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緣分這東西,有時候莫名其妙,有時候妙不可言,全看能否順應人意。

但緣分是天定的,多數時候,不會理睬凡人心思跟意願,無論你接受與否,都硬把緣分塞給你。

秋羽白跟李臻之間的緣分,就生得足夠湊巧,而正因為湊巧,才更凸顯了天定二字。

他和呂季文沒有任何結果,卻最終交待在呂季文表弟的手裏,這真的是算都算不出,求都求不來的湊巧。只是,最開始,他并沒有對這個小自己足足一輪的年輕男人有什麽企圖,他那會兒,還沉浸在想要再見呂季文一面的執着之中。

而彼時的呂季文,腦子裏根本沒有他的一席之地,這個十年前掏出過真心給他卻屢戰屢敗的男人,當時想的看的,都是另一個人。

那個在自己空閑時就跑來聽他講課的大男孩,那個煞有介事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單手托腮,眼裏冒着粉紅泡泡的大男孩。

郭劍一。

此刻,郭劍一就在他的課堂上,看他寫板書做分析,聽他用那頗具磁性的,在開闊空間裏聽來十分渾厚的嗓音把原本枯燥的歷史知識講得生動且充滿趣味。他相當投入,甚至連面露微笑都不自知,直到旁邊坐着的人,碰了碰他,戳破了他的粉紅泡泡。

“嗨。”就在他右邊,坐着一個女生,女孩子生得白淨纖細,用極低的音量叫了他一聲,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然後問他是幾班的。

郭劍一有點尴尬地卡住了一個笑容。

“我好像沒見過你,你是跟我們一屆的嗎?”女孩子繼續問。

顯然不是啊,肯定不是啊,雖說郭劍一也還是沒畢業的大學生,但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如果念的是普通的大學而不是醫科裏學制最長的那類,那他已經相當于畢業三年的新社會人,只能說還好他長得足夠有欺騙性,穿着打扮又青春,前年還把高中校服翻出來穿上輕松混進母校去看望老班主任的郭劍一,此刻冒充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那就跟玩兒似的。

于是,他沒說自己根本都不是這所學校的,他只說是別的系過來聽蹭課的而已。

女孩子眯起戴着青綠色美瞳的眼,看了他兩秒鐘,而後以一種格外暧昧的語調發問。

“你……”

一瞬間,郭劍一以為對方要問他莫非是圈內人。

但并沒有。

“你是‘鋁粉’?”

“啊?”

“就是呂老師的粉絲團啊。”

“還有這種東西???”

“長得帥人又好課也棒當然會有粉絲團(??????)??!他的迷戀者據說已經從我們系擴散到數學系那麽遠了~!”女生說得異常堅定,同時示意了一下前面幾排某個染着淺栗色頭發的姑娘,“我們‘團長’就在那兒呢,穿白裙子的那個仙女。”

“???還有團長???”

“對啊,她最迷呂老師,說人生最大夢想就是呂老師辭職開一間拉面店,然後她當老板娘。每天在愛的氛圍中煮面條,隔着鍋裏冒出來的水蒸氣看着老板穿着白圍裙在旁邊切蔥花兒……”

郭劍一沒有笑到爆裂,一定是因為他忍耐力足夠強大。

這幫瘋女人啊!瘋女人!!!

內心世界不帶有諷刺意味地狂笑着吶喊,他竭盡所能保持着表情的正常,點了點頭,向對方做了個安靜聽課的手勢,便不再嘀嘀咕咕了。

呂季文并非沒有注意到遠處那個在他的課堂上竊竊私語的大男孩,雖然眼睛近視,但他還不至于瞎得認不出旁邊那個女生,想想大概那兩個是正在進行自己粉絲團的“科普”,他集中精神只顧着好好上課了。

是的,呂季文知道自己有個粉絲團,也聽到過一些詭異的耳聞,大學不比高中初中,這是個成年人和成年人組成的世界,雖說成年的程度并不平均,年少的那方也還是在校生,再成熟也還是有種沒有深切體會到社會險惡的單純,但終究已經不必太在意什麽該與不該,能與不能。于是,他真的會收到暗送的秋波和明講的告白,至于要求加微信什麽的,都已經是最低限度的“老師我喜歡你”了。

這種其實說起來多少有點兒恐怖的,被年輕獸類盯上的感覺,呂季文早已習慣,他有他的原則,不管男生女生,一概不加微信,公事私事,都當面談,并且僅限工作時間。告白是鐵定不能接受的,就算是可愛到令人七葷八素五迷三道的藍孩紙也不行,說好聽點,他要對人家負責,說難聽點,他要考慮自己的名聲,秋波嘛……你願意送,那就送吧,大不了避免視線接觸也就是了……

他并不拿這些太當回事,提起了,也就是個笑談,于是,當一堂課結束,他按照約好的,跟郭劍一在辦公室裏碰面之後,被八卦地問及“‘鋁粉’真的已經從歷史系擴散到數學系了嗎?”,他只是無奈地笑笑,告訴對方,那都是小孩子過家家,歸根結底,還是作業太少了。

“哥,你這麽一說我有點後背發涼。”

“你還會對‘作業’有反應嗎?”從自己辦公桌下方的紙箱裏拿出一罐涼茶遞給郭劍一,他讓那孩子坐在自己的辦公椅裏。

“只要是還在上學的,都會對這個詞有生理心理雙重反應的。”堅定地說着,郭劍一才坐穩當就又想起身,“還是你坐這兒吧,回頭有人進來看見我這樣多不好啊。”

“會嗎?”把剛剛用到過的材料放在旁邊的書架上,呂季文側臉看着他,流露出一個有點壞氣的笑,“可你不是我‘弟’嗎?”

“不帶這樣兒欺負人的。”郭劍一小聲哔哔,同時看着面前辦公桌上的各種擺設。

應該說,還是很整齊很清爽的吧,起碼沒有擺得這兒一堆那兒一堆的。紙質材料都在夾子裏放着,夾子都在文件盒裏立着,旁邊是黑陶的筆筒和白瓷的水杯。電腦一塵不染,線路都規規矩矩綁在一起貼着桌角順延到下面。辦公桌周圍的擋板上錯落有致貼着一些照片跟明信片,看起來像是許多歷史遺跡和人文景觀的旅行紀念,桌面上是一塊厚實的大玻璃板,下頭壓着一整張海報,內容是整幅的《開國大典》。

“哥,沒想到你這麽有赤子情懷啊……”看着那張不能更正經的畫,郭劍一又瞧了一眼對方身上漂亮的美式休閑西裝,搖了搖頭,“你不覺得要坐在這兒辦公,得換上中山裝才行嗎?”

呂季文差點兒笑出聲來,拿起水杯,看了看裏頭剩下的幾口水,他走到窗臺邊,将之倒進一盆綠植的根部,然後解釋說,這是第一版的《開國大典》複制品,他家裏還有第二版第三版和第四版,并非人多麽赤子情懷,主要是這種一幅畫都要随着歷史變革而縫縫補補修修改改的事實,太能說明在歷史面前,多麽偉大的作品,都好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樣,有着極其無奈而軟弱的一面。

“這還是有據可考的,更久遠的東西,誰知道改過多少次,改動又有多大。所以說歷史啊,三分真,七分假,全看講述者這話怎麽說了。”覺得盯着畫面看的人,那張側臉可愛到不行,呂季文幫他打開那罐涼茶,放在畫面邊緣的軟木茶杯墊上。

“……別的先不說,哥,你先告訴我那四個版本是咋回事兒?”郭劍一滿臉茫然。

“嗯……”呂季文想了想,指着畫面上的那些人物,“第一版最右邊這個,是高崗,高饒事件之後,他就被摳掉了,填上了一大盆花。再後來,文革期間,劉少奇被打倒,他的位置就換成了董必武。第三次是文革後期,去掉了林伯渠,換了個一身軍裝的無名氏。改了三次,一共四個版本,直到1978年,才恢複原貌。”

“wow……”郭劍一閃着星星眼,“呂老師,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今天我算是漲姿勢惹……”

“得了吧。”無奈地笑了出來,呂季文摸了摸那小子的頭發,而後一聲輕嘆,“所以說,有時候不敢細想,細想的話,我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在課堂上,說的是事實真相,還是根本就是離事實真相八仗遠的野史,或者搞不好幹脆就是故人的杜撰,壓根兒也沒存在過。”

“這部分就不是你的問題了吧,你只能以現有的歷史資料為藍本上課,真要挖掘事實真相,那得交給考古的去做對吧。假如考古結果說歷史得重寫,那到時候你再攤手呵呵一下,也犯不上操心多想,是不是。”

聽着對方的言辭,看着那認真思考的表情,和眼裏只想着趕快為他免責減負的急切,呂季文幾乎從大腦和兩腿之間同時湧起一股沖動來。

這種沖動,簡言之就是——“我想把你摁在椅子裏親!聽到沒有,摁在椅子裏親!!”

當然,他不能這麽做,即便現在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兩個。

但親,還是得親一下的,呂季文用最快的速度和最輕的動作伏下身,在那剛剛還在勸他放寬心的柔軟的嘴唇上,貼了一個“啵”。

親吻很快就結束了,但彼此間的溫熱氣氛絕不可能那麽簡單就消散,男人推了一下眼鏡框,又調戲一樣捏了捏那臉上浮起極具标志性的橘粉色高光的大男孩的下巴,眼中漸漸透出和嚴肅理性溫良儒雅截然相反的神色來:

“晚上去我家,做飯給你吃。然後……就別走了。好嗎?”

“不走……是要給我惡補歷史知識?”郭劍一有所預感。

“嗯。”呂季文點點頭,語氣越正經,就越是聽來邪惡,“就從……幾個最有名的男寵跟帝王的‘愛情故事’開始吧,咱們可以邊講,邊‘實踐活動’,上一堂有聲有色的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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