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有人問你,大夏天的,曬着太陽喝高濃度的熱巧克力,會不會中暑,一般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點頭的吧,有的可能還要問一句這麽幹是不是腦子有泡或者有坑。可對于戀愛中的人來說,他們并不這麽覺得。因為固然荷爾蒙爆裂的亢奮等于無邊的豔陽和甜熱的巧克力,但彼此對于彼此,是最好的解暑藥,是空調,是刨冰,是一張漂在冷水上的充氣床墊。
“我其實挺愛吃甜食的,各種甜的都喜歡。”啃着剛剛做好的星空巧克力,邊走邊念叨着的郭劍一流露出小孩子的不甘表情來,“可後來大概到小學四年級吧,就把牙給吃壞了。我大舅是牙科專家,四年級寒假花了好大的力氣給我把壞牙都治好了。那段時間我可恨他了,這不讓吃那不讓吃都好說,關鍵是治牙真的好疼啊……”
“确實,而且那種頭部‘動刀兵’的感覺,實在太無助了。”呂季文笑着回應,看着對方在“嗯嗯嗯嗯嗯!!”的同時用力點頭的模樣,想了想自己身上發生的類似的經歷,“去年春天,我也看過一次牙科,說來慚愧,是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沙拉裏混進來一塊核桃皮,我沒看見,一口下去,就把有一顆牙硌掉了一小塊。”
“啊?!那是商家的全責吧!”
“老板倒是吓了一跳,說要給我付醫療費來着,我想還是算了,何必呢。”
“那最後呢?這頓飯總要免單吧!”
“嗯,免單了,還送了一張貴賓卡。永久有效的那種。”說到這裏,呂季文忍不住笑出聲來,“後來,那張卡讓李臻拿走了,他說他借用一下,可借走就沒見有歸還的意思。”
“放心吧哥,我管他要,不給就大刑伺候。”
“……這就是傳說中的見色忘義了?”
“我沒有,我不是……”嘟囔了幾聲,确實意識到自己這麽快就把兄弟情同窗情和媒人的恩情盡數抛在腦後了的郭劍一自己都有點想笑,幹脆放棄了辯解,他直接轉移話題,問對方晚飯要去哪裏吃了。
那天,是他們的第四次約會,兩人之間都變得自然了很多,而且呂季文覺得驚訝的是,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在校生,竟然并不會給他代溝很深的感覺。他們之間有種微妙的默契,好像不管聊什麽話題,都不會生硬地卡住,即便自己說了一些年輕人不夠懂的梗,郭劍一也不會傻傻地問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或者假惺惺地裝作明白,而是直接實話實說自己沒有get,哥你稍等一下,我要問問度娘。
而看着那個興致勃勃用手機查資料的孩子幹淨俊朗的側臉,你要呂季文撒謊說自己毫不動心?
那就真是胡扯中的鬼扯了。
他何止是動心啊。
他腦子裏的,幾乎可以說是邪念。套用網絡上的流行語,那就是——我想把你摁到牆上親!聽見沒?摁到牆上親!!
“哥,我能冒昧問你個事兒嗎?”
Advertisement
“嗯?你說。”感覺到對方的欲言又止,呂季文收起雜念,專心等下文。
“就是吧,你知道那個‘五次約會’原則嗎?”說出口時,郭劍一有點兒遲疑,也覺得自己确實是唐突了些,可又一轉念,都二十一世紀了啊!這種話題!難道!有什麽!不能說的嗎?!他們都已經是!藍盆友關系!了!啊!
“知道一點。就是所謂的通過調查數據顯示,單身女性平均來講,通常會選擇在第五次約會時與伴侶發生實質性肉體關系,以表示願意進一步确立穩固的關系。你說的是這個嗎?”
(o゜▽゜)o☆[BINGO!]
“是,不過,我聽說的版本比較粗俗,就是‘要是TA跟你約了五次還沒啪啪啪,你就可以放棄了’。”扭着臉用含糊的聲音說了自己的認知,郭劍一做了個深呼吸,有點突然,又好像很理所當然地停下了腳步,然後,他看着也跟着停下來的呂季文,滿臉通紅,手腕發抖,卻還要盡力而為裝作鎮定地問,“哥,咱倆今天是第四次約會了……”
當時,是下午五點,天色稍微有點暗了。但工體北路還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晚上有國安的賽事,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各色球迷穿着一水兒的綠秋衣,在街邊穿梭,在斑馬線上跑過,朝着工體聚攏。人群中,忽然停下來的兩個人,不會有誰去特別留意,而這兩個人,也似乎就在某個瞬間忽略了周遭的所有嘈雜跟幹擾,只定格在自己的世界,定格在一幅畫裏,定格在相機取景器裏似的,凝成了一個沒有聲音,沒有光影流動,沒有氣味,就只有交彙的視線,只有心跳振顫的餘波滑過的瞬間。
陽光,是暖橙色的,城市,是灰白色的,人群,在那一天,是充斥着大面積綠色的,車流,是彩色的,某一輛不願意避讓行人的火紅色寶馬響着喇叭在路口拼命搶道,同樣也不肯避讓車輛的人群裏傳出幾聲地道的京罵,噪音作為節點,喚回了兩個人的心神,都不約而同看了一眼街心之後,呂季文清了清喉嚨,感覺自己好像半輩子沒說話了似的努力開口。
“下次,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是個人……不,即便是鬼……嗯……即便是傻鬼,都能明白這個“去我家坐坐”,包含了怎樣的意思。
而郭劍一當時的想法是,就不能四舍五入拿這次當第五次麽?!不能麽?!麽?!
不,郭皮皮你冷靜點,尊嚴,要有尊嚴。
心裏咣咣咣地狂跳着,他在亢奮的耳鳴聲中,應了一聲:“要。”
而那已經出汗的手掌心是如何攥着雙肩背包的帶子的,那紅到耳根後頭去的臉是如何硬撐着最後的倔強跟身邊的男人面對面的,那骨感的,露在小腳褲外面的腳踝是如何因為緊張到一定程度抖了一下的……
呂季文盡收眼底的同時,覺得自己沒有當街就把這孩子摁在牆上親,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聖人。
“好了,去吃飯吧,餓不餓?”笑了笑,攬住對方瘦瘦的背輕輕拍了拍,呂季文示意了一下前方不遠處的路口,“拐過去,往德國大使館那邊走,有個很不錯的阿拉伯餐廳,那兒的烤羊排味道相當好,想吃嗎?”
“……想(??﹃??)。”
最終還是抵抗不住美食誘惑的郭劍一,暫且恢複了神志,雖然還會隐隐覺得自己剛才大膽到可以拖出去斃了,但既然有傳說中的烤羊排,就還是先吃了再說吧……
“你多吃點肉吧,太瘦了。”肩并肩拐過街角,逆着準備去工體觀戰的球迷們一路向北時,呂季文摸了摸對方的脖頸。
“我飯量其實挺大的,就是不長肉啊,有什麽辦法。”好像被愛撫了的小狗一樣,又把隐形的尾巴瘋狂搖擺起來的郭劍一撇嘴。
“你這麽說,會有很多人想跟你拼命的。”
“放馬過來。”
“這麽豪放?”
“我左手注射器右手手術刀,怕誰。”
“好好好,你最兇。”無奈的輕笑中已經帶了多少寵溺的成分,呂季文自己也無法估算,但他是真的在喜歡這個孩子,這一點,他無比清楚。
至于那“五次約會”理論嘛……
能發展到什麽程度,他也難以預計,他能做到的,只是盡量維持着自己目前為止還沒有撕破的斯文人的外衣,而至于外衣裏面裹藏着的那頭野獸何時放出來,又放到什麽程度,他的決定是,見機行事,順其自然。
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初夏的風在清爽之中,已經吹出了幾分燥熱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