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郭劍一覺得,假如自己的個性,像一只愛笑愛鬧的薩摩耶的話,那麽自己這個傻不愣登的同學,就是不折不扣的一條二哈。

也就是李臻。

教學樓前的草坪邊,長椅上,坐着他倆,氣場不管在誰看來,都正像郭劍一判定的那樣,薩摩與二哈。

“你怎麽了?”碰了碰對方的手肘,郭劍一問。

“什麽怎麽了。”明明在回應,卻好像根本沒緩過神來,那家夥喝了一口咖啡,覺得不夠甜,又撕開了備用的糖包,盡數倒了進去。

“發什麽呆呢,你是麻小吃多了嗎,還是紮啤喝多了?我聽說你們昨天晚上去簋街了,然後你還神秘失蹤?”

“嗯,我讓外星人帶走了。”

“……別鬧。”

“沒有,其實就是有了點兒意外,沒大事兒,你看我這不是完整地回來了麽。來,這個給你。”從紙袋裏掏出一個巧克力瑪芬塞給對方,李臻把另一個原味的留給了自己。

“一大早就吃這麽甜,這簡直就是糖尿病在召喚啊。”雖然那麽叨叨着,卻還是從瑪芬上把自己最喜歡的巧克力豆摳下來幾個默默吃了,郭劍一問多少錢,掏出手機準備轉賬過去。

“得了你別寒碜我了,這還帶給錢的?回頭你有啥吃的也想着點兒我就得了呗。”拒絕收錢,李臻咬了一大口瑪芬,繼而站起身,示意了一下樓門口的方向,“走吧,早點兒過去,占個好地兒。”

哈士奇溜達在前頭,啃着瑪芬邊走邊掉渣,薩摩耶跟在後頭,抱着書本邊追邊打探。

可最終,李臻也沒告訴郭劍一自己昨天發生了什麽,他用反過來問“那你昨兒晚上去哪兒了?是又跟我哥小情人兒私會去了嗎?哎你倆到底咋樣了?有沒有後續?發展到啥地步了?他對你下手了沒有?他頭幾年過得挺風騷的技術應該很好吧……”之類的刁難,成功讓人家紅着臉不想搭理他了,然後,就得逞地笑笑,也陷入了自己的沉默。

咖啡和瑪芬,都是他在回學校途中路過開門超早的一家星巴克順便買的,而前一夜,他在秋羽白家留宿。

吃過晚飯,整個人看着氣色都好了起來的男人,假裝慢吞吞刷碗,假裝把剩下的粥磨磨蹭蹭往保鮮盒裏裝,然後手扶着水槽邊沿,格外不情願地問了一句:“你家住哪兒?”

“啊?哦不用操心我,沒多遠,都在城裏。”李臻關掉游戲,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靠着櫥櫃低着頭站着,兩手有幾分不知所措地輕輕磨蹭的男人,“你……吃飽了嗎?”

“嗯。”秋羽白只應了一聲。

“得,那你歇着,我走了。”揣好手機,李臻站起來,又囑咐了一些最基本的醫生對患者的注意事項強調,便邁步往門口走。

但他沒能走出那扇門。

那扇厚重的,雕花磨砂極盡複古之能的三層玻璃推拉門。

因為秋羽白先是告訴他,門有電子鎖,要按指紋或者輸密碼。

然後又用略微遲疑略微低了幾分的音量問他,要麽,住下吧,都半夜了。

李臻同學,沒跟那個“叔”客氣。

他真就住下了,睡在客房,在用秋羽白的浴室洗過澡,享受了大木盆外觀的按摩浴缸,摸了摸浴缸旁邊的桑拿房的特制防滑牆壁,踩了踩腳下的白石頭足底按摩地面,聞了聞挂着绛紫色綢緞窗簾的落地窗邊的瓦盆裏正在盛開的碗蓮,裹上柔軟的煉乳白浴巾,帶着一臉的窮人家的孩子再有錢人家見了世面的驚喜╰(*°▽°*)╯過後的滿足,頂着仍舊濕淋淋的頭發,走出了浴室。他看到不遠處,坐在吧臺旁邊看雜志的男人也正看着他,而自己面前的珊瑚絨腳墊上,蹲着兩只貓。

“我去!你還養貓了?!”李臻吓了一跳,貓也吓了一跳,迅速塌着腰溜到一邊去,湊在一起蹲在牆邊,瞪着圓眼睛繼續盯着他看。

“你不提醒,我也會忘了我養貓了。”冷笑了半聲,秋羽白扔下雜志走過來,瞟了一眼牆邊看似一模一樣的兩只豹貓,“只有飯碗空了的時候會來找我,其餘多數時候沒有太大的存在感。我只負責清理貓砂,添飯換水,但總感覺像是在過家家自娛自樂一樣。”

“啊……貓不是都很粘人嗎?有的據說主人鏟沙子它還跳到背上站着。”

“那是別人家的貓。”

“好吧。”李臻點點頭,若有所思了片刻,“嗯……它們倆,是不是花紋不一樣?”

“是,一個大理石紋,一個大玫瑰紋。”

“還有這種講究。”

“品種貓,就是講究多些。”

“那有名字嗎它倆?”

“……有。”

看對方态度有點猶豫,就有一種預感了,李臻試探地繼續追問:“叫啥?”

“……”

“?”

“杜丘和真由美。”

“?????”

“我是看着重播的《追捕》長大的,這兩個人是我童年記憶,不行嗎?”沒有要吵架的意思,也沒有覺得尴尬,反而話語間都是一個眼看就要奔四的男人的無奈,秋羽白說完,嘆了口氣,擡了擡嘴角,“大理石一樣的杜丘,和玫瑰一樣的真由美,不合适嗎?”

“合适,合适,特別合适。《追捕》我也看過,不過是跟網上看的,你那會兒是在電視裏吧?電影頻道?”

“……屁。”秋羽白翻了個白眼,“露天電影院好嗎。空軍家屬大院裏的露天電影院,夏天屏幕後頭的雜草能順着牆根長半人多高,有了片子,就用小黑板打廣告,或者大喇叭廣播,天黑了,各家各戶就都自己搬着小馬紮去看,還得灑一身的花露水,再帶着蒲扇,不為扇風,就為了扇蚊子……”

說到一半,或許是多一半,或許是少一半,秋羽白停了下來,他自己也無法預測後面還有沒有什麽想說的,但他總之是突然間就不想往下說了。

他是個八零後,不,他根本就是卡在八零的當口,他不如名正言順的八零後那樣還殘存着童稚之心,也不像老牌七零後們早已成熟老辣青春不再,他上下夠不着邊際,停留在不年輕,也不算老的臨界點上,臉上還有幾分光彩,手裏能攥住的卻只是青春的尾巴。

可這些,他沒辦法說出口,他怎麽說啊,對方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小屁孩而已,正年輕,那麽年輕,太年輕了,說了,自己的臉往哪兒擱?又怎麽能指望人家能懂呢?

更何況,他們才認識,還是莫名其妙的一場未發生的事故中認識的,這種太極端的情況下,他真的做不到有那麽多可說的,或者敢說的。

還是算了吧……

氣氛,因為秋羽白的突然沉默而尴尬起來。

可李臻不打算僵局。

事實上,他最擅長的,就是打破僵局。

“嗯……名字是好名字,不過貓好像不管你給不給它們取名字。”攏了一把頭發,他盡量讓語調輕松,“我們家街坊有個老太太,收留了好幾只流浪的‘中華田園貓’,也不給取名兒,就編號。你比如說要是2015年七月收留的,那就叫‘1507’,反正她們家歲數最大的貓叫‘0511’,你就算算吧……”

話音落下,兩個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後就從沉默中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看到對方笑,就覺得格外解脫了似的,李臻繼續努力夯實基礎,提升整個交談氛圍的愉悅度。

“對了,你們家那個淋浴噴頭,為啥還有倆呢?”

“嗯?”

“一個固定在高處的,一個能拿在手裏的。有必要嗎?”

“……有啊,功能不同啊。”

“有一個能拿在手裏的不就夠了麽。”

“能拿在手裏的不夠大,沒有噴淋效果,那個固定的出水面積你沒看到嗎?”

“有錢人就是講究多。”

“只是個花灑而已。”

“不是,你聽我說。”比劃了一個“等等”的手勢,李臻抿了一下嘴唇,緊了緊浴巾,“我對你的那一大堆洗護用品不熟悉,剛才抓起來一個疑似洗面奶的就往臉上搓,後來發現不大對勁兒,再一看我用的是洗發水。結果我就說趕緊沖了吧,我怕上頭那個大餅子花灑容易嗆着鼻子,就想用下頭這個能拆下來的,結果等我一用才發現根本不能直接一按就出水,還得找轉換的開關,把上頭的關了再開下頭的,問題是我這兒還舉着個根本不出水噴頭對着一臉的沫子做沖洗動作呢……你就說多尴尬。這幸虧不是公共浴池,要不場面還不一度失控啊。等我沖完了,一看周圍,大叔大爺們都滿臉的黑人問號圍觀我呢……”

話還沒說完,對方的眼裏就流露出忍俊不禁來,說到後面,便已經控制不住笑出了聲。李臻在秋羽白的笑聲中停止了講述,保持着那份哈士奇的無辜和蠢,偷偷,卻也無所顧忌地,看着那張漂亮的,确實是帶着幾分年齡相符的滄桑,然而真的讓人看不夠的臉。

那張臉,那個笑,他忘不掉,直到第二天一早離開,都還歷歷在目,他就回想着這些,去星巴克買咖啡,買甜點,排在哈欠連天被迫早起的上班族隊伍裏,前前後後,都是各種不情願和萎靡,只有他的周身上下,環繞蕩漾着着截然相反的愉悅跟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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