這裏作為戰場,當年已經被粗略打掃過,兵士們的盔甲武器,已經無處尋覓,只是街頭巷尾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尚可見森森人骨,無人收斂。青石板路的縫隙中,滲進不少暗紅色的痕跡,已經開始發黑。
終年不斷的風早就吹散了血腥,但現今立在城內,仍然能想象到當時之慘烈。
雖然未曾親見戰況,但是這座死城,讓人不由得心中湧上悲哀之情。
并不是為誰輸誰贏的國家之争,而是為戰争中死難的人們。
那邊高高挑起的酒店招牌,那麽漂亮,在風沙中也不減顏色,想必是一間非常有名的店面吧!
這間府邸這麽大,這麽華麗,門前還有下馬石,它的主人到哪去了呢?
這是綢緞莊,這是茶葉鋪子,這是個客棧,這是一座很漂亮的繡樓呢。
他們本是這城中安居樂業的百姓,他們本該仍然好好地住在這裏。
這道路兩旁本該是臨街小鋪,女店主們倚着門框,隔着街互相閑聊,說一說誰家的孩子夜間哭鬧,說一說今日繡完了的荷包已經挂在了腰間,她們本應該看着這兩個陌生少年路過,故意大聲說着“好俊的少年郎”讓他們聽到,再在他們羞紅了臉後,爽朗地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可是如今,她們都怎麽樣了?
是在戰火中喪命于鳳凰,還是随着人群一起向南方逃離?
這角落中零碎的布片,似是當年的羅裙,它一定很美,美到它的主人愛不釋手,給它細細地熏過了香煙,連衣角都沒放過。
這地上破爛的撥浪鼓,不知是誰家孩子最喜歡的玩具,若是沒了它,夜間豈不是要哭個不停,現在丢掉了,那孩子想不想它?
這顆小棗樹,是這兩年才長起來的吧?真是難為了這顆小棗子,本來應該随着主人到更遠的地方,卻從包袱中滾落了下來,永遠地留下了。
這邊土中埋着半個信封,是哪位戰士的家書吧?
逸飛心沉得像一塊鐵,眉宇中鎖着淡淡的凝重。
忽然楊宇語聲低沉地道:“兩國開戰的時間也不短了……”卻沒有下半句話。
逸飛嘆了口氣:“天色還早,咱們……往前走走吧,不在這裏過夜。”
兩人沉默地騎上馬,再也不看一眼這座孤寂的死城,打馬奔向北城牆。
此時沒有一絲風,城中一片寂靜,兩人也毫無聲息。
北城牆上,當年鏖戰的痕跡更醒目地凸顯出來,似乎在無聲地講着當年的戰鬥。
逸飛本不想停留,此刻卻情不自禁止了坐騎,下了馬,伸手去撫摸那城牆上的累累劍痕。
揚宇擡起頭來,牆垛之上是祥麟軍慣用的爪鈎痕跡,他再熟悉不過。
逸飛手指在城牆劍痕上輕輕地劃過,口中吟道:“雁北飛沙渾,客至荒城門。寂靜頹牆院,寥落金戈痕。夜哭兵禍鬼,日喪征夫魂。尚未問天道,何故弄乾坤!”
揚宇轉頭道:“這古詩倒應景,誰做的?”
逸飛沉聲道:“見了剛才的景象便口占一下,怎比得上先賢之作,只是暫為抒懷,不至于氣郁胸襟了難過就是。”
揚宇道:“你們南人,偏生這麽多講究,若是我,只高呼一陣便可解懷——可這裏,讓人喊也喊不出。”
逸飛上了馬,頭也不回地繼續向西北行進。
揚宇跟在後面,漸漸與他并肩,只聽逸飛悶聲道:“你們祥麟主動進犯過賀翎土地很多次了,現下連鳳凰郡也奪走了,不過也只是掠奪一番,并不駐兵,枉我賀翎軍民這許多死傷。這場兵燹之禍,就得完全算在你們祥麟皇室身上。”
揚宇本就辯不過逸飛,何況他自己也覺得逸飛說得有理,于是道:“我也不知他們打下了鳳凰郡卻不駐軍守着,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辦,也許太子哥哥知道。我回朝的時候仔細問一問他。”
兩人走到将近天黑,四面已經都是荒丘,稀稀拉拉的枯草伏在地面,只有極目遠望,能看到遠方一間大房子在高地上挺立着。
揚宇叫到:“啊,北關客棧!咱們快些!”
兩人看到了過夜希望,快馬飛馳,走進了北關客棧。
幸好,北關客棧作為邊陲唯一的産業,并不受戰火侵擾。只是由于鳳凰郡已成荒城,北關客棧的客人減少了一大半。
無精打采的店家,毫無特色的飲食,再加上房間內時時沒水喝,逸飛和揚宇都覺得頗為無趣。
到了夜間,揚宇已經睡得香甜,逸飛聽到自己門闩“格”一聲響,似乎外面在有人撥動一般,急忙蹑手蹑腳下了床,縮在房間一角。
只聽來人悄無聲息地推開門,向床上摸去,卻沒摸到有人,輕聲“咦”了一聲。
逸飛大氣不敢出地縮在角落,該不會遇到傳說中殺人越貨的黑店了吧!誰讓自己武藝低微,誰都惹不起,只能像那時躲忠肅公一般悄無聲息,靜觀其變了。
門口又進來一人,也是腳步毫無聲息,似乎身上有不錯的武功,兩人打了個照面,在逸飛床上拍了拍就出了門,還将門闩也恢複到了原處。
該不會是床上下了毒吧!
逸飛不敢點燈,摸出火折,用衣襟擋好了照了照床上的情狀。只見枕邊多了一個小紙團,其餘并無異狀。
逸飛拿被角包了手,将紙條攤平。
只見紙條上寫着寥寥幾句:“玉昌郡主欲去何方,請明示屬下,今夜客棧廚房一敘”,下面畫着善王府的記號。
逸飛再三鑒別,确是自己人無疑,歡喜無限,急忙将字紙湊在火折上燒成灰,悄悄下樓,鑽進了廚房……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逸飛的詩還是原創的。
這個原來是一首七言律。因為一群姑娘在效仿紅樓,比試文采,拿白海棠的韻腳作詩,詠書。
一看她們看的書都是風月無邊啊,但是我有不同看法。
寫作:半掩戶樞半閉門,只手窺得金玉盆。雄師一揮皆枯鬼,精騎半刻盡冤魂。唯見昭陽舞笑靥,應憐長門啼血痕。天梯自成君可登,未知聖明未知昏。
在寫這篇的時候化用并改為五言,更簡短一些,也更貼切反戰情緒一些。
☆、差別
賀翎皇城,朱雀禁宮。
雪瑤坐在均懿書房之中,一臉憤然:“皇姐,你事先都想好了,卻為何都不告訴我,害我這樣擔心!”
均懿一笑。雪瑤一向以冷靜聞名,這麽着急的樣子難得見到,當然是要多欣賞一下,等看夠了,才不緊不慢地道:“若在你離京之前,朕便告訴了你一切安排,你還去鴛鴦郡辦事麽?”
雪瑤絲毫不松口:“這跟皇姐不告訴我,不是一碼事!若是皇姐跟我曉以利害,說清楚安排,我仍然會去鴛鴦的。”
均懿托着腮笑眼盈盈:“少胡說八道了。當日逸飛剛離京,你便在朕書房裏團團轉,轉得像打陀螺一樣,此情此景,現今仍是歷歷在目。若朕那時就告訴了你,你待怎樣?還不是人去了鴛鴦,心飛到武洲郡,兩邊操勞,兩邊無功?凡事涉及到你的寶貝侍君,你從來是坐不住的,何況深入虎穴這一節?”
雪瑤恨恨地道:“偏生你什麽都布置周全,卻把我們妻夫幾個蒙在鼓裏!”
均懿敲敲鎮紙,朝升和夕照進來換過熱茶。
雪瑤仍然心中不歡,冷着一張臉,默默吃茶。
均懿也不以為忤,只是笑道:“要說擔心,朕和你是一樣擔心。消息來得太慢,事情發展太快,種種不便,讓朕一時也亂了分寸。所幸還是霜姨得力,逸飛一在北關客棧出現,他們便注意到了,逸飛苑傑平安的消息,和你是一前一後回京來的。”
雪瑤仍有些不放心:“皇姐,逸飛去錦龍都安全嗎?雖有岳母的人在暗中保護,可是真如你所說,他進了祥麟皇宮,可就不在咱們視線之內了。”
均懿卻樂觀一些,安慰道:“逸飛現在可是鍛煉得不錯,不費什麽功夫,便将祥麟七皇子掌握在手。有了這個奇着,今後定然是順利之極,你可該放一放心了。”
雪瑤眉頭一皺,道:“不行,說什麽我也得去一趟祥麟接他回來。”
均懿屈起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雪瑤,你不該如此糊塗,主次不分。現在逸飛交給霜姨,你還不能放心麽?現今當務之急,先要對賀家的事情做出交待,再安撫其他朝中的大家族。尤其公孫家,正因為賀家的事而震動,權家、白家、李家等更是人人自危,大氣也不敢出,也許以為朕真是大清理來了。如果在這個當口沒有處理得當,引起什麽誤會,朝堂馬上就失衡。罷了,道理你定然都懂,只是一時慌亂而已,今後可不要這樣。朕這身子幹系太重,只能委屈你多幫襯,你可莫要把朕單獨丢在朝堂上。”
雪瑤見越說越嚴重,索性連自己有孕都拿出來耍賴,只能嘆口氣,心有不甘道:“皇姐需要答應臣妹一件事:如果需要有人去祥麟的話,那個人選只能是我!若是別人,咱們姐妹私下醜話在前,管皇姐你是不是皇上,做妹妹的照樣跟你沒完!”
均懿深知她一旦提起逸飛的事來,不會跟任何人相讓,多年相處下來,對此絲毫不以為忤,飲了口茶道:“就這點要求,朕自然做得了主,你放心。”
“啊,客官,真不巧,小店零錢不夠,找不開您的。”店小二捧着一塊大約一兩重的銀子,面有難色地看着座上的兩位青年。
其中一位長圓臉青年微微一笑,道:“不妨,先押在櫃上,我們今晚住店,請你去幫我們準備一間房。”
另一青年卻搖搖手道:“不行,要兩間。”
小二小心翼翼地看着兩位青年的臉色。
這兩位鮮衣怒馬,裝飾華貴的少年公子恐怕是官宦子弟,這出手就是一兩銀子,定然是有錢有身份的主顧。但他們卻不在城中最大最豪華的的客棧住店,偏偏到将近城郊來,住他們這小客棧來,真是捉摸不透。
長圓臉的青年瞟了對面的青年一眼,道:“聽話。”
另一青年轉了頭看牆壁,氣鼓鼓的果然不吭聲了。店小二啧啧稱奇,看看兩人的年貌,似乎這長圓臉的青年是另一個的兄長吧。
這兩位便是陳逸飛和高揚宇。
兩人從戰場前線行來,大多都住空屋、破廟,鳳凰郡裏摸到的那些幹食已經見了底,幸好如期進入城鎮,以後終于能好吃好睡了。
揚宇固然松了一口氣,逸飛也是欣喜非常。
逸飛知道此行有母親的下屬在背後撐腰,底氣十足,已經放心,再加上這是第一次到祥麟來,事事都透着新鮮,心情愉悅,感染揚宇,兩人竟然一路行得十分和諧。
來到此地,已經是祥麟甸羅郡境內。
慢慢地從邊境一路向祥麟內地走去,只見得城鎮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密集,最明顯的是民風已變。
祥麟果然以男子為尊,女子為屬,街上來來去去的全是男子,偶爾有一二女流:以紗遮面、跟着男子的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其餘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婦人,不得已抛頭露面出來讨生活罷了。
兩人衣衫上滿是風塵,已經不合穿了,好不容易忍耐到甸羅,兩人第一件事就是四處找成衣鋪子去購買衣衫首飾穿戴起來。揚宇更是興致高昂,手把手教着逸飛應該怎樣穿戴祥麟衣飾。
逸飛一身花青錦袍,扣上銀質帶勾,俨然一位祥麟官家子弟,揚宇配了身寶藍袍服,紮了條黃銅腰帶。祥麟的男裝比賀翎緊身,在肩膀處的布料或者漿硬、或者加墊,旨在令男子顯得健壯。就連逸飛這種體格,穿上這樣衣衫也顯出了氣勢。
二人身份不低,都自小被教導宮中禮儀,自然而然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做派,再穿上這樣的衣裝,走到哪裏都備受禮遇。
晚上住城郊小店,是逸飛的主意,這樣方便趕路,走一走便能很快出城,往下一城鎮進發,還可以省些錢財。
店小二上了菜後,揚宇還有些不高興:“省什麽錢啊,咱們不是有一袋子嗎?”
逸飛道:“有一袋子也總有花完的時候,況且還有半個月的路程,咱們不光住店,還要買衣服、買馬料,還有別的花銷,這一袋子可不夠你我的挑費。”
揚宇看了眼,店小二已經去別處忙活,小聲道:“我去找縣尹要些銀子不就完了?”
逸飛白他一眼道:“你這皇子當得倒輕巧,每天只想着吃喝玩樂了是不是?這些邊境小地的縣尹之流,誰認得你?倒不如到了将近京城的地界,你再開口。況且若是現在就開始管他們要錢,一路要到錦龍都,你父皇肯定知道了,到時候有多丢人?私自用兵,陣前戰敗,還好意思搜刮銀子一路回京?”
揚宇皺着眉:“這倒有理,到時候你幫我安排。若是我還受罰,我就找你麻煩。”
逸飛輕聲笑道:“這小滑頭,燙手的山芋又丢了回來。好,我給你設計一出,保管你父皇不生氣,還要賞你些彩頭就是。”
揚宇眉開眼笑,伸出手中木筷挾了一塊肉,放在口中:“小易,這是什麽?吃起來好細嫩,挺好吃。”
逸飛道:“哦,這是羊肺。”
揚宇倒抽一口氣,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逸飛撥了撥盤中各色雜拌鹵味,道:“這一盤子裏全是你沒吃過的,趁着這樣的機會還不好好嘗嘗?”
揚宇有些尴尬,讪讪地道:“這些東西竟是能吃的?那為什麽我之前沒吃過?”
逸飛笑道:“你們家何等身份,吃的一定全是上好精肉,誰敢給你吃這些下等東西?”
雖然嘴邊笑揚宇,但是逸飛自己清楚,他也是從軍之後才知道動物內髒也各有滋味,可以食用的。
一想到這,逸飛收了笑容向揚宇道:“平常人家,哪裏買得起精肉?只有這些內髒雜碎價格低賤,上等人不屑吃,窮人便可以買來解解饞。但仔細想來,無論賀翎還是祥麟,還有很多貧苦人家連這個也買不起,未免有些心酸。”
揚宇脫口道:“所以要更大的土地,來放牛牧羊,養豬養馬,讓我祥麟臣民皆有肉食可吃,有皮裘可穿,不再忍饑挨餓。”
逸飛低聲道:“所以便去掠奪他國的土地,踐踏他國的平民麽?”
揚宇想了想,道:“誰不想全占天下所有領土呢?有這樣的想法并不難,做起來卻最難。可是,不能因為這個便不去實現!人有夢只在夜晚做,白天想都不敢想,那便是懦夫,白活一場的懦夫!”
逸飛沉吟一刻道:“這話不像你自己說的。”
揚宇洋洋得意道:“這是我太子哥哥說的。他總是說,世上的條條框框,束縛住的都是庸人,真正的王者,是自己建立規則的人。不但要統治土地,還要統治天空和大海,将萬物歸為一體!你說我太子哥哥是不是很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游牧與農耕的意識形态,才是導致祥麟和賀翎征戰不休的來源
我希望我這個世界真實一點,國與國是為利益而戰,而不是因為誰尊誰卑的想法。
雖然意識形态有差別會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