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餘時安:真巧, 被你發現了。】
秦萦呼吸一滞, 屏幕上刺目的字眼讓她緊緊擰起眉。
餘時安……
手上的鮮花餅禮盒似乎越來越重, 勒得她的手有些疼。
打定主意, 她轉身就走。
“秦萦。”
有些急迫的聲音,依然藏着抹不開的溫柔。
秦萦吸口氣,勉強擠出笑,回過身若無其事的看過去。
餘時安還穿着白大褂,料定了她會走人似的小跑着沖到她跟前。
跑得有些急,他胸口口袋的兩支筆都歪了。
秦萦一眼就看到護士門剛才八卦的那支“定情信物”, 眼神漸漸沉了下去。
“餘醫生。”她語氣平靜, “喏,鮮花餅給你。”
餘時安伸手先接過去, 擋住她的去路,“謝謝,請你喝杯茶。”
“不用了, 我還要去找傅瑾璇。”
“秦萦。”他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我是認真的。”
餘時安看到面前的姑娘笑容迅速斂了下去,連臉上都毫不掩飾的浮現了一絲凝重。
秦萦當着他的面晃了晃手機:“餘醫生,你這個笑話有點冷。”
避不過, 她仍舊粉飾太平。
畢竟, 從當年那些事接二連三發生後,這活她早就駕輕就熟了。
“這裏不方便說話, 去休息室,有些話要告訴你。”餘時安很嚴肅, 并沒有笑。
而他眼裏流露出的認真讓秦萦将拒絕的話咽了下去。
點點頭,她決定速戰速決。
空無一人的休息室,餘時安等她進去後關上門,将鮮花餅放在平日裏同事們喝下午茶的桌子上。
先脫了身上的白大褂,清洗幹淨雙手,他又走到櫃子前取出榨汁機,給下午洗幹淨的橙子剝皮。
秦萦見狀,走過去拉住他的胳膊,他的動作頓住,“餘時安,我……”
餘時安打斷她:“給你榨杯橙汁,很快就好。”
她哪有心情喝什麽橙汁?偏偏他不憂不急的。
她松開手,安靜的休息室裏很快響起榨汁機的聲音,轟轟作響,讓她心煩。
“秦萦,我喜歡你,認真的。”他突然說。
秦萦垂下眼睑,視線裏是他的襯衫紐扣,偏米色的貓眼石,“暗戀我十二年?別逗了,那會兒我多大,你多大?”
他淡淡的笑:“我從沒忘記過十二年前的小姑娘,但更心疼現在的你。”
她怔住,說不出話來。
餘時安無論如何都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當年的那個小女孩。
失去聯系的十二年裏,想起奶奶的時候,偶爾他也會想起她,會想知道她是否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但那些年裏,他僅僅将她當作曾一起互相取暖,一起祈禱親人安好,在心頭牽挂着的小妹妹。就如同他的奶奶與她的外婆,同一間病房一起治療,每天互相打氣的情誼。
他知道秦萦所有不幸的開始,參與了那段她背後偷偷抹淚,卻在人前笑靥如花的時光。他心疼她笑着的模樣,憐惜她嚎啕大哭時的撕心裂肺。
然而,他最心疼的是多年後他們重逢時,因為她刻意粉飾太平而掩飾過往痕跡的尖銳。
仿佛披上了無堅不摧的戰袍,獨自奮戰。
為她,為她的媽媽,為當年的沉痛。
其實,他都看見了,看見她與周致林争鋒相對的模樣。
滿身的戒備,就像個刺猬,一如多年前,在醫院裏她面對着那對母子時一樣。
可他沒有選擇上前當即出現在他們的争執裏。
“秦萦,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開始放不下你,唯獨清楚的知道我喜歡你這件事。”
餘時安的聲音裏彌漫起笑意來。
重逢後的某一天,他發現自己竟喜歡上了她。
震驚又不可思議,卻又仿佛是理所當然、無比自然的事情。
于是,他欣然接受。
榨汁機發出咔擦的聲響,是鮮榨的橙汁好了。
餘時安動手倒出一杯,遞到她面前。
冰冰涼涼的觸感,讓秦萦莫名打了個顫。
她輕輕抿了一口,不酸,相反還很甜。
“餘時安,你不了解我,隔了這麽久的時間,我早就不是那個外婆還在時的小姑娘。”秦萦鼻子發酸,雙手捧着杯子微微用力,“我任性脾氣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所顧忌的刻薄又毒舌。”
他笑了笑。
她繼續:“我從來就學不會照顧別人的感受,簡而言之,冷心冷肺。”
這次,餘時安終于笑出聲,他手上稍微用力,在秦萦的腦門彈了一下。
不疼,她卻叫了出來。
他又替她揉了揉,她避開,他再湊過去。
“秦萦,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了?”聲音頓了一下,看她擡眼看他,他的眸子裏溢出溫柔的光,“更巧了,我是醫生,你無法想象我遇到過多少無理取鬧的病患和他們的家屬。所以,你別怕,我有足夠的耐心。”
秦萦怔愣,脫口而出:“餘時安,你拿我跟那些不講道理的人比?”聲音提高了一個調。
總算是又鮮活了起來。
“那不就得了?”
被噎了回去,她移開目光,一口氣喝了大半的橙汁,“我向來以自我為中心,并且沒打算結婚。”
她以為這話已經說得夠徹底了。
餘時安點頭,似乎是在思考。
秦萦背過身去,心間竟不可思議的彌漫起一絲絲的苦澀。
她疑惑了一下,再想去探尋剛才心底奇怪的感覺,男人的聲音又起。
他說:“好,我知道了。”
眼皮仿佛是跳了一下,秦萦一口一口将剩下的橙汁全部喝完,準備離開。餘時安卻忽然繞過她,站在她面前微微彎腰,目光灼灼。
“秦萦,那把你的名字加進我的戶口本将會是我畢生的目标。”
他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都落在她的心上。
她語塞,被他的話驚到了,難以置信的擡頭。
秦萦還沒能回過神,看似溫和實則執拗的男人又說:“我以身上的白大褂起誓。”
他是醫生,所以,以白大褂起誓,絕不會像她的爸爸一樣三心二意,更不會讓他們的兒女像十二年前的她一樣家破人亡。
眼睛裏有了濕意,秦萦卻別過頭去,不讓餘時安看到。
“秦萦,我沒有很多錢,但我的收入足夠撐起一個家。我名下有兩套房子,不是別墅和豪宅,但足夠做你和我們孩子的避風港。我有一輛車,比紀成彥的大奔便宜,但能帶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她的眼眶徹底紅了。
可他猶覺得不夠:“唯一的遺憾大約就是我是醫生,這個職業注定了我不能每天按時接送你上下班,不能随叫随到。但是,秦萦,除了給病人和家人以外的所有時間,我都留給你。”
“你考慮下我,可以嗎?”
聽着很樸實的話,也帶着他身為醫生不可打破的原則。
秦萦心頭陡然間軟和得不可思議。
她低下頭,眨幹淨眼底的濕潤。
這樣的餘時安,她幾乎下意識就要答應。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會。
秦萦将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狠了狠心,“對不起。”
“從醫以來在手術臺上見多了沒能走出手術室的病人,對我們而言,每一例死亡不是對技術能力的質疑,反而是更上一層樓的動力,以争取讓他們都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餘時安摸了摸她的發頂,一觸即離,“你看,醫生都是執拗的,你的拒絕阻止不了我再接再厲。”
秦萦徹底敗下陣來,竟無言以對。
她迷惑起來,這個往常并不多話的人是怎麽能說出這麽多魅惑人心的話來的?
猶豫半晌,她都沒能完整的再說出一句話。
于是,只好落荒而逃。
倉皇離開醫院,秦萦給傅瑾璇發微信告知今晚不能跟她吃飯,而後直接去與康敏合開的火鍋店。
“你怎麽來了?火急火燎把我叫來是怎麽了?”
康敏急匆匆趕到火鍋店的時候,沉默着的姑娘正站在樓上辦公室的窗前傻傻的出神。
她的背影有些蕭條,仿佛鍍上了一層不忍直視的落寞。
“怎麽了?秦萦。”康敏不禁放輕了腳步,試探着叫她。
走近了才發現,平日裏從不輕易落淚的人竟是紅了眼眶。
秦萦心頭堵着一口氣,視線望向并不藍的天空,怔怔的看了許久。
她忽然轉頭看閨蜜:“康敏,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心冷又心狠?”是個沒感情的冷血動物。
康敏愣了一下,嗤得笑了。
“你?心冷又心狠?是誰說的?”她雙手環胸,“你要真是心冷又怎麽會有現在的‘康城豆撈’?”
要說康敏最感激的人,除了生養她的父母,大約就只剩下秦萦了。
四年多前畢業不久,在她最絕望,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面前這個大學室友兼閨蜜出手相助才沒有讓自己徹底走上絕路。
秦萦常常說她自己是火鍋店的甩手掌櫃,只管砸錢不管經營和決策,可康敏明白,這樣的說辭不過是她的善意。
這個從來都是嘴硬心軟的姑娘其實只是不想她有心理負擔而已。
康敏随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心狠,就不會三番兩次的幫郭曉染了。”
不過是旁人總被她的趾高氣揚吓到,看不到她的善意和心底的柔軟罷了。
秦萦沉默一瞬,慢慢将剛才在醫院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康敏聽完其實是高興的,因為明白症結所在,她直白的問:“假如今天是別人,不是餘時安,你會怎麽做?”
秦萦腦子裏迅速閃過一個答案,臉色驟變。
最後,她仍選擇坦白:“如果是別人,大概我會拉黑名單,從此再也不見。”
“那就好了,秦萦,人總要向前看,不要為了別人的錯誤封閉自己的心。”
秦萦仰起腦袋,平靜的說:“不是不想,是不敢。”
這一聲嘆息讓康敏心頭忍不住直發酸,她自己倒先眼眶泛熱,“還記得我昨天說要告訴你的事情嗎?提前告訴你好了,我前段時間認識一個人,聊下來感覺很好,我打算跟他在一起了。”
秦萦驚訝的轉頭:“真的?挺好。”
“我也覺得挺好,畢業後被那個渣男騙得幾乎讓我想一死了之,我總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結果還能讓我遇上一個他。”康敏抹了把眼淚,“秦萦,還是那句話,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的爸爸。”
被點出所有痛苦的根源,秦萦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只嗓音裏還是平靜的,“小時候我爺爺奶奶不怎麽對我親近,我以為是因為我不是孫子,他們重男輕女的緣故。所以,我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力争成為我爸媽的驕傲。”
“人人都羨慕我爸媽,說他們恩愛,是模範夫妻。可要不是他出軌的事情被爆出來,也不知道他還要在我面前扮演多久的完美爸爸。”
她又仰起頭,再也盛不下的眼淚從眼角一下子湧了出來,濕濕熱熱的,怎麽都憋不回去。
康敏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多突然啊,我就多了一個比我小六歲的弟弟,外婆也被他氣得住院,最後舊病複發去世。哪怕其實我們都明白外婆病情惡化是早有征兆,我卻時常控制不住在想,如果沒有這件事,興許我們還能多陪外婆一段時間,就一會兒也好。”
視線裏,連藍天都看不見了,秦萦眨了眨眼睛,唇邊嘗到一絲鹹味。
“康敏,他是我親生爸爸,但偏偏也是他親手打碎了我對于一個父親所有的崇拜,還有對感情和婚姻的憧憬。”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原諒。
原本有多愛他,恨就有多深。
康敏沒忍住,心疼的抱住她安撫:“秦萦,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沒有!”秦萦哽咽,“餘時安很好,我很想信他,可我不敢。我爸扮演了那麽多年的好丈夫和好爸爸,結果面具下的嘴臉這麽可怖,我怕多年後的餘時安也會這樣。”
“康敏,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是不是?”
康敏心揪了一下:“你聽着,餘時安跟你爸爸不一樣。至少你爸爸是靠着秦家才爬了上來,但餘時安從不需要借助你們家的聲望和關系。”
秦萦卻茫然的搖搖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這麽多年來故作堅強下其實無比柔軟的心。
時隔多年,她終于放任自己軟弱了一回。
第二天,秦萦銷假上班。
幸好昨晚回家後就冰敷了眼睛,今早起來後眼睛并無不妥。
她拎上給同事們準備的特産,從地下停車庫開出來,經過小區門口,刷卡通行。
剛剛出小區,熟悉的身影讓她猛踩剎車,車子瞬時停了下來。
不過八點,男人迎着陽光朝她笑得特別好看。
秦萦握緊方向盤,糾結間,餘時安已經走到她車邊敲車窗。
她搖下駕駛座的窗,看着他沒說話。
“早,幫我開下車門。”餘時安指了指捧在手裏的早餐袋子,“請你吃早餐,能不能順路送我去醫院?”
秦萦目瞪口呆,猶豫了一下,解鎖給他開門。
等他上車,她才問:“幾個意思?”
餘時安系上安全帶,笑着答:“我說過除了給病人和家人的時間,其他時間都留給你。”
秦萦踩油門,抽空看他一眼,等他下文。
“但是,你昨天不是沒有接受嗎?既然你不給我送你上下班的機會,那只好我來被你接送了。”
看他笑得沒有往日餘醫生的正經形象,秦萦簡直沒脾氣。
這是什麽歪理?
忍了忍,她沒忍住:“餘時安,你等了多久?”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怎麽知道她的作息時間的。
餘時安惬意的坐在副駕駛:“不多,四十幾分鐘而已。”
前一晚,他特地問了苗淼秦萦的上班作息。
秦萦:“……”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感動也不能撐起未來的日子。
她板起臉,目不斜視的開車,眼中波瀾不驚。
餘時安見狀自顧自的說起來:“之前你說過送我情書的那位同事,以後她不會再這樣做了。”
秦萦面上沒反應,卻豎起耳朵,聽得比剛才更為仔細。
“我告訴她我喜歡一個姑娘,喜歡得眼裏心裏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這人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情話?這麽肉麻死人了!
但偏偏又動聽極了。
秦萦在心裏念了幾遍周父的名字,沒應和。
不動聲色的踩重了油門,她暗暗給車子提速,只祈禱快點到醫院卸貨。
餘時安不惱,依然仿若自言自語。
這一路上只有他的聲音在,無時無刻不沖擊着秦萦的心靈,怒刷存在感。
不帶這樣犯規的,她懊惱。
好不容易不上不下的煎熬了一路,秦萦把車開到醫院門診大樓門口,淡淡的說:“到了,下車吧。”
“謝謝。”餘時安解開安全帶,并不“戀戰”。
推開車門下車,他将捧了一路的早餐袋子好好擱在副駕駛座,叮囑:“既然有這個條件規律三餐,就注意飲食。早餐給你放在這裏,到了單位不要忘記吃。”
他叮囑得很耐心,也很仔細。
她輕輕“嗯”一聲,調了個頭,離開醫院。
直到車子跑得沒了蹤影,餘時安這才轉身,只餘下嘴角殘留的一抹笑洩露了他的情緒。
他走進大樓,在自動門門口遇見意外圍觀了一會兒的曲苑。
“沒有自己開車?”她不經意的問。
心裏已是翻江倒海。
餘時安仍舊笑着:“嗯,沒有自己開車。”
曲苑與他并肩進門,一起走進電梯,透過光潔的鏡面,她清楚看到此刻男人眼底翻湧着的溫柔。
想起剛才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唏噓不已。
那是在秦萦面前不一樣的餘時安,她從前就已經隐隐感覺到了,只不過今早更甚。
在曲苑眼中,餘時安平日裏笑着的時間居多,卻并不是個真正平易近人的人。他的笑容大多數時候是克制有禮的,唯獨沒有剛才毫無保留的愉悅與溫柔。
她又開口打趣:“我可以預見到咱們醫院的女醫生和護士要心碎一地了。”
餘時安聞言搖搖頭,對秦萦的愛意毫不掩飾,“沒辦法,我心眼比較小。”
言下之意是只喜歡她一個了?
曲苑了然,也不再調侃。
餘時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大概是剛才在電梯裏信號不好,短信提示他有一個未接電話。
他回撥過去:“有事?你現在不是該在家睡覺休息?”
那頭的許潤聲音清明,顯然不像是好好睡覺的樣子,“沒辦法,值完班回到家,結果微信群裏你的八卦太精彩,我忍不住多看了會兒。”
“說什麽?”餘時安好奇。
“能說什麽?比如今早送你去醫院的姑娘是誰?是不是秦萦?”
“消息傳得夠快的?原來我們醫院裏這麽八卦?”
“你才知道?”許潤戴着耳機給自己倒了杯茶。
餘時安牽了牽唇:“不過,正中我意。”
還在喝水的許潤差點噴水:“換策略了?”
大概他是最先看出餘時安真的對秦萦有那麽點不得不說的意思的人。
“嗯。”
餘時安盯着開機桌面出神。
在老王燒烤跟秦萦吃宵夜,中途偶遇醫院同事那次之後,他就發現這個姑娘總是縮在自己的烏龜殼。假使他不主動一點,不對她點破,大約她這輩子都只會把他當成一個男性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當然,他是男人,主動點就主動點吧,窩囊點也不介意。
誰讓他就是喜歡她呢?
許潤聽得肉麻,直起雞皮疙瘩,“OK,祝你好運!對了,那位陶小姐記得躲遠點,最近她老出現在醫院,也不知道打得什麽主意。”
“好,我知道了。”
餘時安挂斷電話,心血來潮點開被他從加入那天起就屏蔽了的醫院微信群,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秦萦到單位時,還不到上班的時間。
她先把幾袋子特産給了人事助理小彭一起分發下去,又調出最近的幾分報表和資料惡補。
然後,她收到餘時安的短信。
【餘時安:到單位了嗎?記得吃早餐。】
秦萦掃了眼放在辦公桌對面茶幾上的早餐袋子,遲疑了下回:到了。
她放下資料,坐到茶幾前的沙發,打開袋子。
裏面是一份熱狗、一杯熱豆漿,還有個剝了殼的白煮蛋被單獨保存在保鮮袋裏。
她愛吃雞蛋,但不愛剝殼。
沒想到他還記得。
秦萦拆開熱狗的包裝,真的吃起餘時安準備的早餐。
不緊不慢的吃完早餐,看了會兒報表,死對頭又不消停的開始給她發短信了。
本不想理會,誰知道見她不回也不查看,陶知雯接連刷屏。
她無奈,點開查看。
【陶知雯:喂,你到底對餘醫生有意思沒?】
這是陶知雯的第一條短信,秦萦翻了個白眼。
【陶知雯:啧,不管你喜不喜歡,聽說喜歡他的人挺多呀!】
【陶知雯:有個人模狗樣的人觊觎餘醫生,想知道嗎?】
【陶知雯:就是那個曲醫生。】
曲苑?怎麽可能。
秦萦下意識就覺得可笑,只當是陶知雯又在發神經。
她動手把這個號碼拉入黑名單,索性眼不見為淨。
中午午休,秦萦去孟氏的食堂,在電梯裏遇到表哥孟欽,她驚訝,“喲,咱孟大少居然也要去食堂吃飯?”
孟欽不停轉着飯卡,挑眉:“你這個挑剔鬼都能吃,我怎麽就不能吃了?”
“哦。”
說完,她看看他周圍,并沒有苗淼的身影。
“看什麽?”
“沒什麽。”還以為他是因為某些人才會來食堂。
飯點的食堂,人一如既往的多,兩人老老實實排隊,端着餐盤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
“今晚去不去老肖家的會所?”孟欽吃得有些急,順手還挑走秦萦碗裏的幾塊肉,被狠狠踹了幾腳。
但他也不惱,繼續順手。
秦萦又踹他一腳,直接搖頭拒絕,“不去,你們一幫不學無術的人混在一起玩樂,我去幹嘛?”
“嘿,怎麽說話呢?誰不學無術了?”
她笑:“誰應誰就是了呗!”
孟欽聳肩:“別人家的妹妹都是粘着哥哥的貼心小棉襖,哪像你,從小揍我到大,不坑死我不償命。”
“切,那你找別人當你妹妹去。”
“沒辦法,誰讓哥度量大呢?從小就知道愛護妹妹。”
面對孟欽的厚臉皮,秦萦只是笑,不搭嘴。
他不死心再問了一遍:“真不去?都是你認識的人,沈煜也在,難得大家湊一起,來玩玩伐?”其實他更想逮着機會撮合撮合表妹跟沈煜。
“不去,沒興趣。”她仍舊拒絕,停下筷子,神色凝重,“你幹嘛非要我去?有什麽事瞞着我?”
“沒沒沒,真沒有。”他忙搖頭,但不幸結巴了。
秦萦冷哼一聲:“沒有最好。”她相信才有鬼了。
“還有。”她盯着他,“有那功夫不如給我老實交代交代跟苗淼的關系。好好一姑娘,你就不知道避避嫌?也不知道別人是怎麽在背後議論她的。”
“清者自清!”
“我只知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異樣的目光不會随着你這一點沒用的表态就終結。長點心吧,孟大哥!”
秦萦鮮少會插手孟欽的事情,正是她在對待苗淼的事情上,一反常态三番兩次的警告讓他狐疑。
他也斂了笑,正色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跟苗淼真沒什麽,頂多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一下。”
“你自己知道就好。”
秦萦繼續吃飯,吃完立馬上樓加班。
在外清閑了大半個月,渾身懶洋洋的,一整個下午,她花了比以往多将近一半的時間才理順這半個月的工作,到底還是踩點按時下班。
她的車一直以來都停在孟氏大樓地下車庫的固定位置,電梯一到,還在值班的保安提醒:“秦小姐,下班了?有件事跟您說一下,大概二十分鐘前有個長得挺帥的小夥子就等在您車位旁了。”
秦萦愣住,驚疑的看過去。
遠處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車旁低頭看手機。
保安盡責的解釋:“他說是您的朋友,所以,我也沒讓他離開。”
秦萦道謝,朝餘時安走去。
她今天穿了平底鞋,刻意放輕了腳步聲,在距離他還有七八步的時候,笑着按車鑰匙解鎖。
“哔哔”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在地下車庫裏很是突兀。
餘時安收起手機,擡頭一看,只看到神色還算好的秦萦似笑非笑的走過來。
“你怎麽在這兒?”她仰起頭,盯着他的眼睛問。
“之前不是說過要請我吃飯,結果因為手術我失約了嗎?”他理直氣壯的說,“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吃到這頓飯?”
秦萦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你們醫院的小護士都說你什麽光風霁月似的人物,你現在這樣子她們見過嗎?”
“光風霁月是給外人看的。”
他理所當然的回答讓她面色一滞。
似乎是怕她不答應,餘時安搶先一步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去。
一連串不帶喘氣的動作下來,他隔着一塊擋風玻璃沖她笑得愉快。
秦萦忽然間覺得好笑,打開後座車門把包随手一扔,坐進駕駛座發動車。
“真該讓你們醫院的人看看他們的餘醫生現在這副耍賴的模樣。”她嘀咕一句。
被餘時安一字不落聽到了,他目不斜視,看着車子駛出地下車庫,“她們沒這個機會。”
秦萦不作聲,一路開到傅瑾璇念叨了很久的私家廚房。
直到在包間裏坐好,她才有些後悔不該對他心軟。
目光落在對面認真點菜的男人身上,她暗暗觀察起來。
餘時安的穿衣風格不似沈煜常常一本正經的除了西裝還是西裝,也不比孟欽向來怎麽潮就怎麽把花花綠綠往身上穿,他的穿得格外簡單。
也許是醫生職業的緣故,天天必須繃着神經,私下裏大約就喜歡全身心的放松,他即使穿着襯衫,也往往是休閑款的。
就好比他這個人,沒有沈煜的冷硬,也不是孟欽的吊兒郎當。他恰恰溫和有禮,嘴邊總是噙着淡淡的笑。
但十八歲時,他似乎不是這樣的。
餘時安一擡頭,猝不及防撞上秦萦探究的視線,他漆黑的眸子裏瞬間染上笑意。
“怎麽了?”
“沒什麽。”她別過頭,“你怎麽找到我車的?問了保安?”
他翻完菜單:“後來才問的。起先一輛輛的找了一會兒,結果發現你們樓下的車庫太大,我就找了保安。”
餘時安很坦白。
秦萦腦子裏出現這個男人淡定的一輛輛找車時的模樣。
“你可真夠直白的。”也不知道含蓄一點。
他不置可否:“昨晚我回去之後想了想,你的拒絕确實有道理。”
秦萦用微信掃餐桌號,直接在微信上點餐,聽到他這句話,她停手好奇的看他。
引得了她的注意,餘時安眼神真摯,“昨天下午我是說了一堆自以為足夠誠懇的話,但我發現光說不做并沒有太大的說服力。就像動手術,再多的理論和醫理知識也不如靠上手術臺用技術說話來得被患者信服。”
“所以呢?”她動了動唇,發現嘴唇幹澀。
“所以,我決定以實際行動來證明,我是能讓你安心交付的人。”
餘時安說完,一眼不錯的盯着秦萦。
這次她沒有逃避,認認真真對上他的眼睛,直至抵抗不下去。
她輕輕錯開,雙手捧住茶杯,“餘時安,你說你有足夠的耐心來包容我,可是人生很長,你此刻的耐心能維持多久?一味的為別人做出改變總歸會有徹底失去耐心的一天。”
秦萦對待感情的态度向來是消極的。
回避、不碰觸、頑強抵抗。
只不過是餘時安這次強勢的讓她必須正面迎戰。
餘時安聽到這些話卻是悄悄松了口氣:“按照過去十二年我都沒有忘記你的概率,這耐心至少還能維持個二十四年。”
秦萦沒明白,問:“為什麽是二十四?”
他笑彎了眼,糾正道:“錯了,是至少二十四。”
“問題的重點是這個嗎?”她撇嘴。
餘時安但笑不語。
過去他對她還沒有上升到男女間的喜歡都能記住她十二年,以致于一眼就準确的認出她,如今已經喜歡得放不下了,能不至少翻個倍嗎?
何況他一直就是個固執的人,當年高考選擇醫學院,他與從政的父親發生了激烈争執。然而,最後他依舊如願以償,并獲得了爺爺的支持。
餘時安想,他可能骨子裏流的血就是帶着固執的成分,一旦喜歡上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否則就不會直到而立仍然從未談過一次戀愛。
不是不想,只是沒遇到能讓他下定決心甘願守着過一輩子的人。
但他知道,這些口頭的承諾太過虛無,秦萦不會相信。
“秦萦,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他聲音溫和,莫名藏着一抹委屈,“你只要看着、不為此疏遠我就好。”
秦萦怔了怔,繼續在微信點菜下單。
一頓飯,大部分時間都是餘時安在講醫院裏發生的趣事以及自實習開始到現在遇到的刁難,偶爾秦萦會插嘴應和幾句,氣氛還算和諧。
吃完飯其實還早,餘時安并沒有得寸進尺,她松了口氣,開車送他回家。
下車前,他主動交代:“明天我是一大早的班,來不及讓你送我去醫院。”
他用了“送”這個字眼,她努力壓住翹起的唇,面無表情,“哦,辛苦了。”
“晚上早點休息,拜拜。”并不介意她的冷淡。
“拜拜。”
秦萦踩油門,快速離開餘時安家的小區。
等穿過一個紅綠燈,她慢慢減速,對于現在這個發展腦門有點疼。
可似乎并沒有最初她以為的排斥感。
可能她又需要傾訴的對象了,她想。
秦萦把車開到附近的商場停車場,靜下心來打開手機,想喊康敏出來喝茶。
不曾想,她的電話一直是通話中。
而傅瑾璇今晚值班。
然後,秦萦發現二十多年來,酒肉朋友那麽多,真正能談心的還真的屈指可數。
她找不到一個人能出來陪陪她談心。
秦萦放棄,重新系上安全帶,扔在副駕駛座的手機響了。
她以為是康敏,拿起來一看,卻是表哥孟欽。
“孟……”她接起電話剛說了一個字。
電話裏竟是陶知雯欠揍的聲音:“不是孟欽,是我。”
“有事?”
“你把我拉黑名單了?至于嗎?我可是好心好意給你提個醒而已。”
秦萦不耐:“你閑得沒事幹了?”
陶知雯笑起來,聲音裏是怎麽都藏不住的幸災樂禍,“不閑,就是在看戲而已,順便告訴你一聲,郭曉染回來了。”
郭曉染?
秦萦蹙眉,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