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個原本溫和的人,能在情急之下爆發出多大的能量,有時候連這個人自己,也不知道。

郭劍一接連說了幾次很有點震撼力的話出來,前幾次震住了秋羽白,最後一次,則震住了李臻。

同學那麽些年,他幾乎沒見過郭劍一這麽說話,這個一直以來都活潑開朗愛說愛笑的,标準的鄰家大男孩,原來在情緒真翻上來時,會有這樣的爆發性。不是掀桌,不是罵人,但真的是一種更有力道的爆發。

不過這次爆發并沒有造成任何麻煩,準确來講,反而實打實地,對于這場尴尬的聚會往更順利的方向進展,起到了一定正面作用。

至少,秋羽白在後頭沒有繼續明目張膽惹人厭,而李臻則發自肺腑覺得,郭劍一跟着呂季文過來,确實是來對了。

太對了。

飯桌上,平日裏看似傻傻的郭皮皮同學,會看準時機給別人夾菜,這個“別人”,首當其沖肯定就是秋羽白。而不管是礙于面子也好,還是真的對這個孩子刮目相看了也罷,這好像最難對付的野貓一樣的男人都未曾拒絕,他默許了對方這麽做,就算臉色還是不好看,就算眉心還是皺着不松開。

這一點,讓李臻看到了方向,他意識到秋羽白果然是那種渴求別人的關注和關切,卻又害怕這份情感的典型。在這個男人的成長經歷中,真心實意的付出是陌生而令人惶恐的東西,他習慣了的,都是不在乎,和有所圖,是要或不要都浸透了功利性的殘忍的直接,于是,當有人開始對他在乎到一定程度,并無所圖地去在乎,或者說,至少不是圖他的錢,或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這就直接觸碰到了他最怕的底線。

秋羽白只剩下真情實感還是自己的了,他只剩下那點好像螢火一般微弱抖動着,微弱到快要冷卻的真心還是他自己能夠掌控的了,他不在乎錢,他甚至不怕失去錢,可他怕失去這點自己身上僅存的,不會被物質化的東西。如果真心再給了旁人,如果真心被旁人辜負,那他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他會死的。

那麽……

誰能救他的命呢?

這席間,這飯桌上,這三個人,誰能救他?

呂季文試過救他,然而終究因為得不到半點回應而放棄了。郭劍一說了可以點燃他那冬天裏的一把火,然而這小子是個陌生人他半點也不期待對方會堅持到底。莫非,只有李臻可以?

那個小他一輪,明明嚴重缺乏相互了解卻偏要說喜歡他,和他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卻非得帶他上自己的路,看着傻得不行卻能在某些層面洞悉他的想法,這個奇怪的,執着的,令人應付不過來,甩都甩不掉甚至把他糾纏到快要燃燒出危險的希望來的小子……難道,會是他的救世主?

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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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不下了。”突然有種莫名的劇烈不安,秋羽白扔下筷子,扔下那三個被他猝不及防說愣了的人,皺着眉頭往後挪了挪椅子,站起身來,直奔樓梯走去,“你們完事兒了自己走,幫我把門帶上,別讓貓跑出去。”

“哎……”最先想要攔人的,是郭劍一,但呂季文拉住了他的手腕,繼而又看向李臻。

可李臻給他的回應,只是在猶豫片刻後,結結實實坐在椅子裏一動不動的泰然。

和一句絕對令他訝異的:“該去的是你。”

呂季文眉心皺了起來。

“你要我去幹什麽?”低沉的嗓音帶着不悅。

“疙瘩是你倆之間的,你不去誰去?”

“我去了能有什麽用?”

“所以你還對他有意思?”

這種問題,是最搓火的,不管呂季文對曾經無果的愛情是否真的還耿耿于懷,都會被這種欠打的提問方式激怒,甚至可以說不只是呂季文,換做任何一個人,無所謂男女,面臨着此等絕對讨人嫌的激将法,都會動肝火。

只是,呂教授的火氣,并沒有來得及爆發。

因為不管是自己那糟心的的表弟,還是這貼心的小藍盆友,都在第一時間,壓住了他的情緒。

李臻不傻,他果斷采取了低姿态,接連說了好幾遍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而郭劍一,則拉住了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背,而後從桌子底下踹了自己那不着調的同學一腳。

被踹的家夥決定投降,還是自己親自去給炸毛的喵子順毛,可就在他帶着無奈和微妙的“果然還得是我”的驕傲,一步步走上樓梯時,身後卻傳來了另一串腳步聲。

回頭看,是呂季文。

臉上暫且沒了剛才的惱羞成怒,不知怎樣使自己冷靜下來的大男人,繞開李臻,也不說話,就直接往樓上走去。

看看對方高大的背影,再度回頭,确實很是驚訝的李臻跟仍舊坐在原處的郭劍一四目相對。

“你真讓他去?”

“是你最先撺掇他去的好不好。”郭劍一翻白眼,然後抓過紙巾擦了擦指頭側面殘留的一抹番茄醬,“不過,你說的倒也沒錯。”

“……‘誰的疙瘩誰解’?”

“嗯。”

“我本來想的是飯桌上當衆說開的,把我哥跟他單相思放一塊兒,共處一室,你就真放心?”李臻半當真半逗貧,郭劍一給他的回應,是兩秒鐘的沉默,和一個認真的點頭。

“這點兒信任,還是得有吧。”或許,話語裏有點心虛和不甘,或許,郭劍一也确實是不夠那麽放心的,或許,他只是在逞強和賭博,但這份兒信任,他還是給了,剛才給呂季文安撫并且告訴那男人說去吧沒關系的,談不攏咱們就走的,是他,千真萬确就是他。

李臻刮目相看,他略帶不安,兩人就那麽留在了餐廳裏,耐着性子,一起在沉默中等待。

至于樓上的兩個男人,彼此間多年的隔閡形成的疙瘩,似乎……也并沒有那麽難以解開。

“……”沉默中,呂季文看着側躺在床上的秋羽白。

他有點感慨,這個人,真的是太瘦了,臉,還是當年那麽好看,但這個身體,顯然已經遠不如當年。

秋羽白把自己玩壞了,從當初就是,不吃東西,不規律作息,高興了就要麽熬夜搞設計要麽熬夜找男人,全心全意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時,他沒有正眼看過自己,那麽,現在呢?

現在,自己已經把那段過去給抛下了,自己已經有了心頭好,出于某種契機,又或者該說是無緣不孽,彼此又相遇了,被李臻半推半就着動了“說開”的心思,可這話,又要怎麽才能說開呢?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帶着嘆息,又略微走上前幾步。

“手術也好,結石發作也罷……都很疼吧。”

這是呂季文的臺詞,秋羽白給他的回應,只有安靜。

以及安靜過後的,一個細微卻也無法隐藏的吸鼻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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