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月之主（1）

子夜時分，圩城郊外，筆直的官道上傳來陣陣馬蹄聲，有數騎人馬絕塵而來。馬上諸人皆着雪白戰袍，或多或少都染上了些血污，手持銀戈，臉上是掩不住的倦意。

為首的是一個戴着一個銀色面具的年輕男子，亦身着一身雪白戰袍，墨發以白玉簪挽起，背着一柄看着就很重的寒鐵劍，面具後的一雙眼眸滿是淡漠，令人望而生畏。即便是騎在馬上，他依然背脊挺得筆直。

此人便是大岐王朝永昌帝的六皇子——葉天朔。

大巫國至此地數千裏，一行人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只為了能及時趕回大岐皇都臨川城，按時赴慶功宴。

圩城距皇都也不過幾十餘裏的路程，路上不出意外的話，天亮前他們就能到。

半年前，大巫國入攻岐國邊境，這群流寇賊子們在大岐王朝的地盤上，燒殺搶掠無所不作，守關将士拼死抵抗卻也擋不住，只好向朝廷求援。

本該是任大統領帶着太子殿下的玄甲軍和常子坤将軍的雪月軍出征，怎奈常子坤突發暴疾，葉天朔便主動請纓，暫掌雪月軍權，待班師回京後，再将雪月軍權交由常将軍。

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葉天朔此舉是為了讨皇帝歡心，刻意而為，尤其是雪月軍中的幾個老人，都是聽從常子坤慣了的，在葉天朔剛到軍中的時候，可是沒少受白眼。這群人，仗着在軍中有點資歷，完全不将這個養在深宮的皇子當回事。

皇子又如何？來了這軍營中，便沒有皇親國戚和平民之分，只有将領和士兵！你只要有能力，衆人就都聽你的；你沒有能力，就算你是皇家貴族，大家也不理你！

就在衆人等着看這位沉默寡言的六皇子的笑話之時，卻沒想到，這位六皇子，來軍營裏只做了三件事，就打消了全體雪月軍士對他的不屑與輕視！

第一，葉天朔來到主營帳中，一句話都未說，只是鋪開白紙，揮毫落墨，寥寥數筆，勾畫出了一幅完整的軍事地圖。從大巫國全境，到岐國邊境，每一個山脈、河流、山谷、關隘、城市，全都分毫不差！

第二，葉天朔走出帳篷外，拿起挂在一旁架子上的做工極粗糙的弓箭，從箭筒中抓出了九支箭，搭在了弓上，彎弓欲射。正值秋季，天邊一排雁群結隊南徙，葉天朔毫不猶豫便将箭對準了那隊雁群，瞬間九箭齊發，且全部射中！

第三，葉天朔走回目瞪口呆的一衆軍士面前，開口說了迄今為止的第一句話：“請你們之中武功最強的勇士站出來，我想與他比試一番！”一衆軍士面面相觑了許久，最後還是站在前面，板着一張臉的瘦高青年站了出來。此人是雪月軍的副将，名陸成，是公認的雪月軍中武功最高強的。葉天朔二話不說，拱手行了一禮表示敬意之後，便直接開始了。一陣眼花缭亂，衆人只覺眼前成了一片重影。待兩人停手之時，他們急急看向兩人。葉天朔這邊依然面色不改，只是左手臂受了傷，而陸成卻是氣息不穩，大口喘着氣，面上慘白一片，手臂大腿一片劃傷。結果再明顯不過了。

此後，雪月軍中，上至副将、軍師，下至仆役、雜夫，全都對這個新上任的六皇子崇拜的一塌糊塗，六皇子一夜之間便在雪月軍中樹起了威信，頓時在京城中引來熱議。

後來，葉天朔帶領全軍，浴血奮戰，以及最終一戰中更是親自于千軍萬馬中，一擊斬下敵軍頭顱，挽回敗局。那一刻，全軍圍着葉天朔，高呼“雪月之主”，場面極為震撼，每一個親眼目睹這一場景的士兵，都永生難忘。

“雪月之主”之命，便這麽傳遍了大岐王朝，尤其以京都臨川城為甚。

永昌帝聽到之後，沒有任何反應，無褒無貶，如同聽到一個陌生人的名字一樣，足見他對這個皇子是真的完全忽略。但傳入常将軍耳中的時候，卻沒有這麽平淡了。

聽說，常子坤将軍的病本來都快要好了，聽到“雪月之主”這四字之後，瞬間吐血不止，一氣之下又卧床不起，雪上加霜的是，常子坤将軍的七歲幼弟常澤，在聽聞兄長噩耗之時，大驚之下，一個不留神，從後院假山上摔了下來，至今依然未醒。大夫說，這孩子，若是在這個月底前還醒不過來，家裏就該尋思着操持後事了。

常府上下亂作一團，常子坤父母去世的早，家中只留下了個弟弟與他相依為命，而常子坤也不辜負親朋好友的期望，十五歲便接手了雪月軍權。這個小夥子二十好幾了也還沒娶親，是個一心報國無心家事的熱血好男兒。而他的這個弟弟常澤，也自幼天資聰穎，三歲出口成章，五歲便能射殺一頭成年老虎，充分繼承了兄弟倆爹爹的好基因。

許是老天爺也覺得常家人命太好了，看不過去了，便一下子給了常府這麽大的打擊。

最後一戰勝利後，任大統領和太子殿下帶着玄甲軍先行趕回皇宮，向永昌帝彙報戰績，留下葉天朔帶領雪月軍，負責餘下一應事宜，諸如安撫百姓之類的，因此，便耽擱到了這麽晚。

雪月軍中上上下下皆是極為不忿，以陸副将為首，明明這一次“平西之戰”中，他們雪月軍出力最大，怎麽最後還是要留下來收拾爛攤子？

對此，六皇子依然沉默應對，不反駁，也不附和。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漸漸現出魚肚白，一抹曙光乍至，一名小士兵指着前方的城門，激動地高呼：“六殿下，咱們到臨川了！咱們——回來了！”

“太好了，終于回家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臭蛋吹牛皮去！我要把咱們六殿下的英勇事跡都講給這臭小子聽！”

“我要回家看我娘去！都小半年沒見了……”

“我好想我媳婦兒和兒子，也不知道她們娘兒倆還好嗎……”

“我也想我娘，但是她已經走了快三年了……”

“我想去吃李家燒餅，巨好吃！你們也都來嘗嘗啊，六殿下如果吃得慣民間粗糧的話，也一起！那家店老板跟我爹是好朋友，他也知道咱們殿下的事，如果殿下能來的話，他們肯定會很高興的！”

……

一衆軍士都陷入了“歸家”的狂喜之中，惟六皇子不發一言，良久，他輕輕摘下銀白面具，露出一張極英俊的面龐來。

英氣卻不顯稚嫩，白皙卻不顯媚氣，這是一張完美到近乎極致的面龐，幾乎找不出一個缺點來。鼻梁高挺，薄唇輕抿，眼睛細長，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是一張使人看了過目不忘的臉。

一衆下屬經過這小半年的相處，也早已知道六殿下的脾性，六殿下是個文武全才，但就是不愛說話，惜字如金。

就算是這樣，衆下屬還是很敬佩他們的“雪月之主”，在他們心中，六殿下就是真正的雪月軍統領。

在臨出發前的一夜，陸副将特地給雪月軍各隊長開了個會，暗中吩咐他們，待回皇宮後，一定要找機會禀告聖上，希望六殿下能留在雪月軍中，而不只是空得了個“雪月之主”的名號。

他們不想讓六殿下離開雪月軍。

在這個時代，什麽樣的感情才最堅固、最真實？

答案只有一個，戰友情。因為他們，共同經歷過生死，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在戰場上抛頭顱、灑熱血。

這種感情，是歲月沖刷不掉的，比普通人相處十年，甚至二十年得來的感情，都要珍貴。

陸副将看着前方戰馬上那個孤傲的身影，一時之間心內百感交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對這個獨居深宮的六皇子改變看法了？他自己心裏清楚，那一次的比試，他慘敗，當時心裏是屈辱大于敬佩的，為什麽？他苦練功十餘載，竟連這樣一個獨居深宮的廢物皇子都打不過？？

後來，在所有人都徹底為他所打動的時候，他依然固執己見，還不死心地去挑了他好幾次事，每次都被他巧妙化解。

一直到那一天，他記得那日是冬至，下了一場大雪。任大統領派去的探子，在深夜時分冒着生命危險帶回來了信息——巫國一部分軍隊在前方的小寨子裏駐營。當時他正好當值守營，因逞強心作祟，他一心想着，這次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突襲敵軍大營，殲滅對方小首領，就能得到任大将軍賞識，順便也能狠狠踩一把這個假仁假義的廢物皇子。

他完全低估了敵軍的實力，帶着一小隊軍士就去突襲了，孰料，對方像是早已料到一樣，突襲不成功，反被堵住。他與帶去的士兵浴血奮戰，卻因以少對多，也不過是是以卵擊石。

最後，在敵軍賊子齊齊将劍尖對準自己的時候，他只道注定命喪于此，卻沒想到，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號角聲，是六殿下——

六殿下一襲雪白戰袍，帶着他的那個銀色面具，手執寒鐵劍，身後，是信賴他的兄弟們！

他就這麽得救了，因雙腿被砍了無數道傷痕，無法獨立騎馬，六皇子親自帶着他，靠着他的後背，耳中清晰地傳來那人的強有力的心跳聲。那一刻，他就暗暗發誓，終生效忠于他！雪月之主只有一個，那便是大岐王朝六皇子——葉天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