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切按照商定的計劃進行着,但周聘婷有種預感,事情不會像計劃那般順利。她以為這不順利來自去南疆那批管事中無一人願意做這筆生意,不想第二天一早,冷謙便來了。
“小姐安好。”冷謙拱手行禮,“某是來同小姐要南疆米糧生意的。”
一旁的周義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冷先生要南疆的米糧生意?可南疆的官道還未修通,便是樓公子說的海路也未有人走過,不知情況如何。”
周娉婷也道:“我也同冷先生交個底,若是按照計劃走,米糧生意至少也要一兩年才能開始,還望冷先生思量再三。”
“某已經考慮好了。”冷謙神色堅決,将一份折件取了出來,“小姐此前說,若是南行的管事願意,可将計劃寫清,交付周家審核。某在家寫了一天一夜,這便是某的計劃,還請小姐與大總管好好看看。”
周聘婷聽他态度堅決,也不再多話,只是讓周義将計劃折件收下。
樓如逸剛好從外邊回來,聽到了些皮毛,因此問道:“容我多嘴一句,冷先生為何非要做米糧生意呢?連我一個不會做生意之人都知道,南疆生意中賺錢最多最快的是荨麻布,也是最快入手的。南疆氣候濕熱,一年四季都能産荨麻,這邊周家審核完畢,那邊你便能準備出發,入冬之前便能拿到第一批貨,賣出去便能過個豐足的年。冷先生……為何舍近求遠呢?”
冷謙看看周聘婷,顯然這位周家當家的與她的未婚夫是一個疑惑,所以他想了想,道:“既然小姐與公子這般問了,那某便實話實說了——某不願再發生去年江南大水之事。”
周義聽得默然,樓如逸與周聘婷卻因去年不在江南而疑惑,兩人對望一眼,樓如逸問道:“發大水是氣候原因,天要下雨,河要漲水,誰能攔下?這和糧食有什麽關系?”
冷謙搖頭道:“公子有所不知,這發大水咱們凡人當然無可奈何,但哄擡米價之事,卻是人為了。”
樓如逸自來了周家便受到周氏錢莊上下熏陶,對江南商場多少也有了了解,因問道:“是鄭家做的?”
江南四大巨賈,王茶、吳絲、鄭米、周錢,如果還有人能哄擡米價,那只能是鄭家了。
周聘婷望向周義,周義解釋道:“去年江南大水,将江南的田地淹了大半,江南的米糧少了近六成産量,但是米價漲了近三十倍。”
“三十倍!”對于社會主義社會長大的好青年樓如逸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這比例不對吧?少了四成的産量,怎麽會漲三十倍的價格?最多能漲個十倍已經頂天了!”
“怎麽不能?”冷謙笑了一聲,嘲諷之意溢于言表,“江南歷年産米糧在二億四千萬石以上,去年少了四成也有一億四千萬石的産量,而江南人口在兩百萬左右,按照人均口糧一升半一天,一年需口糧也在一億四千萬石左右。所以,即便是去年大水了,交完賦稅,也該有一億石左右的糧食,何況春稻沒了,秋稻還有,去年江南産的米糧絕對在三億石以上。”
樓如逸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問道:“按照這麽算,江南的口糧是遠遠夠的,怎麽會落得江南餓殍滿地的境地?米價又怎麽會那般貴?”
“那就要問鄭家了。”冷謙哼了一聲,滿臉不屑,“去年剛發大水,鄭家便要農戶搶收春稻,許多稻谷還未熟透便被割下,且收割後便遇到連日陰雨,收下的稻谷發黴了近四成。鄭家囤着糧,對外宣稱江南欠收,無米可賣,随後将上等米賣給達官貴人,富豪官紳誰出錢高誰得,而發黴的下等米放在鋪面中,以高價賣給尋常百姓。百姓們怨聲載道,但是沒辦法,整個江南只有鄭家賣米,如果不在鄭家買只能吃草根。由是,鄭家随意擡高米價,三倍之後五倍,繼而十倍,二十倍,最高至三十倍。即便是現在,江南的米價也比往年高出近五倍,還是今年春稻豐收的情況下。”
“為什麽豐收了米價還這麽貴?”雖然這麽問很無知,但樓如逸控制不住自己,“不是應該下降了嗎?”
“已經下降了。”周義嘆息道,“年初時十五倍,春苗下地後十倍,這會兒收了新米才有五倍的價格。鄭家米鋪放出的話,說雖然春稻豐收,但被淹沒的田地太多了,所以米依舊不夠。”
什麽叫壟斷,這就是啊!樓如逸心中不住地嘆息着,充滿了不滿,這種大商家随意操控價格和商品出入量的情形,必須要改,否則百姓還怎麽活?
“本來麽,歷代都是這般過來的,某與其他百姓一樣,只覺得忍一忍便能過去了,哪朝哪代的百姓不是被官家欺負之後又被商賈欺壓?但是!”冷謙的聲音忽然變得興奮昂揚起來,“當日小姐對蔬果行業出手,一舉端掉了那些大商賈的老底,如今蔬菜行業欣欣向榮,菜販也好、大商賈也罷,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掙錢,不再是一家任意操控這一行業的價格。所以,某覺得,小姐能如此,那麽某跟着小姐,勢必也能對米糧行業有所影響。鄭家家大勢大,某不敢求跟蔬果行業一般,做掉壟斷,菜販們各自競争,只希望來年若再有水旱之災,某能為江南百姓供應白米,免去死傷。”
大凡商人,想的無外乎掙錢,甚少有人發出這般豪言壯語,要濟世安民,保一方百姓衣食無憂。一番話叫周義甚為觸動,他張嘴便要說話,樓如逸和周聘婷卻同時開口。
“此事……”
“這事……”
兩人對望一眼,樓如逸做了個“你先”的表情,周聘婷嘴角微微一翹,轉頭對冷謙道:“冷先生一心為百姓着想,此心此法,十六娘甚是佩服,只是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冷先生若是相信周家,十六娘可以保證,這南疆的米糧生意,第一考慮的便是你,只是米糧之事牽扯甚廣,周家也要計劃周全,才敢放錢與先生。周家不做無利的生意,也不會讓貸錢之人血本無歸。我還是那句話,這天下商旅來往越多,生意做得越大,周氏錢莊存錢與貸錢之人才越多,所以,周家是希望所有商人都能掙錢的。”
“對。”周義也意識到自己一時感觸,竟要說漏了話,忙站起安撫道:“冷先生,此事容周氏錢莊思量再三,必定給冷先生一個滿意的答複。”
冷謙的嘴唇動了動,眼中不住地浮現出失望之色。他以為自己一番雄心壯志,周家又心存仁義,必定看不慣鄭家橫行江南的做派,會出手對抗。不曾想周家滿口應下,卻又只說從長計議。
從長、從長,長到何年何月呢?屆時,又有多少百姓因鄭家任意操控米價而死呢?
他以為周家與其他三家巨賈不一樣,卻忘了周家也是四大巨賈之一,無論如何,四大巨賈在江南盤踞數百年,根深葉茂,恐怕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他居然想借周家之手對付鄭家,豈不是可笑麽?
無聲地嘆了口氣,冷謙站起道:“那,某就等着小姐的好消息了。”
周聘婷點頭:“冷先生慢走。”
冷謙拱了拱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完了。”樓如逸開玩笑道,“冷先生恐怕對咱們失望了。”
“這事急不來。”周聘婷看着手上的折件,裏邊的一字一句,都是冷謙的心血。不瞞地說,她之所以派人去南疆查看情況,就是因為聽說南疆有稻谷,她不滿鄭家對米糧市場的操控許久了,但怎麽将鄭家從掌控位置上拉下來,真的要從長計議。
若是她沒記錯,如今鄭家家主的大女兒,可是戶部尚書的妾室之一,此事一個弄不好,要連累在在朝中為禦史大夫的姐夫不說,她這個皇商,還可能被斬了,到了那個時候,誰還敢同四大商家作對?
她秀麗纖長的眉輕輕皺着,仿佛不勝煩惱的樣子,樓如逸見着心中便升起一股一定要為她解決煩惱的沖動。他想了想,道:“十六娘,你還記得當日我同你說過的宏觀調控麽?”
周聘婷點頭,“宏觀調控與此事有關麽?”
“嗯現在确實是個好機會。”樓如逸點道,“其實,所謂的宏觀調控是一種國家行為,如果由個人或者某一家來施展,是很困難的。”
困難?周聘婷估量了一會兒,道:“你放心,周家有這個本事。”
“不,你沒有理解到我想表達的點。”樓如逸提示道,“一般來說,這是國家行為,如果是商家,一般也是……”他一時想不到有什麽詞能代表國有企業,便道:“是皇商,再說得直白點,就是說,宏觀調控的實施者,一定要得到國家的允許,連措施都不例外。”
“我明白了。”周聘婷恍然大悟,“我要給女帝寫一份奏折。”
樓如逸補充道:“最好把能想到的都寫上,畢竟江南與京城一來一回耗時太遠了。”
“嗯……”周聘婷點頭,目光在樓如逸身上流連了一會兒,仿佛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什麽都沒說,樓如逸卻明白了,她擔心自己寫奏折有所遺漏,希望他能從旁協助,但又不好開口,擔心他近來太過忙碌。
“我有些建議。”樓如逸溫柔地笑了,順服地軟化了自己的位置,“十六娘,你可願聽聽?”
“嗯,好。”周聘婷點頭,眼底一片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考慮了很久,很想重頭到尾修文的,但是那對看過的讀者太不公平了,所以還是繼續寫下去吧~說不坑就不坑~
今晚很晚的時候還會有一更。
ps.古代沒有億這個單位,但是為了方便閱讀,我把萬萬改成了億。畢竟架空嘛~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