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抱歉,我認錯人了
車子不知道行駛了多久,外面的景致如跑馬燈般快速閃過。
忽然,車子慢慢停了下來。
容芙往窗外一看,高聳的圍牆占據了一條街,可以同時讓五六臺車子并排的雕花鐵門旁,站了兩個高頭大馬的守衛;車子駛進大門的同時,巨大的水柱從池中湧出,園子裏種滿玫瑰,馥郁的花香撲鼻而來。
容芙深吸口氣,讓芳香盈滿肺葉。
放眼望去:一幢白色的西式豪宅,就這麽矗立在花園的盡頭,豪華的大門旁,也站著兩個面容兇惡的黑衣男子。兩人一看見灰衣男子,便畢恭畢敬的低頭:“邪先生好。”
只見灰衣男子擺擺手,兩名壯漢便迅速的将門打開,一股混著玫瑰與雪茄的味道撲面而來,華麗的香氛令人頭昏眼花,容芙趕緊拉高衣領以掩住鼻子。衆人簇擁著容芙和灰衣男子走進,一踏進屋裏,容芙便被眼前誇張豪華的擺設震懾住:大到能容納下數十張賭桌的客廳、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燈、光可鑒人的純黑大理石地板、長達數公尺的皮沙發,可輕松容納數十人。但無論是這個空無一人的寬敞客廳,抑或是整幢異常絢麗的宅邸,都絲毫沒有生物活動的氣息,容芙伫立在原地,忽然有種闖入異域的錯覺。
“我立即去請少爺下來,請您稍待片刻。”灰衣男子恭敬的說道,随即轉身步上鋪著華美地毯的樓梯,留下容芙獨自一人。
入秋的夜晚空氣沁涼如水,加上獨自身處這異常陰森的華麗空間,容芙不禁打了個冷顫,他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外套。
忽然間,他覺得不遠處彷佛有道視線,目不轉睛的望著他,眼睛連眨都沒眨,他緩緩擡起眼,望向那令他感到渾身不自在的方向。
位在客廳正前方有座裝飾豪華講究的壁爐,其上有張巨大的畫像,畫著一位身著正式禮服的男人,烏黑的頭發抿得一絲不茍,微眯的眼睛也遮掩不住他異常銳利的眼神,略翹的嘴角似乎挂著抹若有似無的微笑,顯得格外風流倜傥。
容芙緊掩住嘴,深怕自己會驚叫出聲。
“等你變成有名的裁縫師傅,我就來找你作衣服。”
男人俊逸的微笑還歷歷在目。
容芙的心跳瞬間加速,看著畫像上的男子:眉目俊秀,跟自己記憶裏的長相一模一樣。他緩步上前,怯怯的伸出手,像是想确認畫像男子的溫度,卻發現自己伸出去的指尖顫抖不已。正當他的指尖要碰觸到畫布的一剎那,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他連忙收回手。
帶頭的男子步伐穩健,摟著一名身著紅色旗袍的女子緩步下樓,女人似乎附在男人耳邊說了甚麽,只見男人發出了低沉的輕笑,空氣中有種金屬震動的嗡嗡聲響。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到客廳,随即往沙發最中央一坐,紅衣女郎也順勢依偎在他身邊。
男子的手不安份的在女人玲珑有致的身軀上游走,他招招手,灰衣男子便對著容芙微微颔首,示意要他走上前。
在燈光下,容芙看清了沙發上的面孔,方才的澎湃情緒又開始翻湧。
男子望著容芙愣愣出神的臉龐,一雙微眯的大眼射出熾熱的光芒,帶著興致盎然。
“容師傅,我臉上有甚麽東西嗎?”男人忽然露齒一笑,輕浮的微笑令人感到不快。
因為這一抹帶有強烈嘲諷意味的笑容,讓容芙驀然清醒。他仔細看著眼前的男人:白皙精巧的臉龐,高聳的鼻梁充滿異國風情,濃密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即便梳著成熟的發型,男人光滑的膚質有如西方的搪瓷人偶,顯示他的年齡尚輕,甚至比畫像上的男人更加年輕好看。
但眼前這男人,舉手投足都充滿霸道,沒有一絲溫柔。
因為這個眼神,使得容芙瞬間恢複理智,他也微眯起眼睛,冷靜的與男人對視:“抱歉,我認錯人了。”
但容芙瞬間的情緒變化,都看在男人眼裏,沒有一絲絲遺漏。
“容師傅,你讓我好等阿!”男子輕笑著,冷冽的眼神射向他。
“上海的裁縫師傅這麽多,為何偏要找我?”容芙冷冷的說,并沒有受到驚吓。
“還不是這磨人精指名要你,否則我才懶得好聲好氣請你來。”男子輕捏著身旁女子的下巴,一副疼愛的語氣。
“容師傅作的衣服是每個上海女人都夢寐以求的,人家也想要嘛!”女子嬌嗔說道,在男子偉岸的肩上磨蹭著,一頭濃密的卷發跟著她的動作而花枝亂顫。
“好好好,這不就給你請來了嗎?喜歡甚麽就叫他給作,這樣開心了嗎?”男子英挺的鼻梁在女子滑細的面頰上蹭了幾下,女人發出咯咯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
“你先回房等著,等一下他就到你房間幫你量身,好嗎?”男子輕撫著女人的秀發,像哄孩子一樣。
“太好了,這下子我可以跟其他人炫耀了!我最愛你了,崇!”女子用力的在男子臉頰上一親,開心的奔回房間。
容芙始終不發一語,看著眼前如鬧劇般的荒謬場面,臉上表情依舊冷漠。
男子笑了笑,拿起一根雪茄,輕輕彈指,身後的黑衣人便遞上打火機。
“容師傅,先跟你說聲抱歉,半夜三更的還請你來舍下作客,若是我的人有得罪之處,請多海涵。”在吞雲吐霧中,容芙看不清男子的神情,但他感受到一股寒意。
“我甚麽時候能回去?”容芙直視著眼前的男子,态度不卑不亢。
“女人嘛,對美麗的衣服總是難以抗拒,或許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吧?”男子露出個難以捉摸的微笑。
容芙的眉頭越蹙越緊。
“那我的店怎麽辦?”容芙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像是強壓住的怒意。
“這倒不要緊,我明兒個就昭告天下,說你容師傅在我藍崇家長住,這樣行不?”男子笑得開懷,但語氣充滿嘲諷,和意氣風發的好勝。
聽到男子這番話,容芙的臉色一沉。
藍崇的大名,就連深居簡出的容芙都略有耳聞:上海灘有好幾股強大的角頭勢力,其中以藍峰的陣營最大,他經商的手段高明,因此累積的財富雄厚,身居上海數家跨國企業的股東;在事業達到巅峰之際,還娶了駐中英國大使的女兒,在風起雲湧的政壇上也深具影響力,俨然是雄踞上海的霸王,但幾年前死於急病,獨生子藍崇便被衆人推舉上位;從小耳濡目染,藍崇也具雄才大略,藍家的春秋霸業更蒸蒸日上,上海的經濟、黑白兩道的居中調停、乃至於電影工業,皆可看見藍崇的涉足。既然投資了電影工業,身邊美女如雲也是可以想見的,每每出席公衆場合,陪伴身旁的女明星不勝枚舉,他的花邊新聞也是上海頭媒體争相報導的對象。
在藍崇俊美的笑容裏,容芙看見不住閃爍的自得意滿,與財大氣粗的銅臭,厭惡感油然而生。
“明天帶我的助手來,今天走得匆忙,很多事情來不及交代。”容芙攏攏衣襟,冷漠的說。
藍崇察覺到他那不帶一絲溫度的冰冷厭惡感,更加興味盎然。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看似稚氣的臉龐白皙光滑,纖細的身體上披挂著件駝色毛呢大衣,顯得更加弱不禁風;始終微眯的眼睛看似慵懶,但其中冷漠的眼神卻透露著不容動搖的堅定,深邃得難以捉摸。
年紀輕輕就位居上海各界龍頭,藍崇自然閱人無數。眼前這一臉冷然的男子,有著清秀脫俗的臉孔,雖然明顯流露出對藍崇的厭惡感,但不可否認的,容芙的确具有相當強烈的魅力。
清雅如遺世獨立的青蓮……藍崇心想。
容芙感受到男子咄咄逼人的目光,感到相當別扭,他不安的拉高衣襟。
看見容芙的舉動,藍崇才發現自己的失态,他像掩飾困窘似的将手上雪茄按熄,輕擺擺手,灰衣男子立即走上前。
“容師傅,花小姐已經等候多時了,請。”男子纖長的手掌伸向容芙,作了個邀請的動作。
不知為何,容芙對這長相斯文的灰衣男子有著不可言喻的感覺,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說是恐懼感更為貼切,沒有因由的。
容芙避開灰衣男子的視線,迳自轉身上樓。踏上鋪著華麗地毯的階梯,軟綿綿的觸感,連腳步聲都消失無蹤。在上樓之際,容芙感受到背後的目光,他緩緩回頭,便對上藍崇充滿壓迫感的眼神,緊盯住獵物的野獸般,那種不容置喙的深鎖。
他慌張的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