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鄭少爺自然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第二天,冷氏米糧行的隊伍中,忽然多了許多生面孔。

“生面孔?”管事問道,“怎麽知道是生面孔?”

“回管事的話,小的每天在店門口賣米,來來往往是哪些人,都能記清楚的,偶爾一兩個沒見過的,都是跟別人來的,一問都能知根知底。但是今天來的這些卻從未見過,而且數量很多,整個上午都有。”夥計分析道,“管事,這其中肯定不尋常。”

管事一合計,便将事情報給周府了,恰好是樓如逸接的禀告,便笑道:“這事不用緊張,咱們威運镖局的兄弟們可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交給他們辦吧。”

不出兩個時辰,威運镖局的趟子手們便拎着些鼻青臉腫的人到了冷氏米糧行,将隊伍中的人一一指認了出來。

“這些都是什麽人啊?”

“對啊,為什麽會被威運镖局的人帶走?”

“諸位鄉親。”領隊的镖頭對衆人一抱拳,朗聲道,“這些都不是好人,因冷氏米糧行的米價便宜,城中其他米糧行又不肯降價,所以他們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便來打冷氏的主意。冷氏不讓一個人買一鬥以上的米,他們便雇其他人來買,而且重複排隊,想将冷氏的米買空,再以高價賣出,賺黑心錢!”

“還有這種事!”百姓們紛紛憤怒,此前米價高漲,許多人家都只能喝底下幾粒米的稀飯,餓得面黃肌瘦,對米商的怨氣已經非常大了。這會兒好不容易有個良心米商願意平價賣米,沒想到其他米商竟要聯合陷害冷氏!

“這種人就該打死!”百姓叫道,“賺黑心錢的米商也該打死!米價開得那麽高,還讓不讓人活了?”

“諸位稍安勿躁。”冷謙從米糧行裏走出來,擡手示意大家冷靜,再拱手道:“鄉親們,我是冷氏米糧行的東家,叫冷謙。”

“冷老板!”一人叫道,“冷老板願意平價賣米,是咱們百姓的救命恩人吶!”

“對,救命恩人!”

“多謝冷老板!”

“諸位、諸位!”冷謙擡手道,“諸位聽我說,我冷氏呢,既然賣米,也是要賺錢的,只是不敢昧着良心賺錢。但是現在城中其他米商與我冷氏敵對,想搞垮我們冷氏,再以高價賣米,鄉親們,這個難關,需要咱們共同度過!”

“冷老板,你說怎麽做吧,只要還能這麽買米吃,咱們都聽你的!”

“對,聽你的!”

“好,多謝鄉親們的信任。”冷謙道,“其實也不用大家做什麽,只是第一,按照家裏的口糧買米,不要囤米;第二,若是發現誰雇人買米,趁機囤米,這肯定是其他糧行的人,想買空我冷氏的米,鄉親們一定要為我冷氏監督,否則的話,我冷氏一倒,諸位也別想用二十五文買一鬥米了,至少也要飙到四十文,甚至五十文!”

一年多前的水災時上百文一鬥的米價還歷歷在目,多少百姓在那飛漲的米價中失去了親人,冷謙一提,自然是刻骨銘心地怕着。

“冷老板放心,咱們是絕對不會讓那些奸商得逞的!”

“這監督也不是白辛苦諸位的,只要能抓住別的米商派來的人,他們買下的米,交回米行,告發之人便可半價買下。”

利益總是驅使人行動的最佳力量,百姓一生庸碌,為糊口費盡心機,能用一樣的價錢買兩鬥米,對他們來說便是天大的好處,何況還有別的米商高出數倍十倍的米價壓着。于是,餘杭城中的百姓都與冷氏米糧行合作,一連幾天都揪出十幾個其他米行的奸細,冷氏米糧行也如許諾的那般,将追回的米糧半價賣給揭發之人。

如此持續了七八天,便再也沒有別的糧行派人來了。

“少爺,咱們怎麽辦?”鄭家米行裏,管事為難地問道。

“我爹的飛鴿傳書到了嗎?”

恰在此時,夥計将信件送了上來。“少爺,老爺的信。”

鄭公子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冷笑道:“我爹已經探聽清楚消息,冷氏的大米最多不超過二百萬石,哼,還想跟我鄭家作對?我倒要看看,誰耗得過誰!告訴餘杭城裏的鄭家米行,從現在開始,關門閉戶,不再賣米!”

“少爺,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沒有百姓來跟咱們賣米了,那些達官貴人……”管事遲疑。

鄭公子也略遲疑,最後退了一步:“派人秘密将米糧送到各個官紳府上,務必小心行事。”

“那這米價……”管事又問道。

“還按照原來的收!”鄭公子眼中閃過狠厲之色,“總之,先用這個冬天,将冷氏米行拖垮再說。周家想跟鄭家作對?哼!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一聲令下,鄭家所有米行鋪子都關了門。随即,更多的百姓只能選擇去冷氏米糧行買米,冷氏米糧行的倉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空了下去。

傳言也在百姓中間悄悄地蔓延了。

“冷老板真厲害,他就開了幾天的鋪子,鄭家米行在餘杭就做不下去了。”

“你想得太簡單了,鄭家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關門呢?別的不說,鄭家收了江南上千萬石米糧呢,若是真的關門了,難道這上千萬石的米就爛在倉庫裏麽?鄭家米行關門,不過是想大家都慌了,哄搶冷氏的米,讓冷氏一家米行供應整個餘杭城的百姓。等冷氏的存糧賣完了,他們就能擡起更高的米價,到時候……就算是周家也沒辦法。”

聞者不禁下了一身冷汗,“鄭家好毒的心腸!難得有家賣良心價大米的,他們竟然要把冷氏逼上絕路!”

“生意場上就是這樣,誰本事大,誰就能活。”說話的人嘆了口氣,“就是不知道,冷氏的米被賣完之後,咱們這些窮苦百姓怎麽辦。一百文一鬥的米我是買不起的,賣兒賣女也買不起。”

“那……那若是真的到了冷氏的大米賣光的時候,咱們該怎麽辦?”周圍的人惶惶不安,“難道要餓死麽?”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人又道,“咱們相互監督,讓每家少買點米,只要能撐到開春,鄭家三個月沒有生意,自己肯定撐不下去。那些達官貴人可不吃陳米,明年夏天新米一出,就算江南再欠收,冷氏也有新米上來了,咱們還是有米吃。至于鄭家……哼!他們既然想斷了咱們老百姓的活路,咱們也能跟冷氏一起,斷了他們的生路!那上千萬石的米就等着爛在倉庫裏吧!”

“對!”周圍的人叫嚷起來,“就讓鄭家嘗嘗咱們的厲害!老百姓怎麽了?螞蟻多了能啃大象呢!”

從這一天起,到冷氏米糧行買米的百姓更多了,但每個百姓都默契地只買足夠口糧就行了,多了不買。如此,冷氏米糧行支撐了一個多月,竟是以一己之力,将餘杭百姓都養了起來。

如此一來,鄭家米行不禁慌了起來,好在鄭家除了餘杭的米行之外,其他州縣也有米行。他們正想在其他州縣提高米價,然而不知怎麽回事,一夜之間,江南各個州府裏都出現了冷氏米行,而且每一家冷氏米糧行都與餘杭一樣,米價實惠。百姓們早聽說了餘杭的米價低廉,本來想湧入餘杭購買的,沒想到自家門前也有了平價大米,自然樂得抛棄鄭家。鄭家在江南的米鋪只能在偏僻之地才能賣出,而這時間富豪官紳到底是少數,只有平頭百姓才是買米的主體。

一夜之間,形勢逆轉,鄭家上下陷入了舉棋不定狀态,漸漸形成了兩派人。一派覺得應該與周家修好,将手上囤着的上千萬石米平價售出,如此可以挽回一點損失。而另一派則認為,周家不足為懼,冷氏支撐不了整個江南的米糧供需。

“春稻要七月才能收,這會兒還沒到正月,難道冷氏還能變出米來,支撐到七月?”最終還是鄭老爺子一錘定音,“鄭家丢不起這個臉,絕不認輸!”

另一邊,周聘婷與樓如逸也清楚,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季度的米糧交戰,而是周家和鄭家在争奪米糧市場的主導權。

“冷先生那邊怎麽說?”周聘婷問道:“他還能支撐多久?”

“冷先生說,如今存糧最多只能支撐到四月,五六七這三個月,不知如何是好。”大總管周義眉頭也皺了起來,“小姐,冷先生也着急了,但他要我跟小姐傳個話,說是他不願認輸。”

“不願認輸就好。”周聘婷轉頭問道,“船隊之事如何?”

樓如逸估計着時間:“現在的話,蜀中的米也差不多到了。”

蜀中,天府之國,那雖然只有小小的一塊地方,但有都江堰灌溉上下,一年之中也能産六千萬石左右的糧食。而巧得很,這一年蜀中豐收,周聘婷早早便奏請了女帝,請女帝準許冷氏在蜀中購買糧食,甚至還請求動用蜀中一部分官糧倉中的官糧。女帝對她提出的“宏觀調控”一事非常感興趣,很快便批複了下來。

而霍公子,則繼續建造運糧船,通過長江将蜀中的糧食運了下來。

“可惡!”鄭府之中,鄭老爺子狠狠地用拐杖拄地,罵道:“要怎麽做,還需我教你們嗎?”

“老爺,咱們已經派人去了,但是……但是冷家與威運镖局合作,再加上蜀中的道路咱們的人不熟悉,實在難以下手。”

“蠢貨!”鄭老爺子罵道,“咱們的人不熟悉,難道是蜀中就沒有人熟悉了嗎?刀口上的生意,哪有銀子擺不平的?”

“可是……可是……”管家艱澀道,“老爺,周家是皇商,他們不知怎麽的得到蜀中官軍的保護,糧船隊是由官兵護送下來的,咱們不敢動手。”

若是只有冷家,甚至只有周家,他們都能買通當地的綠林好漢,不過就是些銀子的事。但若是打劫官兵護送的糧船隊,且不說打不打得過,只說搶劫官軍的後果,又怎麽是鄭家能承擔的?

鄭老爺子聞言不禁呼吸一梗,他在江南作威作福慣了,卻忘了商人之上還有官家。而朝廷只怕就等着鄭家這塊肥肉自己送上門去,屆時落得個抄家滅族,這累積了數代的萬貫家財,就是朝廷的了。

次日傳來消息,說是朝廷贊賞冷氏米糧行在荒年平價賣米的義舉,為防有人加害冷氏米糧行,所以特派朝廷官兵守護冷氏米糧行。

嚴格地說,朝廷此舉不算插手江南商事,不過是阻止其他人對冷氏米糧行下毒手罷了。但只要能保證這點,冷氏已幾近立于不敗之地。

鄭家關閉店鋪,原本是想耗盡冷氏米糧行的存糧,沒想到冷氏米糧行竟然還能從蜀中調運糧食。如此一來,冷氏的糧倉再一次富足起來,看冷氏米糧行的夥計,每個的臉上都是胸有成竹之色。

在冷謙與鄭家争奪米糧市場時,于貴依舊默不作聲地往江南輸送耕牛,于記牲畜行的規模不僅是餘杭,甚至江南都能占上一席之地。随着于貴繼續以低廉的租金出租耕牛,再加上冷氏米糧行竭盡全力控制米價,這一年雖然江南欠收了,但并未發生餓死人的事情,江南的青壯年都保存了下來,也沒有迫于生計遠走他鄉。

新的一年,開春,江南各處都忙碌起來。農戶們忙于租借耕牛,開始整理稻田。江南的習慣,入秋、開春個耕耙一次稻田,将泥土翻熟。因為有于記牲畜行也在江南大部分州縣都開了分行,所以這一年江南被耕種的水田比往年多了許多。

二月,各地開始育秧,與此同時,周氏錢莊開始派人在各州縣行走,粗略地統計着水田的耕種數量。

“按照這個數,哪怕今年與去年一樣是欠收,也足夠養活整個江南。”冷謙對糧食一事頗有心得,也越發信心十足。“兩廣、蜀中也傳回了消息,說是去年咱們收購糧食的消息在農戶中傳遞,今年兩地的糧食種植都比去年有所增長。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兩地應該能收購一千餘萬石。”

“這就好。”周聘婷點頭。

三月,秧苗下田,兩廣開始進入雨季,但這一年的河流漲水在正常高度,并未引發洪災。四月,稻谷抽穗,五月揚花,江南也進入了雨季,但并未影響稻花的開放,連害蟲也少了不少。

風調雨順,豐收的好兆頭,鄭家終于開始慌了。

鄭家囤的大米超過一千五百萬石,正常情況應該在十月秋收到次年七月收早稻這幾個月裏,賣掉一千萬石左右的大米,餘下五百萬石存在各地的糧倉中,以備不時之需。若是來年豐收,那去年的陳米便充新米賣給百姓,官紳們吃早稻的新米。若是來年欠收,則以這五百萬石為基礎,提高米價,賣到秋稻收成,若是秋稻再欠收,則再提米價,讓百姓們買不起,只供有錢人家,這五百萬石也足以撐到下一年的七月。

所謂“蘇湖熟,天下足”,确實是江南一地的糧食産量撐起幾乎整個中原地區的大米供應,只是這個熟也分豐收還是欠收,所以這個天下,也因此分百姓的天下,或是有錢人的天下。

鄭家自前朝戰亂的末年起家,百餘年來一直恪守這條規則,控制這天下的大米糧價,從沒想過,如今竟被一個小女子操控的冷家逼到如此境地。

一千五百萬石大米,折合成影子至少兩千萬兩,試問江南商戶,誰能随随便便折損千萬兩白銀?

“鄭家這會兒當真是血虧了。”酒鋪茶寮中,百姓們津津樂道着此事。

“不是血虧,是傷到根本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說道,“想想現在的米多貴?鄭家從去年十月到現在五月了,賣出去的米沒幾石吧?”

縱然賣給了官紳人家,然而九牛一毛,哪裏補得過損失?

鄭府之中,鄭家的幾個公子也輪番勸着鄭老爺子。

“爹,咱們不能再跟周家較勁下去了,今年豐收,七月眼看着新米就收成了,若是咱們再不趁着這兩個月将去年的米賣出去,咱們這半年賺的銀子可真不夠您買一斤洞庭碧螺春呢,還談什麽賺錢?”

鄭老爺子拄着拐杖沉默許久,即便他不願意承認自己輸給了那個小丫頭,但鄭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全都儀仗着米糧生意賺來的銀子吃飯,難道他真的能為了臉面,放棄活人嗎?

“爹,風水輪流轉,忍一時之氣,未必沒有報仇的時候啊!”

在兒子們苦苦勸說下,鄭老爺子終于點頭:“好,重開鋪面,米價……與冷氏米糧行持平!”

鄭家公子們都松了口氣,趕緊往各處傳話,然而鄭家米行重開鋪面,甚至貼出了與冷氏一樣的米價,竟然依舊門可羅雀。

“鄭家這是自作孽。”茶館裏,百姓們說道着。

“試想經過三年前的大水,去年的欠收,兩次哄擡米價,鄭家惹了多少民怨?若是沒出路也就算了,去年橫空出來個冷家,平價賣米的義舉讓百姓們吃飽了飯,得了多少民心。兩相對比,即便鄭家跟冷家一樣的價格賣米,難道大家會去買鄭家的米麽?”

“我可不敢。”茶寮的老板娘邊收拾桌子邊說道,“誰知道鄭家是不是用陳米混新米賣?”

“陳米混新米還算好的,誰知道鄭家會不會用陳米當新米賣?總之,我還是去冷氏買米,至少吃在嘴裏心也放得下來。”

百姓們紛紛點頭,這話傳到鄭家耳中,鄭家才恍惚記起一句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雖是帝王之道,但放在商界更是如此。商界不如皇權,本沒哪家能永遠第一,但鄭家控制着大米這一命脈太久了,久到忘了民怨是多麽可怕的東西。一旦失了民心,而對手趁機崛起,他們便會萬劫不複。

六月将至,梅雨将來,鄭家米行的夥計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着屋檐。

重開鋪面已經二十來天,而百姓們依舊選擇去冷氏米糧行買米,不肯入鄭家米行一步。

鄭家上下為此愁雲慘霧,鄭老爺子更是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發,蒼老了十歲不止,養尊處優的他,終于露出了垂暮之色。誰也沒想到,在這一籌莫展的時候,竟然還是周家救了鄭家。

毫無預兆地,冷氏米糧行挂出了告示,表示冷氏米糧行的存糧不夠了,既然鄭家也平價賣米,希望鄉親們去買鄭家的米。

“冷老板,天下還有這樣的事?有錢不賺,把客人送給對手?”前來買米的百姓一陣錯愕。

“就是啊!冷老板,我們願意買你家的米,不願給鄭家掙錢!”

“鄭家會坑我們的!”

“鄉親們,聽我說。”冷謙站在米糧行的門口,擡手連叫了好幾聲,終于讓周圍安靜下來了。

“鄉親們,不是冷氏米糧行不願賣米給大家,實在是咱們米糧行已經沒有存糧了。從去年十月初到六月,将近八個月的時間,江南賣米的只有咱們冷氏米糧行。冷氏沒辦法在江南收購糧食,只能從蜀中、兩廣收購。不瞞大家說,原本咱們米糧行的大米是不夠撐這麽久的,若不是鄉親們每日只買那一點點米,咱們小小的冷氏也供不起江南這麽多人的口糧。如今庫裏只剩的那一點點米,是留着以防萬一的。”

一席話說得在場的百姓們都默然了,他們也知道,冷氏的大米是不夠的,否則的話,何必從十二月開始便每家每戶盡可能少的吃飯買米呢?

寂寂無聲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問道:“冷老板,你怕什麽萬一啊?”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冷謙笑了笑,沒有明說,只是道:“只要鄉親們相信,有冷氏米糧行在,就絕不會讓人随意操控米價。”

這個冬天,江南的百姓都對冷氏米糧行的義舉感恩戴德,聽他字字出自肺腑,何況誰不想賺錢呢?實在是沒有米了,難道排隊就有米飛出來麽?

想通了的百姓們陸陸續續離開了冷氏米糧行,前往鄭家米行買米,只是還有人不明白。

“冷老板說什麽天有不測是什麽意思?”

“你傻呀,現在是什麽時候?梅雨時節嘛!雖說今年眼看着就是個豐收年,但稻谷還沒收下,一切就還有變數,萬一稻谷即将成熟時發大水呢?還不是一樣糧食歉收?至于人禍……冷老板寬宏大量,讓咱們去買鄭家的米,若是鄭家見冷老板沒米了,就開始漲價呢?鄭家的心腸,咱們可不敢信。”

“我懂了!”問話的人恍然大悟,“冷老板留着些米,就是為了防鄭家的,若是鄭家還敢漲米價,冷家便将最後的米賣出,好歹也能讓咱們撐到今年的春稻收成吧?”

周圍的百姓不禁默默,好一會兒才嘆息道:“冷老板為了咱們老百姓能活命,可是費盡心血。”

“光是冷老板哪能做到這一步呢?還是他背後有個周家。”一人提醒道,“你們忘了?那年周家弄什麽競标會,要找人去南疆做米糧生意,最後選的人就是冷老板。”

“周小姐先把蔬果行會打掉了,讓咱們有菜吃,這會兒又讓咱們有米可買,實在是江南百姓的大恩人吶!”

“不。”一個書生忽然道,“要我說,咱們恩人也不是周小姐,而是女帝。想想,當年周游周老爺被人害死了,若不是女帝相信周小姐,封周小姐為皇商,哪有現在的周家呢?何況周小姐動蔬果行會,若是沒有官府做靠山,這會兒指不定會怎樣呢。”

“對,我聽說鄭家本來想雇強盜打劫冷氏米糧行的運糧船的,是女帝派了官兵護送,運糧船才能安安穩穩地到江南。”

“可女帝既然有心整治那些大商賈,為何不直接抄家呢?”一人比了個殺頭的動作,“這麽咔嚓一下,不就行了?”

“你傻啊?”書生哭笑不得,“女帝是要做明君的,哪有明君随便抄家滅族的?再說了,沒了鄭家,難保沒有李家、張家,誰不是一樣吃咱們百姓的血汗?還是現在這樣好,有個冷家能治鄭家,叫鄭家規規矩矩的做生意,不敢亂擡米價。這不流血不殺人的,不是很好麽?”

周圍的人聽着不禁肅然起敬,“女帝的本事,果然是咱們不能比的。”

“最重要的是,女帝心系百姓,願為咱們老百姓謀福祉。”

七月,江南豐收的奏折送到了女帝的禦書房裏,江南太守在奏折中還特意提到了一點,朝廷在江南的威望,大大增強了。

“陛下選的這位女皇商,還真是有點本事。”太尉翻着奏折。

“可不是麽?”女帝眼中帶着笑,“又能為朕打理江南商場上的事,又能給朕表忠心,得了名聲,還都堆到朕的頭上。這樣忠心的孩子,哪裏找去?”

太尉問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同意周姑娘先前在奏折裏提到的那件事了?”

“同意了。”女帝眯了眯眼看向紫竹簾下細密的陽光,這會兒,紫宸衛該到江南了吧?

此時江南的形勢,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冷氏米糧行下的各個店鋪都勸來買米的客人去鄭家米行買米,直言鋪子裏已經沒有存糧了,百姓們也接受了冷氏米糧行的建議,不在抵抗鄭家米行,仿佛此前的恩怨一筆勾銷。而鄭家,也默默地收下了這筆恩惠,不發一語。

“小姐,這鄭家也太厚臉皮了!”雪月抱怨道,“咱們周家這麽寬宏大量,幫他們解決民怨之事,他們竟然連個謝字都不肯說?”

“傻丫頭,你家小姐又不是為了鄭家的感謝才這麽做,更不是為了壓鄭家一頭,她想做的已經做到了,那其他的事就無關緊要啦!”樓如逸笑嘻嘻地說,還回頭問了句:“對吧,十六娘?”

周聘婷眼睛彎了彎,點頭道:“嗯。”

“可是……”雪月歪着頭想了想,明白了,“小姐想要的,是沒人能控制米價的升降,現在鄭家已經不成氣候了!”

“聰明。”樓如逸誇着她,卻看着周聘婷笑,目光溫柔。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竟能借她的手,實現自己的理想。

在鄭府中,鄭家小公子也提出了這個問題。

“爹,周家在最後關頭放過咱們鄭家一回,咱們是不是應該登門說聲感謝?”

“在最後關頭放過咱們一馬?”鄭老爺子冷笑,目光錯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搖搖頭罵道:“難道這就是我敗給周游的原因?周家只剩個女兒都能撐起整個周氏錢莊,擺了我老頭子一道,我這兒子卻像是個傻的,連這背後的關竅都看不清!”

“爹,您別急,您不是還有別的兒子嗎?”鄭二少陪笑着,随後轉身對小弟嘆息道:“你說你多傻?周家哪是放咱們一馬?這是要咱們欠她個人情不說,還要叫咱們知道,鄭家若是不照着市價來,她周家有的是辦法整治咱們!”

鄭小公子被訓得臉蔫蔫的,仍是忍不住贊嘆道:“這麽說來,這位周十六娘還挺了不起。”

一語說完,鄭家上下只能嘆息。

他們不認輸也沒法子,形勢比人強。

這一年七月,江南、兩廣都豐收了,冷氏、鄭家都收購了不少大米,鄭家依舊在江南銷售,冷氏米糧行卻将糧食運到了關中。原來這一年陝甘地區的糧食歉收,冷氏米糧行擔心陝甘地區的大米不夠,所以特意前來。

自此以後,冷氏米糧行仿佛成了大梁朝米糧市場上的移動救星,哪裏糧食歉收了,冷氏米糧行便盡力将大米運到哪裏。朝廷對冷氏米糧行的行動非常支持,甚至幾度派将士護送。而冷氏米糧行之所以能以最快的速度獲取各地糧食的豐欠消息,還是因為周聘婷接下來的一個舉動。

“小姐要開客棧?”管事們難以相信。“小姐不是說過,咱們周家除了錢莊,什麽生意都不做麽?”

“我本以為各地有錢莊便夠了,卻沒想到若是窮鄉僻壤,未必需要借貸銀子,咱們在那些地方開錢莊,做的是虧本生意。但是,不管是什麽地方,總有商旅來往,也就需要客棧。”

“最重要的是。”樓如逸接口道,“錢莊不是打聽消息的地方,但客棧人來人往,龍蛇混雜,才是打聽消息最便捷的地方。”

這話說得雖然有道理,但管事們還是不明白一件事:“小姐,咱們為何要打探消息呢?”

“因為周家是皇商。”周聘婷意味深長地說,“皇商的第一個字,先忠于皇命,再為商。”

“而且,做生意要因地制宜,只要咱們摸清楚一個地方的商機,找出善于經商之人,讓一地富裕起來,才能建錢莊,吃利息嘛!”樓如逸笑道,“大家說對不對?”

這麽一想,确實有道理。

衆管事自然一致通過,這一年的七月,客棧之事便随即準備起來。客棧之事不易,但周家已經在江南樹立了廣納賢才的名聲,一旦表示要組建客棧,各方的人才都踴躍來報。在從前,讀書人以經商為恥,渴望考上科舉,為官為民。但如今,因周家的一系列舉措,叫書生們有了新的認識,縱使考不上科舉,若能為周家所用,亦能造福一方,大展才華。

各方賢才與贊譽如雪片般飛來,周聘婷卻越發地小心謹慎,每一處的客棧,都至少耗費三個月以上。如此逐步展開,再慢慢地加快步伐,終于在次年三月之前,把江南大小州縣都開遍了客棧。

周氏名下的客棧除了供給客人休息之外,還有牛馬驢等牲畜,供客人租賃,客人只需壓下銀子,拿走蓋上周氏客棧印章的契約,便能租走牲畜。到了下一個周氏客棧,客人只需将契約交給掌櫃的,掌櫃的便能根據兩地之間的距離,以及馱運貨物的輕重,收取租金,并且将剩下的押金還給客人。

完成這樣的生意,靠的是周家強大的信譽,而随之帶來的,除了盈利,還有消息。

每條商道上來往客人多少、身份,貨物種類、數量、買賣的價格,都随着來往的人流被掌櫃記下,每一旬彙總成冊,交與威運镖局的趟子手與镖師們,帶回餘杭。為了處理這些數量龐大的信息,周聘婷再次向女帝奏請,在餘杭設立客棧總莊,裏邊沒有客人,只有數十上百個願為國效力卻無法通過科舉的書生。他們每日将消息分門別類,再彙總成冊,同時在周聘婷的教導下逐漸了悟消息中的異常處。為了配合消息的傳遞,太尉府再次從軍營中挑選并訓練了一支隊伍,分批次來往于京城和餘杭之間,保證每日都有消息傳回京城。

這便是那一日樓如逸提出、周聘婷與他花了一整個晚上完善的計劃——所謂的宏觀調控。

只是客棧分布的範圍還在江南,書生們處理信息也還不熟練,不過,一切慢慢來吧,事情總是欲速則不達的。

轉眼之間,又是陽春三月,這一日周聘婷剛從客棧總庒回府,雪絮便神色異常地應了出來。

“小……小姐,府裏來了位公子,自稱姓樓。”

東海璇玑島的人?周聘婷問道:“通知樓公子了麽?”

“沒呢。”雪絮遲疑道,“小姐,這位新來的樓公子說……說他才是您的未婚夫!”

作者有話要說: 66大順,争取明天完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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