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波濤暗湧 (四)
夜裏譚雪顏就發起燒來, 渾身滾燙,她一直是她們三個人中的主心骨,現在倒下了,崔令令就慌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而且, 宮裏規矩多, 她什麽都不知道。
慌慌張張的出了殿去找人, 可是偌大的宮殿, 看不見半個人影。崔令令只好去看看殿外有沒有守夜的宮女太監,還沒出宮門,就被人攔下來。
那小太監木着一張臉, 沒有表情,連言語都硬生生的, “聖上吩咐過, 沒有聖命, 任何人不得出入!”
“這位公公, 譚小姐生病了,我是要去找……”崔令令火急火燎,一句話未說完, 又被打斷。
“聖上有令,不得出入。”
崔令令陪笑,“我不出去,不出去, 勞煩公公幫忙通報一聲兒…”
那小太監看也不看,把她推進來,朱紅的宮門哐的一下合上。
月色皎潔,時有微風。
譚老爺站在廳前,身前的椅子上綁着的是他的兒子。譚學海此時已經清醒了,一言不發,雙眼無神,怔怔的看着前方。
譚徐氏趴在譚學海的腿上嚎啕大哭,“兒啊,你說出來吧,你爹會為你做主啊!娘求你啦,你說啊…”
沉默許久的譚學海扯了扯嘴角,“沒什麽好說的。”
“你說啊…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這樣了…這是做了什麽孽啊…”
譚徐氏十五歲嫁給譚老爺,一生過得順順當當,兒女雙全,可謂是舒坦,末了,卻出了這等事。夫君仕途開始不順,兒子又不知何因成了嗜血惡徒,女兒還被強撸進深宮。這是做了什麽孽啊!
她一個婦道人家,除了哭也沒別的法子了。
譚老爺眉頭緊皺在廳裏走來走去,心裏的那股煩悶怎麽也除不去。譚徐氏保養矯好
的容顏,一夜之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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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真剛從大理寺回來,還沒來得及去找崔令令,就被人請到這兒來。譚學遠站在另一邊兒,低頭不語。
“你……有多少時日了?”譚徐氏的哭聲實在是燥人,可譚學海又什麽也不說,譚真只好問他,想必,這也是讓他這個外人過來的原因吧。
譚學海扭頭看他,輕笑一聲兒,“怎麽,我的好表妹沒告訴你嗎?”
見譚真愣住,譚學海似乎有些興奮,冷嘲道,“看來,她對你也并不信任嘛!噢,對了,她一定也沒同你說吧,她們今日,是要回汝州的!”
譚真自是不信,又不敢去同誰求證,只能穩住心神,“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在景山別院時就已經這樣了吧!”
譚學海不說話,任憑他猜測,譚徐氏趴在他腿上哭的撕心裂肺。這一夜,實在是難熬。
譚徐氏見兒子不為所動,又想想還在深宮裏的女兒,哭的浮腫的眼睛一閉,大呼“讓我去死吧!造的孽我來擔…”然後搖搖晃晃的起身撲向一旁的桌子角。
譚真和譚學遠眼疾手快,一人撈一邊兒,可還是讓譚徐氏的頭撞了上去,斜斜的砸在側臉顴骨上。
這邊兒崔令令吃癟,只得憤憤的往殿內去,暗暗咒罵那禁锢着她們的人。譚雪顏的情況不太妙,渾身發燙,人昏睡着,意識不清。
崔令令讓唐子歡去打了一盆冷水,用濕面巾給她降溫,可是譚雪顏渾身都火辣辣的燒,只好幫她脫了外衣,又拿了一條薄錦被給她蓋上。
濕面巾冰涼,在她額頭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要換下來,如此反複,也挺折騰人的。唐子歡支撐不住,已經讓她先睡了。
崔令令手動降溫到半夜,确認譚雪顏的體溫降下來些許,才安下心來,折騰了一天,渾身酸疼,便趴在榻邊沉沉睡去。
日頭從宮牆之東緩緩升起,溫暖的陽光灑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陣整齊的步伐把崔令令從睡夢中吵醒。
她睡眼朦胧的擡頭,一個并不認識的青臉嬷嬷擡頭挺胸,平視前方,從殿外進來,她身後跟了不少宮女,個個低頭俯首。
崔令令猛的清醒過來,從榻邊起身,身體沒跟上意識,搖晃兩下差點摔倒,她撲向那嬷嬷,好言哀求她,“嬷嬷,譚小姐昨夜病的昏迷不醒,勞煩您看看吧…”
那嬷嬷并不看她,只是使了一個眼色,立馬有人上前将崔令令架開。又有小黃門上前,直接入了內室,将譚雪顏連同被子一起卷走。
“你們要幹什麽!譚姐姐已經生病了!”
可是,無人理會她。崔令令被人架住掙脫不了,眼睜睜的看着譚雪顏被人帶走,等這些人全部撤走,那架住她的人才松手,迅速離開,臨走時把朱紅扉門重重合上。
崔令令追過去,也只能撲在門框上,門被從外面上了鎖,她癱在地上背靠着門扉嗚嗚的哭。緊繃了一天一夜的心理防線終究還是倒塌了。她到底招誰惹誰了,一個二個都來欺負她,認識的欺負,不認識的也欺負!
唐子歡此時才醒,沒穿鞋赤腳過來,可能是不太清醒,出了內室見崔令令癱在那兒哭,也跟着一屁股坐下來嚎啕大哭。聲音都超過了崔令令,比她還撕心裂肺。
崔令令扭頭看她,哭的喘不過氣來,“你…你哭…什麽!”
“我想哭!你管我!”嗚嗚哭了兩聲兒,又嚷嚷,“我想和尚了!”
“我也想…嗚嗚”崔令令抹了一把淚。
譚雪顏被小黃門擡進清和殿,那人穿了一身明黃色的寝衣,伸手在譚雪顏額頭上探了探,皺眉不悅,“怎麽這麽燙?”
一旁的太醫慌忙跪下,誠惶誠恐,“回皇上,從譚小姐的症狀來看,應是內熱蓄積,又加之着了涼,兩者相沖,才致使的發熱昏迷…”
“嗯。”趙成明哼了一聲,背手走到一旁的雲香桌前,拿了一本奏折看。
太醫跪在那兒許久沒聽見動靜兒,悄悄擡頭看了一眼,餘光瞥見趙成明動了一下,趕緊低頭跪好。
“什麽東西!”趙成明突然怒吼,一把把手中的奏折摔在地上,“朝廷養你們吃閑飯的?吹起來個個都會,到頭來都是些慫貨!”
那奏折正好落在太醫身前,要是再使點兒力,這會兒估計正打在他臉上。奏折散開,太醫慌忙中瞥見上面的內容是關于北疆進犯,暗道運氣不好,正撞在刀口上。連連告罪,“臣該死,臣該死…”
“滾下去!”趙成明火在心頭,怒斥道。
“微臣告退。”太醫如蒙大赦,趕緊磕了頭,起身彎着腰小步子後退,退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回身小跑,有種虎口脫險之感。
門口的趙公公見他出來時,額頭冒汗,豆粒般大,不禁瑟了瑟脖子伴君如伴虎,這話一點兒都沒錯。“皇上怎麽說?”
太醫一臉苦瓜像,擺了擺手,“皇上正在氣頭上,公公小心伺候着,某先行一步。”
“您慢走。”趙公公看着太醫的背影,感覺後背出了一身汗,君心難測啊,罰晾是皇上的意思,他們做奴才的只能照辦,如今出了事,受氣的還是他們…唉,果真難測!
另一邊兒,譚學海被晾了一夜,譚徐氏被婆子擡回房間去了,側臉的傷已經稍作處理,大夫給開了些安神藥,服下後便沉沉睡去。
雞鳴時分,小丫鬟來找譚真,說老爺請去前廳。他趕過去時,譚學遠和譚老爺都在。譚老爺面色憔悴,見他過來點點頭,“來了。”
譚真唔了一聲。
譚學海更加狼狽,他已經被松了綁,此時癱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隔夜茶一飲而盡,緩了口氣才慢慢開口。
“到景山別院的第二日,你們在馬場練馬,我尋着沒甚意思,便四處走走。馬場外圍是一片林子,一個喬裝後的北疆女子躺在那兒,當時并未多想,中了美人計…”
譚學海說到這兒突然大笑起來,像是笑話自己的愚蠢一般,毫不留情,“她使計讓我吃了一粒丸子,後來來了一幫蠻子,讓我幫他們做件事,給了一日的時間考慮,不然,就會毒發……”
那北疆女子使了什麽計,譚學海沒說,他們其他人自然也懂得。譚老爺格外憤恨,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一張憔悴的臉,黑如鍋底。
譚學遠沉思片刻,開口問道,“他們提了什麽要求?”
譚真尋了個椅子坐下,靜候下文。
“大哥,你也同我一般愚笨了不成?北疆蠻子能提什麽要求,無非是做些叛國之事,不說也罷!”譚學海似是渴的厲害,直接抄起茶壺,從壺口往嘴裏倒。茶水從壺口湧出來,直直的滑過嘴角,灑在他的衣襟上。
譚真沒等着下文,卻發現譚學海有些不對勁,他手臂上青筋凸起,連額頭也是,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一般。
手裏握着的茶壺,啪的落在地上碎了,譚真最先反應過來,沖上去把譚學海按住,“快,按住他!”
三個成年男子,對付一個人,竟然還頗費力。譚學海此時像一只野獸,力大無窮,手指尖上長出了長長的指甲,嘴裏也冒出獠牙,十分恐怖。他似是在努力克制自己,半分清醒的叫,“血,給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