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骨釘
森森的牙齒,森冷的野獸的目光。
杜奶奶一聲哭腔。
跌在地上。
回頭。
那扇黑洞洞的門,門裏是她的孫子。
她跌跌撞撞,一步一個臺階。
突然停住了。
門內有壓抑的低低的喘息。
她輕輕喚了一聲,又想起了什麽,貼上前,隔着門縫往裏看。
猝然睜大了眼睛。
杜奶奶病了。
渾濁的眼睛大睜着,似乎見到了什麽驚恐東西。她也失聲了,嘴裏吐出“啊啊”的音節,對着杜寤生,似有千言萬語,可恨說不出,說不了。
杜寤生坐在她床前,握着奶奶幹枯蠟黃的手,問:“奶奶,想說什麽?”
她另一只手捶了捶胸口,悲痛又哀切,指着寤生的脖子,畫了個小三角。
護身符。
他似乎頓悟了,摸了摸空落落的頸項,斂眉:“已經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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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
杜寤生開始貼符紙。
他将案桌下那疊黃紙拿出來,一張一張貼在杜奶奶的屋前,院子如斯。一眼望去,滿院黃紙飄飛。
驅邪。
深夜。
滿身疲憊。
他給木桶灌了熱水,脫衣,跨進去,坐下了。
手裏躺着一柄一指長的骨釘。
送爺爺出殡時,那個褴褛道人給的。
收好骨釘,抱住雙膝,開始慢慢往水裏沉去。
沒了下颏。
沒了鼻梁。
沒了眼睛。
沒了耳。
他開始還是閉氣的,後來放開了呼吸,放縱地讓自己被嗆水,被窒息。
終究沒有死。
一雙慘白的手把他撈起,蒙住了雙眼。
水珠從發尖滴到下巴尖,像極了眼淚。
他喉嚨滑動,難過地,不堪祈憐道:“放過我……奶奶……”
不答。
濕潤的舌尖舔舐耳垂,向下。
木桶裏慢慢溢出了水。
杜父在院子裏,又發出了狼一樣的嚎叫。
冷月森森,照出一地薄涼。
他脫力地伏在桶沿,被抱入懷裏的時候,雙手摸上後背,把骨釘釘入了後心。
沉默地看着元止身體矮下去。
突然他手被抓牢了,一起跌到地上。
元止融成了一灘水,滲入地裏。
地上孤零零躺着一枚骨釘。
他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昏迷過去,手臂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手印。
指尖的紅痣淡了,似乎就要消失,然而一會兒,又凝聚成型。
殷紅如血。
第六天。
杜奶奶開始昏睡。
醒的時間短,睡的時間長。
寤生守在床前。
憔悴,面無血色。
吃不下,睡不安。
經受了一遭遭折磨,耳朵根也不清淨。
那是杜父的磨牙聲。
風雨變化很快,吹窗棂,吹槐樹,吹黃紙,吹開了屋門,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去關門。
杜奶奶睜開眼,坐起來了。
臉色紅潤,異常的紅潤。
紅—光—滿—面。
他的臉色卻更白了,如薄紙,一吹就倒,一碰就晃。
踉踉跄跄上前,扶住比柳條還幹瘦單薄的身體。
奶奶看着他,“啊”了一聲。
失聲。
漲紅了臉,擠出全身力氣,拼命從肺腑裏擠出嘔心瀝血的幾個字眼。翻着眼珠子,終于沖破桎梏,發出尖銳沙啞的音節,
聲嘶力竭:“逃!”
寤生怔怔看着她,看她嘔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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