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肅公,非要嚴查,真是倒黴!” (30)
懿道:“雁骓從來沒有幾個月不回營,即使不見忠肅公,也會托人帶個話,或是留下些痕跡讓人知道。這次是實實在在的沒回去,忠肅公大怒,陳表上書說她不顧軍紀,現在已經命人搜捕了!”
雪瑤面色一冷:“倒是好借口!其中定有內情。雁姐姐卻沒跟皇姐有過接觸嗎?”
均懿道:“朕也是心慌。她去年十月将祥麟太子送回京來與朕會面,十一月回武洲的路上還與朕傳過一次信,接着一直到今日,都沒有聯絡,算算也要半年,元绮都這麽大了,她竟是音訊全無。”
雪瑤凝眉沉思,道:“早知她路上艱難,臨行時我就該再多給些銀票與她。”便将雁骓十月份夜晚來悅王府的事告知了均懿。
均懿道:“銀錢不妨,朕在她來之前便專門叫人兌了十四家錢莊聯保的銀票,她已拿上了,就算買間房子隐匿起來也沒關系。只是沒有消息,太讓人焦心。”
雪瑤沉吟道:“她是在祥麟境內丢了的,想必遭了祥麟人的報複也未可知。尤其是這幾個月來,太子回朝之後,定是要私下反撲的。”
均懿搖搖頭道:“那太子……唉。”
雪瑤見她話中有話,便要問個明白,誰知均懿對此也并無把握,又不方便說出來,兩人坐在一起猜想了無數可能,終究無法可想。
鶴唳二年,七月二十七日。
均懿恹恹地回到未央宮寝殿內。
早朝是加朝,開得還算順利。二十日左右,賀翎和祥麟的榷場已開,邊境一片繁榮盛景。積年因戰事受傷嚴重的鳳凰郡,已經迎回了自己的子民。
國內情勢什麽都好,只是她擔心着心裏那人,毫無興味。
繞道昭陽宮,看了看元绮和裕兒,轉到自己寝宮,揮開左右,推門而入。
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圍繞了她。
均懿猛然回頭:“雁兒!”
卻見身後雁骓幹淨清秀的面容,比離別之時平添幾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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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瑤,我有些累。”雁骓面上的表情,在看見均懿的一瞬間,略放松了下來,眉宇間遮不住的疲憊。
均懿這才知道一顆心猛然跳回了胸中是什麽感覺,隔着門朝外喊道:“宣悅王速速來見朕!來未央宮即可!”
左右是四下無人,均懿自是不顧身份,伸出雙手,将雁骓雙肩攬了一把,确認了真的是她,再細細看來。
只見雁骓盤發竟複雜了些許,不再是以往随意的單髻,挽了個宮女們的常見制式,但手法生澀得很,盤得松了,略有些歪堕在一側,倒有別樣風情。
均懿揚起嘴角一笑,再看她身上所穿。
也只有在幼時見過一兩次她女裝的打扮吧,今日一見,她竟穿了一襲女式的長裙,腰很高,裙子也極其寬大。
太意外了。
均懿上上下下看了個夠,目光卻忽然定在了她小腹,那裏鼓脹得令人莫名不安。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了一把,連這一國之君都瞠目結舌:“你……你……有孩子了!”
雁骓也不像普通女子有羞怯或者喜悅,仍是一片淡然柔和地道:“嗯,太久了,我便回來了。”
這沒頭沒腦的話,也只有均懿擅長解謎,先讓雁骓倚在自己時常乘涼的榻邊,便數着手指算道:“你二月時見過我,我告訴你,我正忙着要個寶寶,也許已經成了。後來十月你來見我,我便是身子沉得極了,快要生出元绮來。接着十一月咱們聯絡之時,我跟你說過元绮出生了。你參照我的身子,便也會算計孕期。發現自己有孕,應當是回營路上,那時你便該有不舒服。于是沒有回營,躲開淑姨,和我斷了聯絡,也是為了不讓別人截獲情報。直到現今,算來你自己也要生産,才回來找我。”
雁骓點了點頭,将肩膀和胳膊都倚在花榻扶手上,昏昏欲睡的樣子。
均懿又到門邊,向外吩咐:“速速去禦醫所,宣醫正來見朕!”
宮女應聲而去。
均懿返身來,再盤算了一番,卻咬牙切齒起來,在室內團團轉,口中不停數落:“你這家夥,我難道不能護你周全麽?你也不早來找我!你是不信我,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你知不知道淑姨發了多少緊急軍報給我,要我別再手軟,一定許她對你軍法處置,說你入了祥麟營地便再也不回,是陣前通敵的大罪!”
雁骓張開雙眼,點了點頭:“說得對。”
均懿兩步跨到榻邊,聲音壓着怒火:“你說什麽!”
本是反問,雁骓卻認真地伸出手來,輕輕撫了撫鼓起的腹部,擡眼望着均懿,道:“确實是通敵。”
均懿氣極反笑:“你給我拿個證據!”
雁骓仍是撫着腹部,表情認真之極,絲毫不做僞地道:“這孩子就是證據。”
均懿喉嚨口頓時堆滿了山呼海嘯一般說粗口的沖動,但她從來也沒說過一句民間那些俚俗話語,情緒上來,竟是無話可說,雙目瞪着雁骓,一只手指幾乎已經點上雁骓鼻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又吞不下去,舌尖打結了一樣,幾乎當場就背過氣去。
雁骓看她如此,卻翹起嘴角“咯咯”一聲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來,雙肩微動。
均懿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雁骓如此開懷的笑,讓她一身力氣頓時化為烏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也要明白我的意思。現今兩國已休戰,你就是堅決咬定沒有這回事,我也可以幫你扛着。但是你在我面前就一口答應确實是通敵,淑姨在臺前更是有了理由處置你,這不是拆我的臺嗎?”
雁骓擡起雙手,輕輕捉住均懿的衣袖,拽了過來,将均懿氣得冰涼的手指包裹在自己雙手之間,道:“別生氣。”
均懿嘆口氣道:“罷了,高翔宇跟我談起之時,只說不放心你,我當時就覺得有事。沒想到現今孩子都快出世了。什麽都是後話,你一路奔波累了,先歇下來。萬事有我。”
雁骓展顏一笑,像是冰山融化,帶這些和暖的氣氛:“好。”
均懿伸手為她撩起額前亂發,繞過耳後,望着她平靜的容顏,心中也一片安寧。
這時只聽宮女來報:“悅王到,醫正大人到。”
均懿知道雁骓已聽到宮女的通報,卻還是囑咐了一聲:“雁兒,你好好休息,我離開一會。”看到雁骓已經困倦得垂下眼皮,均懿才立起身來,走到寝殿門口。
左右兩位宮女早等在那,一聽腳步,便低着頭恭敬地拉開了大門。
天色陰沉着,烏雲越壓越低。
若不知此時還沒過午,怕是以為現在是傍晚時分呢。
均懿以為雪瑤和逸飛會在未央宮正殿等,卻走了一趟沒看到,便問宮女道:“悅王和醫正呢?”
宮女面色帶着些驚懼,道:“皇上,悅王剛剛進宮,便被忠肅公帶人圍在了前邊天極殿那裏,醫正在來的路上聽說,便也改道趕去了。”
均懿雙眉一皺,拂袖改道,向天極殿而來。
☆、暴雨,白晝如夜
天極殿上,随着宮女聲音發顫的“皇上駕到”,均懿從後殿轉出,看着前殿的情形。
雪瑤和逸飛都未受傷,也未受制,只是被忠肅公手下兵士圍了個半圓,圈在殿內,不可向外行進。
均懿見此,雙耳“嗡”一聲響,怒火一下竄上了腦際,斥道:“大膽!朕在此地還敢放肆!放下兵器!鐵衣宮衛何在?”
只聽門外一聲冷笑:“天極殿防衛如此疏松,真不像話。就算權靈虎那毛娃娃趕到這,也阻不住寡人分毫。”
均懿強壓怒火,昂頭道:“皇姨此來,可來得蹊跷!”
烏雲,越壓越低。隐隐地,天邊傳來悶雷之聲。
大殿之上,幾乎黑得不見人影。
一個身材高大,全身披挂着厚厚的鐵甲的女子,從殿外走了進來。
越是想看清來人的輪廓,天色便越是陰暗,偶爾幾道小小的閃電,映照出她模糊又陰沉的面容。
忽然間,天色沉了下去,如永恒的夜幕,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雷聲也遠得很,在殿中沒有任何的聲息,只能聽得到那雙鐵鞋踏在石板之上,“咚”,“咚”,“咚”,“咚”,每踏一步,都相距近了分毫,又偏偏是那樣緩慢,似乎這殿上的一切,都已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一般。
那緩慢而沉重,幾乎要踏破地面的步伐,讓逸飛面上耐不住地有了幾分恐懼之色。
這時時萦繞在心底深處的聲音,正是他無法擺脫的噩夢。在聽到這種腳步的時候,死亡的威脅,像一只看不見的無情的手,一把捏緊了他的心肺。
逸飛覺得呼吸艱難,在袖中伸出手去,緊緊捏了捏雪瑤的手掌。雪瑤只覺得他手中一片冰涼,反手也将他手緊緊握住。
忠肅公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笑聲,卻冷冰冰地毫無笑意,只是向着均懿的方向,緩緩踏步而來:“寡人的來意,皇上怎麽不知?”
天空突然一下亮了起來,強烈的白光在殿中一閃,晃得人眼睛都痛了起來,一陣昏花。來不及反應間,“噼啪”一聲,響徹雲霄!
雨水終于瓢潑一般嘩嘩地落了下來。
天極殿的屋檐下,挂起了九十九條小瀑布,淅淅瀝瀝,打在殿外的石板地面。
均懿心中怒火熊熊,幾乎要撕裂這虛假的黑夜,沉聲道:“忠肅公帶兵進宮,可真好膽子,你有什麽理由,有什麽權力,把朕也不放在眼裏!”
忠肅公手一揚,翻出了一塊令牌,道:“憑這敬宗所賜定國令!”
逸飛抓着雪瑤的手忽然動了動。
雪瑤看不見他的神情,便拉了拉他的衣袖。
逸飛将她手掌撥開,在她手心寫字:“我知道了。”
雪瑤在他手心劃了兩劃,又重重摁了一把。這是兩人閑來無事玩的游戲,這樣手勢表示不知道對方在手中寫了什麽。
逸飛心知她并不是沒感受到,而是不知究竟,便在她手心寫:“問她。”寫完了“她”字,拉起雪瑤手,便向忠肅公所在的大概方位擡了一擡。
雪瑤雖不知逸飛有什麽辦法,但逸飛既然有把握,她便深信不疑,吸了口氣,心道:“皇姨又怎的,我身為輔政王,總該拿出該有的威勢來!”
她朗聲道:“皇姨出此下策,應有要是相參。只是皇上方下早朝不久,為何皇姨不能在早朝說,這當口卻突然帶着人來,難道是算準了皇上不會聽,便提早起了強取的心思麽!”
忠肅公冷哼一聲:“娃娃,看你乳臭未幹,也敢和寡人争長道短!寡人不與你說。”一揮手,又道:“皇上,雁家餘孽蠢動多年,寡人常常勸谏,皇上總不聽。現下雁骓陣前受孕,犯下延誤軍機之大罪,若再不依法處置,天下不服!”
均懿仗着大家互相看不到,悄悄向後退了一步,道:“是皇姨自己不服,何來天下!莫非皇姨便是天下不成!”
忠肅公在均懿無聲後退時,反踏進了一步,道:“若寡人只是一人,不是天下,皇上又怕什麽!”
逸飛在此時突然發難,高聲道:“皇姨,是你操之過急了!你雙眼已盲,你是怕再也抓不到雁将軍,才在這時出手的!”
忠肅公身形一頓。
逸飛聽得她身上甲葉嘩啦一聲響,知道她要往這邊來。
他強自鎮定,一字一句道:“你這一二年之內便發現了自己的眼疾,開始是看不清字跡,後來漸漸連布兵沙盤也看不清了。你覺得自己雙目将盲,無法安心放權。但當你加緊鏟除雁家的時候,公孫苑傑卻代表了皇上來到武洲郡,對你一再阻撓。你證據不足以推翻雁家,雙眼也越來越昏暗,最後已經全盲!你只能謀求一擊即中。現在你得了線報,知道雁将軍以帶孕之身回宮,這是她最脆弱的時候,你便要出擊!可是,你低估了皇上的堅持!皇上若要對雁家放手,早就放了,何必用你來威逼!”
忠肅公聽到這話,竟還能心思不動搖,語調依然沉郁威嚴:“你這男娃娃又是如何知道我的眼疾?”
逸飛道:“适才這些兵士圍住我們時,我并未說話,你站在我們面前,聽到兵士稱我為大夫,你便說了句‘兩個丫頭,不成氣候’,我雖有感,尚不能十成十地确認。但剛才黑雲壓頂之時,誰也看不見誰,而你卻毫不知情,拿出了敬宗的定國令作為證據。以你的心思,怎麽會蠢到拿出一枚別人看不見的令牌!”
雨聲漸漸地小了下去,室內雖然昏暗,但已漸漸地能夠看輕別人的輪廓。
只聽太極殿外,傳來鐵衣宮衛總督權靈虎的喊聲:“外邊的叛軍已被擒拿!皇上!微臣救駕來遲!”
忠肅公緊握着雙拳,身子已經微微發顫。
均懿和雪瑤這才注意到,忠肅公在講話之時,竟是先将耳朵微微側過去,再将面孔轉了過去的。
她掩飾得很好,只是那雙眼睛仍然閃着陰沉的光芒,卻已再也看不到這天地間的任何景物,任何人了。
逸飛松了口氣,柔聲道:“皇姨,放下吧。雁将軍說過,她懂得小棒可受,大棒可逃的道理,自不會坐以待斃。看在您雙目殘疾,又是一脈皇親嫡系的份上,皇上不會追究您。”
忠肅公心中雖然已經知道再無希望,卻仍然不甘心地低吼了一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這聲帶着怨氣的暴起怒喝,将平素高傲無畏的雪瑤也吼得一震。
只見逸飛此時卻從容若定,一張面孔如平時一般的溫和俊雅,輕輕拉着雪瑤的手,将她不着痕跡地護在身後,上前半步,道:“我是禦醫所醫正,陳逸飛。”
忠肅公似乎在回想這個名字。
逸飛倒是平靜了些許,道:“皇姨,我是善王所生的兒郎,是雲皇親封的玉昌郡主,也是悅王侍君。”
☆、朝議
忠肅公深吸了口氣:“流霜……原來是她。”
逸飛又近前道:“皇姨,我的立場,和我母親沒有關系。我知道昔年你和我母親的一些事,對您,我有我自己的判定。”
雨絲飄散,天光大亮。
忠肅公嚴肅的臉上有一絲笑,揚手一扯戰袍,往殿外便走。高大的背影在寬闊的大殿裏竟也顯得單薄。
權靈虎也猶豫着要不要阻攔,卻見均懿揮了揮手:“取消戒備,為皇姨備馬車,好生送出宮去。”
經過昨天一場暴雨,今天天色晴好,清風拂面,涼爽宜人。
朱雀禁宮,天極殿前,百官兩廂排列。
文官們早圍成了小圈子,交頭接耳,一個個面露難色。武官不好議政,卻也都聽到些風聲,各個心中都有忌憚,只能互相打個眼色,然後沉默地垂下頭去。
随着早朝開始的鐘聲,一抹明黃色的身影走進殿中。禮樂奏起,官員們迅速列隊入殿。此時,誰也不敢再發出一絲聲響,連腳步都比平時邁出得謹慎許多。
今日的朝議,怕是不好過啊。
均懿高高坐在皇位之上,如往常一般批複奏章和處理事務。
階下群臣數次欲言又止,誰也不願意先開口詢問那件大事。政務處理完畢後,朝堂上下陷入一片靜默的氛圍之中。
無事可做,卻又不散朝。
均懿倒也耐心,饒有興味地細看着群臣的表情。
最尴尬的應該是武将們,一個個擡不起頭來,生怕與皇上有眼神的接觸,卻又不敢多言;文官們大多踴躍,有幾位眼神裏光芒大盛,想是有一肚子話要說,卻權衡着,不願當出頭的傻瓜。
均懿心中冷笑,這才開言:“衆卿該是聽說了,昨日朱雀禁宮進了刺客,企圖對朕不利。”
語聲不高,卻像是敲響了一口大鐘一般,在群臣心中都是一個激靈。
率先反應的,是官階較低的文武閑官,嘩啦跪了一地,高呼:“吾皇萬安!”
她們并不了解昨天的事情,今日皇上之口講出這種驚天大事,她們也不由得自危起來。
畢竟連皇宮都不安全,那麽她們這些不大不小的官員要如何自處?
離皇上近一些的高階武将們想要跟着下拜,不料剛剛撩袍,均懿卻揮手道:“朕無事,衆愛卿平身。”武将們尴尬的表情凝在臉上,一個個把頭埋了起來。
均懿緩緩地道:“昨日刺客來襲,并非為了朕,而是為了——雁将軍。”
她袍袖輕拂,百官随着方向,望了一眼大殿西側的座位。
那裏坐着幾位官員,俱穿着輕便,見群臣目光望過來,并不站起,只是向群臣點頭而已。
今日朝議的官員們大多坐過這個位子,這是給身懷有孕的官員早朝所用,可以免去多次跪拜和長久站立的辛苦。
目光凝視在其中一人身上,大家都吃了一驚。
那是個眉目疏朗的女子,面敷淡妝,挽起一頭青絲,戴着一套金步搖,身穿蛋青色宮裝長裙,坐姿端莊。她不束腰帶,腹部高高隆起,應是離臨盆之期不遠。
誰也沒想到,現在她竟會身懷六甲,又出現在京城。
昭烈将軍,雁骓。
關于她的話題,每次都必會讓朝堂鬧得不可開交。
作為抗擊北疆侵略的将領,她一直在鳳凰郡邊關駐守。
賀翎的歷代武将中,臨陣時意外有孕的先例倒也不少。只是雁骓從未結親,卻仍臨陣懷孕,就有些玩忽職守的嫌疑了吧……
真是不敢多想。
低階官員們這才安下心來,開始裝聾作啞。
上座這位可是很有主心骨的強勢皇帝,她既然主動開口,想必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她們這些低級閑官可沒有操心的份,只能在一邊靜觀其變了。
均懿觀察了一陣群臣面對雁骓的反應,将目光轉回,緩緩道:“雁将軍昨日剛進宮,此事只有朕知道。刺客竟一下就找到了她的位置,并在我們單獨談話之時下手。若不是當時碰巧,恰逢忠肅公有事進宮,朕和雁将軍今日便不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
群臣都抽了一口涼氣,這和她們聽到的情形完全不同。有膽大的,偷眼看了皇上的神情,只見均懿面色陰郁,目光淩厲,便覺得心中一凜,馬上低下了頭。
均懿的聲音幾乎凝成冰:“忠肅公臨時取調宮衛救駕,朕和雁将軍無事,她卻因連日征戰勞累,引起了舊疾發作,險有性命之虞。現今刺客已自戕,朕已派人徹查此事。”
階下百官繼續沉默着。
這雖然和她們查來的消息完全不一樣,但是皇上的話已說得足夠明确,誰也不敢開口問個究竟。
均懿講完剛才幾句,口氣緩和下來,布置了些對忠肅公府的賞賜,又吩咐武官們注意各地的反叛等雜事,便散了朝。
一些與宮中素有私下授受的官員,互相地打着眼色,各自心中都忐忑不定。
皇上也真沉得住氣,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簡簡單單一句“有刺客”,就給蓋住了。
哪裏有刺客,聽說是忠肅公帶着親兵逼宮來了。
若是逼宮,以懿皇的剛強鋒銳,怎麽會這樣輕輕放過,還許給公爵府這麽多貴重賞賜,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麽文章?
罷了,忠肅公也是兩朝的元老,太上皇的膀臂,無論有什麽事,都是皇族內部的事。她們幾個擺明了不聲張,那誰還敢傳出一絲風聲?
高階官員們一個個心事重重,有的個性直,直接皺着眉頭就往外走,有的面上看不出陰晴,卻也一言不發。
恐怕新皇登基以來,最安靜的朝議,便是今天這樣了吧。
走出宮門,不明就裏的中低階官員們開始交頭接耳。
“雁将軍怎麽會在陣前就有了身孕的?”
“到底是誰成了雁将軍的入幕之賓?”
“咳,雁将軍那個清冷的樣子,竟然還能讓男子近身?”
“雁将軍是想生個孩子傳香火嗎?”
這也是大家關心的重要話題。
“大家還是散了吧,朝議結束,不宜在宮中逗留。”
交談中的官員們轉過頭來,便看到了靖海将軍方耀,紛紛行禮致意。
方耀微微笑了一下,各個回禮畢,率先登上自家車辇,絕塵而去。
靖海将軍也是兩朝元老,社稷棟梁,威望極高。雖然為人随和,但向來說一不二。
她這樣表态,顯然是提醒大家,在公開場合議論此事是越矩了。
方才議論紛紛的官員們自知理虧,馬上收起疑問,各自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那麽,在與祥麟對陣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恐怕只有雁骓自己說得清楚了……
-------------《禦醫》完
作者有話要說: 舊版這一章是沒有的,這章原本是名将第一章。
但是時間線和寫作順序稍有改動之後,便将這章挪到禦醫裏做結尾。
現在禦醫的主線故事已經全部結束了。
有許多不便在這裏面講的故事,都在名将裏,這就是兩部合璧的意義啦。
下一章開始放送番外篇,感興趣的親們可以接着看一看~
☆、番外一,忠肅公
窗外日光溫暖,微風和煦。
但未央宮中醞釀着雷霆和暴雨。
逸飛低頭站在均懿面前,雖然态度謙和,卻依然堅持:“皇姐,我一定要再去一次。”
皇後公孫裕傑在一邊,面色有些尴尬,勸道:“郡主不要和皇上賭氣。”
均懿氣息不穩,怒道:“你道是天下只有你一個是好人?人家都給你吃了閉門羹,還偏要第二次地送上去?你以為朕不顧皇家情面?她追殺雁骓,追到朕面前!這口氣朕決忍不下!”
逸飛卻未回避問題,反而直面均懿之怒火,道:“皇姐若是不明其中情由,大可問雁姐姐本人。我也曾問過雁姐姐,忠肅公為何要殺她,她說若換了她在那個立場上,她也會這麽做。”
均懿強壓了壓怒火,但口氣依然很硬,道:“雁骓的性子你們不知道,她就是寧願自己死了也要成全別人的人。從小朕便知道這節,跟她說了千百次‘不要死在外頭,就算是自殺,也要先回宮見了朕再說’。忠肅公不知道的事,朕全都知道,即便如此,朕也不會想殺她罰她,朕只想她平平安安的!可現今……”
逸飛嘆了口氣道:“皇姐氣我擅作主張,我知道的。但是皇姐,我是你們三個人的局外之人,我知道你們的糾葛,也理解你們每個人。你們都在自己的立場之上做了該做的事。皇姐說雁姐姐是那種将生命置之度外成全別人的人,忠肅公又何嘗不是?只因戰事緊急,她寧願盲了雙眼,不要性命,也要死守北疆,為的還不是我們陳家的基業嗎?望皇姐念在她的忠心,許我去吧!”
均懿看了眼裕傑,裕傑倒是心領神會,給雙方遞了個臺階:“郡主既然已經有了打算,皇上何不就交給郡主?”
逸飛第二次來到忠肅公府門外。
可能因他是善王之子,忠肅公也想再見他一面,門房上的老宮女通報了一聲,就傳來了可以進入的回複。
忠肅公府冷冷清清的,沒有什麽珍奇花木,格局也并不奇巧,只是有該當的些排場,與忠肅公本人一樣不茍言笑似的。
逸飛問過善王,善王倒也不吝啬地講了。
昔日敬宗只生了兩個公主,與當年善王一樣有子嗣之憂,是以從同族過繼了忠肅公陳淑予,想要作為皇儲來培養。
時年陳淑予才兩歲,誰想到兩歲的小娃娃也有可能記事了?
偏生淑予記憶力極好,她記得自己進宮是由和王親自護送的,她也記得自己在宮中住了不久,母皇便再度感孕,後來生下了半雲。
因得這久遠的記憶,雖然半雲當她做親姐姐,但她只與半雲分君臣。
她用皇子的身份接過兵權,卻拒絕敬宗封王的旨意。
“母皇,一定要封個職位,你就封個将軍給我吧,兵權旁落不如我親自來,一定要保護妹妹的周全。”
淑予實現了她的承諾。一個定國将軍之位,從皇子期間一直做到三年前,半雲為了她多年的戰功,強硬封了她公爵之位。
宮中對她的封賞很多,她的俸祿也極豐厚。但她不要土地,不要田莊,不要宅子。她向敬宗和半雲所求唯有一件事——軍饷。
她手中沒有一兩銀子存留,通通往軍隊上砸。忠肅公的治下,兵士們人人都有盔甲穿,冬天的棉衣一件也不會少,有功之士她賞得也厚。超過朝堂規定的部分,是用自己的銀子來補。
她知道自己手握兵權的重要,是以從不與任何朝臣有私交,回到将軍府關起門來,就斷絕一切人情往來。
她也不娶夫郎,幹幹淨淨獨一個。
這是朝堂上一塊最難啃的硬骨。
但她是賀翎平治年間的頂梁柱。
她曾踏遍江山的邊界,一次又一次守護住陳家身為皇族的尊嚴。
這府邸不過是皇室産業的空宅,并不是她的家,她也很少回來這裏。
她在營帳裏睡覺更安慰踏實。因為在那,她枕着陳家的大好山河。
逸飛環顧四周,老邁的仆從們慢悠悠地做着手頭的事。
這些都是無依無靠年老的宮人,出宮之後無人奉養,便可以在這府內幹點雜活,宮裏撥些銀錢,預備着她們的後事。
忠肅公毫不關心外物,就連她的四時衣裳,都是公孫太後專門吩咐了內廷局織造所定期送來。
她這個人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顆忠心,一懷警惕。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雁骓即便被她追殺都沒有意見,平靜地對苑傑和逸飛解釋:“忠肅公要我的命,自是因為我該殺。”
現在,忠肅公敗了。
逸飛曾經阻攔過她,也曾經放棄過診治她,讓她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逸飛不可能安心,他必須來看看。
忠肅公卸甲之後倒顯得柔和多了,躺在床榻之中,靜靜地沒有起身。
逸飛輕聲道:“皇姨。我是逸飛。”
忠肅公應了一聲。
老仆對逸飛笑了笑,為他端上了一盞清水。大概忠肅公府的仆從們也知道家裏沒什麽好茶,是以索性不泡茶待客了。
逸飛接過來道了謝,飲了一口放在手邊。
忠肅公淡淡地道:“你來看也是沒用的,我的病已經沒得治了。邊關的郎中說過,我頭顱之內長了東西,一直變大,直到雙目皆盲的時候,也差不多占據了整個腦海,命在旦夕之間了。”
逸飛還是拉過她手腕,将手指放于其上,細細切脈。
脈象如枯木腐朽,已無生機,只怕就這幾天的事了。
逸飛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想了想,還是将自己心跡道來:“皇姨,你是平治的頂梁柱,現在已是換了時代,雲皇當年在朝堂孤立無援的局面不會再有了。均懿姐姐可以自己做主,悅王已是棟梁之才,雁骓姐姐被你教得很好,和你一樣是一個赤膽忠心的武将。我們都會守住你守過的江山,不會讓你一生辛苦白費。”
忠肅公将耳朵側了過來,默默聽完,道:“人死如燈枯,常有的事,又有什麽放不下的。”
逸飛心裏難受,知道這已是和她見的最後一面,但是忠肅公已看得如此通透,說什麽也是多餘。
他默默地看了這位身經百戰的賀翎棟梁,輕聲道:“皇姨,再見。”
忠肅公臉上現了一抹淡淡的笑:“好。再見。”
鶴唳二年八月初一,忠肅公陳淑予在府中病逝。
太上皇半雲聞訊,恸哭不絕。
八月初二,太上皇親筆書寫之悼文印發全國上下。
翎皇均懿頒旨,彰忠肅公一生之軍功,追封忠勇王,靈柩葬入皇陵,緊貼于敬宗身邊。
八月初九,忠勇王靈柩入皇陵。
忠勇王一生未娶,不蔓不枝,沒有晚輩主持喪禮。
昭烈将軍雁骓以臨産之身為其戴孝治喪,鐵衣宮衛黑甲白麻,長戟挑起招魂幡,扶靈過市。
從此,忠勇王與雁家不合之言,不攻自破。
————番外·忠肅公,完
作者有話要說: 忠肅公陳淑予,是一位我很尊敬的人物。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說的就是這種人。
為自己的家族奮鬥了一生,吃了好多苦。
除了雲皇,幾乎人人對她有過或多或少的誤解,但她不在乎。
她是一個只要結果、不要過程的人。
然而後期腦腫瘤發作,讓她眼睛失明,也從年輕時的英勇變為晚年的戾氣橫生,但心中只剩保護江山的執念。
在名将的寫作過程中,想到這個結局,就像是自己給自己插了一心窩刀子。
但淑姨從不後悔,我也只能把完整的她堅持寫出來。
逸飛也是很溫柔的孩子,有他的送別,讓忠肅公平和地對這個江山說了聲再見,而不是永別。
☆、番外二,白冬郎
朱雀大街上,朱紅色繡旗高挑,上面繡了羽毛鮮麗的一只錦雞,漫步在山石旁邊。
鐵衣宮衛在前,步伐沉重得地面夯土都蕩在低空。宮娥彩女在後,像是剛從那西王母的蟠桃宴上下來的一般,衣袂飄然。
隊伍當中一頂車蓋,挂着半透不透的茜紗。遠遠望去,裏面端坐一華服曳地的美人,卻沒人有資格再近看。
“是善王千歲……”京中有些見識的都紛紛退避,不曉得情況的也縮了脖子站在路邊,不敢擡起頭來。
忽然,隊伍一窒,前方就連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