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顏大人

“恭喜恭喜,顏大人這又要高升了啊!”

“夏二公子說笑了。”

顏沉沙與夏恒昭,完全不搭調的組合,坐在天都水未香茶樓雅座上,互相說着鬼話。

夏恒昭是天都出了名的風流公子,整日裏吊兒郎當,惹得整個天都的少女都為了他而春心蕩漾,而顏沉沙卻是這一個月裏出現的朝廷新貴,又有鎮南王府在後面撐腰,也是引人注目,只是這兩個人的行事風格完全不同。

顏沉沙是很嚴謹的人,曾經金榜題名的他滿身都是文雅之氣。

“看上去,顏大人的氣色不太好,該不會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吧?”不懷好意的夏恒昭——他其實不喜歡顏沉沙這樣的人,顏沉沙給他的感覺就是三個字:看不懂。可是自家兄長很是重視他,夏恒昭也沒什麽辦法。

在他看來,顏沉沙身上的煞氣很重,尤其是在朝堂上的時候,每一本折子幾乎都将對方往死裏整,夠狠夠毒,完全不顧念人情,短短一個月,天都已經有了“顏府院落,老樹栖鴉”的傳說。顏沉沙的府上,幾乎看不到人來訪,每晚竟然只有烏鴉栖在樹枝上,奇怪的是,這個顏沉沙竟然還很愉快地拿出一些鳥食投喂給這些野烏鴉。

還記得張莫問聽到這件事之後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他那肥肥的手指摸着下巴,竟然說,顏沉沙是個人物。

廢話,誰不知道他是個人物啊?這還用張莫問強調?

夏恒昭當時覺得奇怪,張莫問的這句話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

此刻,顏沉沙的臉色的确有些憔悴的感覺,聽夏恒昭這暗含譏諷的詢問,他又怎麽會不了解對方的意思?他只是端起了今年才下來的春茶,不動聲色笑道:“跟光彩照人的夏二公子坐在一起,再精神的人也會變得憔悴。”

這話說得忒毒,完全可以有兩個理解,一是褒,說夏恒昭光豔照人別人難以匹敵,可是換一個角度看卻是實實在在的貶,這不是說夏恒昭是個煞星嗎?誰跟他在一起,都會變得倒黴……

夏恒昭聽明白了,想明白了,不由暗自咬牙,堂中央的戲臺子上,那青衣的花旦将那豔麗的彩袖往空中妖妖俏俏地一甩,唱道:“怎奈那負心漢,舍我離家守邊疆,窗前殘月似鈎愁煞我,淚滿面,鬓如霜,白頭一夜……”

拖長的聲調,凄哀的唱詞,聽着如癡如醉。

然而夏恒昭卻搖了搖頭。

“夏二公子覺得他唱得不好嗎?”顏沉沙看見夏恒昭那搖頭的動作,可有可無地問了一句。

兩個人坐在一桌上,自然是要找些話來說的。

夏恒昭只是想起了兩月之前在明月峽,阮盡歡那大袖子一揮,黃梅戲的段子張口就來,只是唱詞卻無比粗俗,然而聽着卻十分夠味兒,“那花旦的眼神不對……眼神不夠味……”

阮盡歡那眼神,一斜過來就是勾魂,似笑非笑,卻含着惡意和冷漠。

“這已是天都最有名的花旦了,夏二公子眼界似乎很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顏沉沙依舊是那雲淡風輕的模樣。這裏的茶杯,比起財神寨那些劣質的殘次品,好了不知幾百倍。

“比不上阮四當家……”夏恒昭喃喃了一句,然後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擡頭再看顏沉沙時卻發現他的表情暗了那麽一瞬。一時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現在顏沉沙是知道阮盡歡在他們鎮南王府的,他難道就真的冷血無情對阮盡歡一點也不關心?“莫非顏大人從沒聽過阮盡歡這人唱戲?”

唱戲?他倒是聽到過阮盡歡唱歌……只是……不提也罷,當初那些痛苦的遭遇,現在回想起來卻讓他難以安寧。他笑了一下,“唱戲我不知,不過阮扒皮唱歌倒是很……很值得一聽的……”

略帶着笑意的聲音,暴露了顏沉沙此刻的心情。

夏恒昭故意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卻用杯子擋住自己的表情打量着顏沉沙,叫“阮盡歡”為“阮扒皮”,臉上的表情卻有種回憶的味道……顏沉沙,似乎不像外界所傳的那麽心機深沉和冷硬……然而就在他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他卻立刻掐滅它,就算是跟阮盡歡有不淺的交情,說到底顏沉沙也是背叛了他的。

“阮盡歡……可是整個東朝唯一的大先生呢,顏大人可聽說過?”阮盡歡這朵奇葩,也能成為大先生……想起來就覺得有些好氣又好笑……可是,大先生不是阮盡歡,還能是什麽人呢?夏恒昭見過阮盡歡之後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了。

“大先生倒是聽過,可是阮盡歡是大先生,我便不知了。”按理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大先生的一切幾乎都是秘密,對世人而言,那不過是一個傳說,大先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如果在軍隊裏,就類似于軍師,可是地位卻又很奇怪的差別。關于之前的大先生的傳言,他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顏沉沙說的是實話,就算是夏恒昭,如果不去青岚,也不會知道大先生就在晏氏父子的軍隊裏,那個時候帶兵的夏臨淵才是最煩躁的,東朝每一代都會出一個博學的大先生,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能權謀,會算計,也許不是文武雙全,但在謀略上號稱整個東朝無人能出其右,遇上大先生,可以說是帶兵打仗的人聽到的最大的噩耗。之前曾傳言大先生游歷天下,鬼知道他怎麽到了晏氏父子的軍中。

然而,阮盡歡這個大先生會權謀,可是卻不愛權謀,他的靈魂不是東朝人,喜歡灑脫的日子,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都站在夏臨淵那一邊的時候,晏行雲會敗其實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更何況,若讓阮盡歡自己說的話,他根本不覺得自己配得上大先生這個稱號。夏臨淵更不是普通人,他跟大先生之間恐怕不存在實力的差距。

夏恒昭腦子裏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只是他才一回頭,就發現有句俗話說得好,“顏大人,看樣子人後不能說人啊,瞧,他竟然出來了。”

順着夏恒昭的目光看去,顏沉沙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杯子裏的茶水灑出了一點。

阮盡歡就站在樓下的大堂裏,身邊跟着鎮南王府的管家夏三天跟三喜。

他正在看臺上那唱戲的青衣花旦。

濃妝豔抹,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貌,戲子,将自己完全隐藏了起來,演繹着別人的虛假的酸甜苦辣,人情世故、是是非非,就在一張戲臺上兜兜轉轉、回回合合,婉轉低吟時是虛假的千嬌百媚,水袖長揚是矯作的缱绻纏綿,是誰說世事如棋,又是誰說人生如戲;是誰掀開了半面妝,又是誰打翻了花胭脂;是誰唱好了別人的戲,又是誰在回頭的時候錯過了自己的戲?

站在臺邊,阮盡歡仰臉看着,那青衣花旦唱腔很好,可是卻少了靈魂,他看到的仿佛只是個空殼,一具行屍走肉站在臺上,戲唱天下。

夏三天看到了臨窗雅座上的二公子夏恒昭,又見夏恒昭給他打手勢示意,讓他引阮盡歡過去,他看阮盡歡看夠了,才低聲細說了幾句。

阮盡歡聞言,也朝那邊看過去,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顏沉沙。

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複雜的吧?

阮盡歡看到了他瞳孔中深不見底的幽暗,顏沉沙看到了他淡然表情之下掩蓋不住的傷痕。

夏恒昭看這兩人對視的情景,以為阮盡歡看到顏沉沙在這兒肯定不會過來,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是過來了。

“顏大人,很久不見。”從三喜口中,阮盡歡還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只不過這些消息是不是夏臨淵授意三喜透露給他的就不得而知了,事實上,他也不必知道那麽多的,更懶得知道那麽多。夏臨淵也不是傻子。

他喊着“顏大人”,根本沒有任何不适的語氣,平平淡淡好像陌生人,以往在飯堂裏相互毒舌諷刺似乎已經遠得難以追憶了。

顏沉沙心想,這樣也好,對大家,都好。有什麽不好的呢……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覺得自己的心在對他說“不”,可是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對的,一切就應該這樣,回到正軌。

他彎唇笑得完美,“別來無恙?”

“小恙而已,如今已無大礙。”跟顏沉沙這樣文绉绉的人說話最容易受影響了,這也是以前阮盡歡看不慣顏沉沙的原因之一,因為這樣說話顯得特別虛僞。可是現在,虛僞一點,似乎是大家的共識了。

之後就是沉默,夏恒昭忽然覺得健談的自己在這兩個人無意之間營造出的氣氛之中毛骨悚然,竟然找不到一句話來解除這種沉默的狀态。人啊,還真是奇怪的動物。

下面那戲子還在唱,阮盡歡随手端了一杯茶就要喝,顏沉沙瞥見,淡淡道:“你拿錯了。”然後伸手把阮盡歡的杯子遞給他。

阮盡歡無語了一會兒,放下手裏的茶杯,再接過自己的。

惡習不改……他真的是惡習不改……不過,習慣這種東西要是那麽容易改,就真的奇了怪了。

阮盡歡習慣用薛忘音的袖子擦臉,習慣讓薛忘音背自己,習慣讓薛忘音幫自己做很多事,也習慣調戲他的時候喊他“薛二爺”,同樣的,對顏沉沙他也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搶。顏沉沙的東西他一般都要搶,明裏暗裏地搶,明着那就是真搶,暗着就表現為經常拿錯東西,剛剛開始的時候還好,有用的才搶,後來發展到無論什麽都搶……

剛剛端他茶杯,估計只是惡劣本性發作了吧?

阮盡歡沒當一回事兒,繼續看戲臺子上看戲的。

那青衣花旦唱完,起身謝禮,銀子就紛紛往臺上落去,阮盡歡這個土包子還沒見識過這種場面,覺得好奇,轉過背就拉了一下顏沉沙的袖子,“借點錢花花。”

然後手直接伸進顏沉沙袖子裏掏了掏,摸出一袋銀子直接甩上了臺上,砸得“咚”地一聲巨響,所有扔了銀子、正在扔銀子、準備扔銀子的人全部愣了,轉頭看着他們這一桌,表情呆滞。

阮盡歡翻個白眼,“看什麽看,沒見過這麽帥的款爺啊?”

……

“嘔……”這是有人忍不住趴到一邊嘔吐的聲音……

夏恒昭滿頭黑線,他覺得自己錯了,當初怎麽會眼瞎地以為阮盡歡甩袖子飛眼神的時候特別妖嬈呢?這貨,果真是“扒皮”啊……暗自看了顏沉沙一眼,他有些同情他了,那銀子……是他的吧?

然而顏沉沙表情不變,只是一挑眉,很久不見阮盡歡,以為他變得太多,可是轉眼又明白過來,地點的轉換,永遠不能改變他眼前的這個人,他是阮盡歡,永遠都是那個嬉笑怒罵随心所欲的阮盡歡。

一只,快樂的過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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