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與人之間,到底能鬧得多麽尴尬呢?
尴尬之後,又要如何化解呢?
還是說就不用化解了呢?
李臻是體會過不少尴尬場景的,個性使然,他這個先天的二哈脾氣是真的把他推到過不少次尴尬的境地,但他并沒有二到不在乎或者幹脆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他會想辦法化解,而不管成功與否,至少他會盡力。
因為他對于事情的結果,沒有恐懼感。
這就不是誰都能有的品質了,凡夫俗子,你你我我,或多或少,全都會對于未知的東西有種恐懼,恐懼會導致壓力,壓力過多了還會産生莫名的憤怒。尴尬本身已經可以構成壓力,若是還要想着去化解,并且不能确定化解的結果是什麽,就真的很容易激發人類本能的抵觸情緒。
所以,當李臻和秋羽白之間,陷入詭異的尴尬氣氛中時,當其中一方選擇了躲起來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李臻就只好去做主動化解的那個。
他總覺得,這是必須的。
那天晚上他留宿了,住在之前住過一次的客房,睡前,又享受了一次那奢侈的浴室。不過,不同的是,這一次,有探頭探腦的貓到訪。
正在滿臉粉紅地泡澡,假設自己是一代風流帝王,洗得香噴噴的就去臨幸最美的妃子,或者是天上神仙,雲霧缭繞中等着嫦娥前來共浴,李臻同學,把手機擺在旁邊造型古樸的浴室凳上,外放着輕松的音樂,擡起手來摸摸窗臺上仍舊在綻放中的碗蓮,而後一聲舒适的嘆息。
就在這時,并沒有從裏頭鎖上,只是虛掩着的浴室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張俊俏的小貓臉擠了進來,看着浴缸裏的他。
“杜丘?是你嗎杜丘?”李臻跟貓打招呼。
可能他确實是蒙對了,因為從也就巴掌寬的門縫裏滑進來的貓确實是大理石紋,而緊随其後,真由美也就跟了進來,兩只貓坐在不遠處看着他,還假裝不在意他似的舔舔腳爪。
“過來啊~”李臻招了招手,“一塊兒洗~來不來?”
貓沒理他,說話的,是人。
浴室門被再度推開了一些,那個瘦得太過明顯,明顯到令人心疼的身影就閃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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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都進來了。”秋羽白看看貓,又看看李臻,“我剛才發現的時候,真由美尾巴還露在外頭。”
“嗯,你的貓喜歡我。”驕傲的家夥笑了起來。
“有貓緣很厲害哈。”對方靠在大理石洗面臺上,側臉看着他。
“啊……也沒有多厲害,頂多就是可以說我容易吸引‘美麗的東西’。”
“所以貓對你來說算美麗的東西。”
“嗯,還有你。”
“……”秋羽白明顯眼神都變了,臉上的表情有種無處可躲的局促,局促到一定程度,就開始想要硬性逃避,但又覺得那樣會讓自己顏面盡失,到最後,他選擇了幹脆把狠話往上頂,“我可不是你吸引來的,是你自己跑過來的。再說,話說得這麽引人遐想幹嘛?你想讓人以為你是gay?”
“啊?”李臻一愣,旋即笑了,“我本來就是啊。”
“……哈?”
“我喜歡男的呀。”不知道怎麽突然有了奇怪的興趣,浴缸裏的人翻身調整了姿勢,趴在光滑的邊沿,看着似乎已經有了什麽預感的男人,邊開口邊幹脆伸過手去,“要重新認識一下嗎?鄙人李臻,木子李,臻到的臻,屬性gay,可攻可受,全看對方是什麽類型,随意轉換無負擔。現在一絲不挂我就不站起來了,勞駕這位大哥您屈尊彎腰跟我握個手可好?”
好個屁。
被那一席話弄得臉上都有點挂不住,不知是想笑還是想生氣,秋羽白幹脆選擇了逃離。
他還算有大人風度地握了一下那只濕淋淋的手,而後面無表情,轉身就離開了浴室。
這是第一次尴尬。
如果說這第一次還算是指數不高,那麽後面的第二次,可就真的尴尬到了一定境地。
因為當天半夜時分,本來都已經刷累了手機,剛要入睡的李臻,被人摸進了卧室,摸上了床。
他恍惚中感覺是有人來了,但又無心确認,直到床上實打實壓上來一份陌生的重量,才恍然驚覺。
伴随着重量一起來的,還有摸到腰間的手,和送到耳根的低語。
你不是說你喜歡男人嘛……而且“可攻可受”?……那就跟我睡一次,最近都忙着生病,我已經禁欲好久了……上次你來,給我熬了粥,這次就再辛苦辛苦,讓我再吃頓夜宵,如何?……
“……如何啥啊如何!”驟然轉醒的李臻皺着眉頭嘟囔了一句,直接翻身起了床。
他看着近在咫尺剛剛被他從身上抖下去的男人,看着那明明心裏發憷卻硬要撐出來的一份泰然自若的妖嬈,略作沉默,嘆了口氣。
“你幾個意思?”他問。
“……”對方明白自己做錯了試探,開始咬着牙不說話了。
“不是,你到底幾個意思?啊?我喜歡男的所以就可以跟你随随便便啪啪啪?你當我啥啊!”那份沉默讓李臻有點疲憊中的惱火,“我說哥啊,我真心不是那種人,是,我其實也看得出來你也是圈內人,氣場還是很明顯的。可這也不代表咱倆可以直接那啥啊!圈內人是大屬性,總要氣場相合彼此看對眼了才能發展到下一步呢吧!是有“亂”的,可大多數還是不亂的啊!還是得經過一系列眉來眼去的過程啊先!……不是,等會兒,我幹嘛好像在跟個直男解釋這裏頭的事兒似的……反正就是……”
“是什麽是!不行就算了!”再也聽不下去的人發了火,那是名副其實的惱羞成怒。
李臻被那一聲擡高音量的放棄弄得一愣,然後就眼看着對方翻身下床,系緊睡衣的帶子,丢給他一句“明天一早就給我哪兒來回哪兒去!”,便頭都不回,走出了卧室,還摔上了門。
直到此刻,李臻是徹底醒了。
他一瞬間有那麽點兒慌。
跟着下床,他赤着腳走到門口,但想要去拉門的手卻停在了半空。想想自己并沒有做錯,他用最快速度冷靜下來,攏了一把頭發,打開了卧室的吸頂燈。
擡頭看了看那格外藝術的蓮花造型的紙燈,又低頭看了看不知何時溜進來,被剛才的小風波吓得躲到角落裏去的杜丘和真由美,李臻蹲下身來,摸了摸湊上前讨愛撫的兩個滑溜溜的毛球,嘆了口氣。
“這可咋整……”他低聲念叨。
而就在他躊躇的同時,主卧室裏的秋羽白,情況也是十分的糟糕。
他剛才去騷擾李臻,其實也是一時興起。也許是出于好奇,也許是出于撞大運,總覺得這個年輕的男人,值得他玩一把。
是的,玩一把。
因為生病而太久沒做了,這是真的,但其實生病之前,他就已經有過一個時期的低潮。這個低潮大約持續了半年,反複的精神壓力過大的折磨讓他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要更年期了。他也不是沒有性欲,而是即便有,也持續不了多久。他甚至想,這肯定是之前玩兒得太瘋狂的報應,同性的身體,他見過太多,碰過太多,喜歡的,有過,不喜歡只是在發洩的,居多。而終于有一天,意識到自己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卻唯獨忘了該用心去付出那麽一兩次,去試着追求那麽一兩次真愛的秋羽白,恍然驚覺,他可能已經沒了付出與追求的資本。
真心與真愛,都是年輕人的游戲,他看夠了人情冷暖世态炎涼,這些,他負擔不起了。
而人一旦沉靜下來,一旦突然間就不想玩了,也就到了真正的孤寂之中。
過去,孤寂對他而言,是一張網,這張網攤平放着,他就好像捕獵的蜘蛛一樣,讓各色人等到他的網裏來陪他狂歡,一個走了,還有另一個,這個走了,還有下一個,他沒那個時間去落寞。可現在,他的網空了,他就成了最形只影單的狩獵者,守着他的孤寂,直到被整個包裹在其中。
李臻,是他孤寂了許久之後,做的一次小小的嘗試,嘗試以失敗告終,秋羽白對自己的憤恨達到了頂點,唯獨再也不想做任何嘗試的念頭無比堅定。
他想狠狠喝醉然後狠狠睡着,但他不能,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也不想再抽煙,命他還是要的。這種極為沒出息的,沒種去死卻又活不下去的感覺反複撞擊着他的自尊心,最終,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死死閉上眼。
明明告訴自己什麽也別想,到頭來卻越想越多,越想越紛亂。紛亂像一根沒頭沒尾的繩索,帶刺,把他捆綁在裏頭,一點點收緊,直到勒得他無法呼吸。
然後,就在他快要真的把自己憋死之前,一只手伸過來,拉開了他的被角。
借着地燈昏黃的光,他看着站在床邊的李臻。
“……幹嘛。”
“看看你呗。”确認對方沒有在哭也沒有從枕頭底下摸出砍刀來劈了他的意圖,李臻略微放了心,“哎,我問你個事兒。emmm……你是不是覺得,日子過得特別沒勁啊?”
“?!……”
“我說中了?沒說中你也別生氣,我瞎猜的。因為你看着就是特別特別孤單的那種,表情啊,語氣啊……就好像,怎麽說呢,沒人疼,也沒人可疼,就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時間長了呢,就有好多奇怪的脾氣,因為情緒發洩不出去。你這個工作是不是也不用跟人交流太多?或者說就算有交流,別人也只是覺得你脾氣怪是藝術家氣質吧,畢竟你是搞設計的,算藝術類哈?我有個同學美院畢業的,就特怪,有種搞不懂的深邃,俗稱裝十三。”
“你到底要說什麽?!”秋羽白被那絮絮叨叨的腔調弄煩了,更被那字字句句都說中了的刺激弄炸毛了,他只想動用所有的防禦機制,以最糟糕的态度面對這小子,直到這個竟然能看穿他的破大學生以最快速度消失。
但,二哈臉皮是很厚實的。
他才不會輕易放棄呢。
他還有一份尴尬未曾化解,哪有就此罷手逃走的道理?
你态度不好,我就先不惹你,我不說話了還不行嗎?我直接采取實際行動還不行嗎?
君子動手不動口。
又沉默了片刻,李臻甩掉拖鞋,一手抓着被子邊沿,直接翻身上床,然後另一手就把那男人往床中心推。
“挪挪,往裏挪挪,給我騰點兒地兒。”
“你……你幹嘛?!……給我下去!”
“就不。”
“……你有毛病吧?!”
“沒有,你才有毛病呢,病嬌加傲嬌加孤單癌晚期。嗯,還是你這床舒服,枕頭也是,客房的枕頭太軟了,我都覺得我要漏下去了。”根本不管對方的反抗,李臻直接躺平,接着直接翻身,直接伸手,直接把那男人抓進懷裏,“行了,睡覺。”
睡個毛線!
“你放開我!”秋羽白掙紮。
“放什麽放,這叫擁抱療法懂不懂,專治你的病的。”
“我沒病!”
“是,醉鬼都說自己沒喝多,就‘抿了一小口’~”
“……我不喜歡這樣!”
“得了吧,你喜歡。”明顯感覺到那種掙紮并不夠用心,而且還有越來越弱的趨勢,李臻确診了懷裏的人真的就是他所說的那樣,幹脆收緊了手臂,他摸了摸那單薄到極限的脊背,還有細軟的頭發和凹陷的臉頰,“摸摸,抱抱,好好睡個覺,能治百病。閉眼,醒了就都好了。”
“你以為你是誰!……我剛才去找你你裝有原則,這又跑過來睡我的床?!”被哄小孩一樣的說話方式弄得還是有點生氣,秋羽白想要去拉扯光着膀子只穿着睡褲的男人,但摸到那緊繃繃的皮膚,摸到那居然還挺結實的肌肉,還有那體溫,那陌生的,然而很好聞的生理味道,他就突然間沒有了持續掙紮的心思。
“我是來治病的,你是病人,現在是治療現場,你能不能配合點兒,乖,啊~”不謀而合地也聞着對方的氣味,李臻閉上眼,控制着自己莫名有幾分想笑的沖動,他拍拍那男人的背,強調了一遍“快睡”,就多一句話也不講了。
而至于秋羽白,被抱着,被溫暖着,被一個年輕自己很多歲的大男孩哄着,提供着安全感,固然覺得羞恥,固然心有不甘,他還是全然憑借本能,在最短時間內放棄了抵抗,接受了現實,最終,似乎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的那樣,一合上眼,就以一種最舒适的方式,進入了最踏實的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