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月之主(2)

清早,才過卯時,宣平侯府就忙得不可開交,今兒,是世子爺入宮的日子。

本來世子妃和任側妃也要随行的,但這兩人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一個推說染了風寒,渾身難受,一個說自己以側妃身份随行多有不便,且要留下來幫助侯夫人和宋先生打理府上內務。于是到最後,就只有宣平侯、侯夫人和小溫侯入宮赴宴。

小溫侯穿着一身暗紅色窄袖交領錦服,袖口鑲一圈黑邊。衣裳靠近胸口的位置,繡了一個紅、白、黑三色鳥,鳥的造型有些奇特,尾羽極長,将三色鳥包圍了起來。腰束袍帶,兩邊各自垂下一條穗子,頸間挂着一顆瑪瑙珠,頭戴玉冠。

其他的都好說,溫璟在看到那個三色鳥圖案的時候,嘴角一抽,差點沒笑出聲來,內心暗自吐槽道:“這什麽玩意啊?還繡了一只這麽醜的破鳥在衣服上,腦殘吧!”

侯府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門前停着兩輛轎子和若幹轎夫、小厮,溫璟“含淚”揮別世子妃、側妃和一衆妹妹們,在老侯爺和侯夫人進轎後,他也昂首踏入了另一輛專門為他準備的轎車。

于是,宣平侯府一行人,便這麽“聲勢浩大”地向皇宮進發,而與此同時,六皇子率領的雪月軍,也早已到了皇宮。

永昌帝果不其然,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毫不留情,将雪月軍權重新還給常子坤将軍。

彼時,常将軍已調養了小半年,身子早就大好了。還聽說,他的那位幼弟也與小溫侯同時醒過來了。

只是,常小公子自醒來之後,好像變得有些奇怪。

常小公子自幼天資聰穎是出了名的,三歲出口成章,五歲即可獨立射殺猛虎。他作出的文章,就連一向以刻板嚴厲著稱的鄭老太傅,都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稱道:“此子乃不可多得的奇才啊……”而他的射術也是極精準,常将軍都對他贊不絕口。

但是不知為何,常小公子這一次受傷昏迷了近月餘,醒來之後,竟連話都說不利索,更別提作文章了!一句話常說的磕磕絆絆,還夾雜着許多莫名其妙的字符,衆人是聽得一頭霧水。

不光如此,常小公子性情也是大變。以前的他不愛說話,性格沉穩踏實,喜歡待在一個地方不動,而現在,他卻是一刻也呆不住,東看看西摸摸,見到每件東西都好奇。

這可急壞了常将軍,又是請大夫,又是請人做法,怕是自個兒幼弟身上沾染了什麽不幹不淨的邪祟之物,但最後都是無果而終。

大家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了這個事實,一來二往的,大家也覺得,這樣的常小公子,也沒啥不好的,天真活潑好動,這才是個真正的孩子嘛。原來的那個小公子,太過聰穎,又太過沉穩,根本不像是個孩子。

常将軍卻對此明顯不高興,整日陰沉着臉,一衆下人也不知這位主子在想什麽,反正盡量使能不去招惹就不去招惹。

旨意下發後,常将軍依然陰沉着一張臉上去接旨,完全沒有收回兵權的喜悅,而陸成等人內心卻極大不情願。陸副将當時也在朝上,熱血一上湧,直接就想出言請求聖上收回旨意,卻被身邊的六皇子眼神制止住了。

葉天朔随後也一臉平靜地領旨、謝恩,散朝後依然淡淡地獨自回宮,一如往常,無悲無喜。

陸副将本想在散朝之後找他談一談,卻沒想到對方一下朝,速度飛快,眨眼間就沒影了,陸成無奈,只得憑着記憶去找葉天朔居住的宮殿——文晟宮,位于冷宮旁邊,其已故的母妃容婕妤生前便住此宮。

葉天朔由于還未及冠,尚不能有自己的封地,他又不受寵,亦沒什麽親近的人,便只能獨自住這麽偏僻的宮所。

陸成穿梭在宮牆紅瓦中,與各種宮人擦身而過,每個人都表情淡漠,急匆匆地來去,不時也有衣着華麗的貴人們路過,陸副将為免尴尬,特地選的小路繞過去。

最終,陸副将到了一座外表看過去極為凄涼的宮門前,文晟宮。

宮門微微敞開,陸成輕輕一推,便推了開來,老舊的漆門發出“吱呀”一聲響,驚住了院內幾個打掃侍女。

其中一個侍女從陸成身上的服飾看出來了他的身份不凡,向他福了福身,道:“敢問大人,到此可是來找人?”

陸成點點頭,道:“是的,我找六殿下有點事。”一擡腳邁了進來,在院內環顧一周,一陣風拂來,滿地灰塵亂飛,一應設施都極為陳舊,生滿銅臭,院內有一口井,井上滿是苔藓。

陸成微微一怔,這便是他的住所?怎麽會是這樣?

一個皇子,就算是再不受寵,也不該被如此對待啊。

陸成感覺心內竄起了一股無名火,剛想扭頭去內務府找人理論一番,卻聽背後傳來了一道溫和的聲音:“小陸?你怎麽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陸成一聽到葉天朔的聲音,心裏就極為舒心,他轉過身,看到那個自個兒想了一路的人,就穿着一身便服,站在自己面前……

“我……我有些話想同你說。”陸成有些窘,像是偷吃了糖的小孩被當場抓到一樣。

葉天朔溫和地望着他,只有在面對雪月軍士的時候,他臉上才會有這般神情,“外面冷,你先進來吧,小紅,你們去沏一壺茶來,再上點簡單的小菜。”

陸成忙擺擺手:“不用,我就待一小會兒……”

“一會宮裏還有慶功宴呢,你不參加了麽?”葉天朔笑道。

“啊?哦對,還有慶功宴呢,你看我這記性……”陸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随着葉天朔走進了屋子,外院看着比較衰敗,但屋內卻還挺幹淨的,陳設很簡潔,一如其主。

兩人坐定後,葉天朔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問道:“小陸,你今天過來,是想說關于雪月軍的事吧?”

陸成正微微低着頭,聞言猛然擡頭,心裏也自知瞞不過,便索性将心裏話一股腦都倒了出來:“殿下,屬下正有此意。我們一衆兄弟,都希望您能留下來,常将軍雖然在軍中資歷久,但屬下說句真心話,他能力沒殿下您強。殿下是屬下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具有能力的人,屬下不知為何,殿下要隐忍至此……”

葉天朔唇邊依然挂着一抹溫潤笑意,道:“小陸,你能有這份心,就足夠了。以後,我不在軍營裏了,你們要照顧好自己,你,也要替我照顧好戰士們,知道嗎?剛剛在朝上,我很感激你能維護我,但是,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沒必要為了不相幹的別人,葬送自己的後半生……”

“不相幹的人?你怎麽是不相幹的人,你是我們的‘雪月之主’啊!”陸成一下子火又上來,若六皇子都是不相幹的人,那其他人呢?

“殿下,剛剛禦膳房的人來了,說要準備晚上的慶功宴,不給咱們上菜……”小紅上來禀報道。

“太放肆了!”陸成本就氣得不行,這句話無疑更是火上澆油,直接就想沖到禦膳房,将那邊管事公公狠狠揍一頓,反正他本就是武官。

大岐王朝重武,尤其是他們這種立過赫赫軍功的武官,在宮中地位很高,也享有很多諸如自由出入皇宮的特權。

“沒事,小紅,你先下去吧。”葉天朔卻是根本不在意,讓小紅先下去了,随後又拉住了處于“暴走”邊緣的陸成,将他按到了座椅上,道:“為了這群人氣成這樣,不劃算。”

“咱們走了不過半年,這宮裏都換了些什麽人啊!太放肆了!殿下,您就任由這些人欺到您頭上嗎?咱們是上過戰場的,寧願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好過在這深宮裏受暗氣的好!殿下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一會兒就去向陛下請求,讓他允許你留在軍營中。”陸成狠狠一拍桌子,顯然氣得不輕。

“不,你不能說。”葉天朔搖搖頭,“一個‘雪月之主’,就讓父皇很是警惕我了,若你們再為我說話,父皇定會大怒。屆時,我也就罷了,極有可能會牽連到你們,所以,你萬萬不能說。”

“但是,你可是剛立下大功的堂堂六皇子啊!這群只知道讨好貴人的狗東西——”陸成氣急敗壞,有些言不擇口,他這會,可算知道這個先前被他小瞧了的六皇子,在這深宮過得什麽樣的日子了。

“沒事,習慣了。”葉天朔淡淡道,絲毫不以為意,“自母妃去後,文晟宮是一日不如一日,自古以來,捧高壓低,就是後宮裏亘古不變的一條定律。我能得以機會,和其他皇子們一起入學、習武,就已經算是極大恩典了。”

陸成凝視着他,內心有個地方,一直在抽疼,他們的“雪月之主”啊,就是在這樣一個沒有父愛母愛的環境下長大的麽?所以,才會造就這般淡漠的性子。他真的好心疼,好想把他帶走,但是,自己又能怎麽做呢?這樣不管不顧帶他走,最終,也只能是平白連累了他而已。

那麽,就讓自己自私一次,陪在他身邊吧,我陪你一起,抵抗住全世界的冷言相對。

陸成暗自下定了主意,卻沒有說出來,早知道不可能,何必說出來徒增尴尬?

那可是他的“雪月之主”,亦是他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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