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臻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何對于一個從大街上撿來的叔,會油然而生一種保護欲的。

可能是因為這個男人真的好孤獨,這種孤獨的波長恰巧能被他接收到。而他是最不喜歡看到別人的孤獨的,在他眼裏,真的沒有什麽,比孤獨更可憐了。

孤獨不是一個數字,而是一種狀态。只身一人也可以活得滿滿當當,孤獨的人,置身人海,亦如被關在單人牢房。

秋羽白的孤獨,是最慘的那種,他不僅從心理上被獨自囚禁,客觀上更是形只影單。

當你有家人,有朋友,有伴侶,即便這些人會時不時讓你煩,會動不動就整出點兒幺蛾子來讓你哭笑不得,甚至會“拉完屎喊你擦屁股”,把惹下來的麻煩丢給你解決。但這是一種賤賤的,有事可做,被需要,被索求的充實感。這樣的人生,不管多貧窮,不管多操勞,不管多艱辛,都有一種重大的價值。

人啊,就是這樣,沒有吃不了的苦,唯有享不了的福,你可以有錢到獨自一人住着一套四合院,還是裝修到極致可以拿出去給國際建築設計雜志拍硬照的那種四合院,你可以趁三輛跑車,兩只貓,一副好皮囊,但唯獨沒人需要你時,唯獨沒人願意心貼心去在意你甚至騷擾你時,那麽,你的價值,又是什麽呢?

銀行卡上那一大串“0”?

不,那不是你的價值。

那只是你的價格。

而不管身價多高,孤獨的人,也都是貧窮到可恥的。

“今夜的寂寞讓我如此美麗”嗎?那只是歌詞罷了,你可以孤獨一夜,真的夜夜孤獨,人會瘋,會絕望。

秋羽白沒有半個會大大咧咧非要找他幫忙辦事并且在他有事時卷起袖子就出手相幫的朋友,沒有半個也許智商情商都不夠高卻可以瞬間發覺到他的異常然後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知己,更沒有真心替他撐腰幫他罵人記住他的生日記住彼此每一個紀念日到時候哪怕只是用一只草編兔子來糊弄他的愛人。

他孤獨到極致,無以複加。

也許他可以去嘗試着用真心交些朋友,嘗試着放下矜持去好好談一場戀愛,哪怕只是給遠在國外的父母撥個電話聊一聊說說心中的苦悶……但他不想,他有種最高傲的名貴貓才有的臭架子,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和柔軟,他從來都用“一人一世界,衆生皆孤獨”來和所有人保持着距離。是啊,一人一世界是不假,但人家的世界是開放的,或是頂多有圈籬笆有道圍欄的,他的世界,周遭都是纏着荊棘的高牆,和滾着熔岩的護城河。

那,你不孤獨,誰孤獨呢。

可能是人到了某個極端上,也就該有個克星或是拯救者出現了,有時候,克星也是拯救者。一個人,可以具備相反的雙重身份,這個人,就是李臻。

當晚,他沒有走。

他給秋羽白熬了一鍋雞茸青菜粥。

說起來簡直都好像笑話一樣了,他居然給一個剛剛認識的人熬粥?!

“你今天吃晚飯了沒?”看着躺在沙發上不動彈的男人,他問。

“就……早上吃了個香蕉。”搖搖頭,秋羽白回答。

“那這不是死催的嘛。”簡直好像對一個孩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樣,李臻邊思考邊叨叨,“你得吃飯,膽囊沒了不能吃脂肪和膽固醇含量高的東西了,清粥小菜就是首選,哎,胡蘿蔔粥你愛吃不?”

“胡蘿蔔是兔子飼料。”

“那……白菜粥?”

“我不是舊社會來的。”

“你也可以加料啊,紫菜、木耳、核桃仁什麽的,我記得核桃仁可以吃。你要是愛吃酸甜口,加點烏梅或者山楂片也行。”

“不吃!我想吃肉!”

“這節骨眼兒上一門心思惦記着吃肉那不是作死的節奏麽。除非是純瘦肉,粥裏放點雞胸……”

“柴。”

“那,生滾魚片粥總可以了吧?”

“全是粥?你潮汕人啊?!”秋羽白翻身坐起來了,盯着一臉無辜的李臻看了片刻,懊喪地把臉埋進膝蓋,“算我錯了,我再跟你道一回歉,我不該闖紅燈差點兒撞着人了還無理攪三分,行嗎?你走吧……”

也沉默了一會兒,李臻沒說話,只是站起來,走到那奢華但顯然幾乎不用的大廚房裏去了。

拉開冰箱門,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冷凍室,嗯,還吃肉呢,你這兒哪兒有肉啊。看上層,倒是扔着一包真空的即食雞肉,瞧了瞧品牌和相關說明,居然是很貴的那種無添加食品,那這個可以用。再看另一層,還有一包拌美式沙拉用的雜菜,有青豆玉米粒和胡蘿蔔,瞧瞧日期,還在可食用範圍內,打開聞聞,沒有馊味,李臻把這兩樣東西暫且放在水槽裏,繼續翻箱倒櫃。

米,有,很好。鍋子,有,雖然不是砂鍋,但能用也就很好了。蔥姜沒找到,算了,少點風味死不了,有鹽就行。

材料都湊齊了,李臻開始淘米燒水熬粥。

沙發裏,秋羽白簡直就是在看馬戲。

這都是個啥啊……

這小子,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他以為他在自己家?他以為這個馬路上撞來的男人是他家裏人嗎?!

這是男人的母性本能還是醫者的從業良心在作祟?那能不能讓這兩種元素都消停會兒別瞎JB作祟了啊!!

可是……

內心世界嚷歸嚷,真的看着有個人在自己廚房裏忙活,真的看見鍋裏蒸騰的水汽,真的聽見刀具和砧板的碰撞聲,真的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時……秋羽白投降了。

他說他是投降給饑餓。

但真要說出來,誰都明白,饑餓只是借口和最表面的原因。他沒能趕走李臻,是因為那種家裏又有了一股子人氣,一股子煙火氣的充盈。

老天啊……他到底有多久,多少年,沒體會到這份兒充盈了……

粥,最終端上桌了。

李臻給他盛了一碗,擺好勺子,招了招手。

秋羽白站起來,走過去,坐下,一時間沒說話。

“吃吧,趁熱,膽囊摘除患者最好別吃涼的。”

“……有胡蘿蔔。”秋羽白看着碗裏那些混雜在綠色和白色之間的橘黃,嘟囔了一句。

“閉着眼吃。”李臻一邊斷然回絕,一邊暗想自己假如有孩子,一定也要這樣好好管教絕對不許挑食。

從沒被這樣直接勒令過的秋羽白,帶着一種很微妙的情緒,默默拿起勺子,小心喝了一口粥。

幾秒鐘過後,他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被一股熱流滾過了似的,透出一種恍若升天的舒暢。

“你……不吃嗎?”克制着情緒波動,他問李臻。

“不吃,我吃過夜宵了。”年輕男人拉過椅子坐下,掏出手機,準備打游戲,剛剛進入游戲界面時,他才補了一句,“哦對了,我叫李臻,木子李,臻到的臻,就是左邊一個至于的至,右邊一個秦國的秦。”

“我管你叫什麽……說了名字,就等于要打交道了是嗎。”

“什麽叫‘要’啊,咱倆已經打交道了啊,你以為不報家門就還能躲得過去?”眼睛看着手機屏幕,嘴裏在叨叨叨地鄙夷着對方的說法,那個模樣的李臻,讓自認為是嘴上夠狠毒的秋羽白,一時間竟然沒反駁出半個字來,兩個人就這樣陷入了各自的沉默,一張餐桌,面對面的兩個人,一邊是喝粥的細小響動,一邊是打游戲的電子音,直到過了大約十來分鐘後,喝粥的那個,才放下了勺子,看着打游戲的那個,有幾分不情願地開了口。

“秋羽白,秋天的秋,羽毛的羽,白色的白。”

低沉平緩還帶着點柔軟虛弱的聲音,用一種看似無奈,實則難耐的調調那麽說着。

話音落下後,喝粥的繼續喝粥,打游戲的“哦”了一聲,反應了一下那個名字分別是哪幾個字組成的,就又專注于游戲界面了,過了一會兒,後者才不知為何,一邊在游戲裏拼殺,一邊若隐若現,不受控地,慢慢揚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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