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季未了

「夫人,請用茶。」

「謝謝。」娥眉接過綠竹雙手奉上的茶杯。自她全力阻擋下,靳玱陽大發慈悲放過綠竹之後,滿懷感激的綠竹便全心全意侍奉她,态度可說是畢恭畢敬。

啜飲一口杯中茶水,先苦後甘的滋味于口中散開。

「夫人千萬別說謝,服侍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聽,多感動啊!

「別客氣了,」娥眉刻意擠出了爽朗的笑容。「妳既然為我付出,說聲謝謝也不過動動嘴皮子,我又何必吝啬?」

「夫人……」失職在先,她根本沒想到自己還能被如此寬容對待。

「身在這地方,我得習慣被服侍,也得習慣被感謝,大家年齡相近,無人看見的時候就別管那些階級劃分了,至少能夠輕松自在些,妳說是不是?」

全力阻擋?大發慈悲?哈,在靳玱陽面前窩囊到底的她,哪來的膽子奮力護衛誰?唯我獨尊的他又何須理會無足輕重的她?他順水推舟,把綠竹往她身邊推得更近,看似施以小惠,還不就是方便監視得更緊。

如今綠竹是跟她變親近了沒錯,但她反而要更加謹慎提防,還不如先前無人搭理時來得自由。結果,她仍然是個無錢無權的挂名妻子,在靳家的地位也沒任何改善,唯一的好處只是在靳府的移動範圍擴大。

這有什麽用?她也沒興趣天天逛大觀園好嗎?

再不然,去求靳玱陽帶她出府?

唉,恐怕她就是求到嘴裏都出血了,他也只當她是喝了苋菜湯吧!

「夫人……您還好嗎?」見娥眉發呆發到咬牙切齒,綠竹關心問道。

「沒事,我很好。」眼見綠竹噓寒問暖,她卻無法判別那是真心或假意,想想又是索然無味。「茶空了,再幫我倒一杯吧!」就讓她以茶代酒,一醉方休算了。

「是。」知曉夫人不願多提,她只能走至一旁添炭煮茶。

Advertisement

曾服侍大老爺多年的她,受囑托照顧這位曾與他人有過婚約、未進門便鬧得滿城風雨的新主子時,起先也滿心不願,于是陽奉陰違,甚至聽從老夫人那頭的挑唆,縱容小丫頭将院門落鎖。

事發後,夫人非但不記恨,還在盛怒的老爺面前為她說話,老爺向來無法容忍奴仆不忠,若不是夫人求情,為老夫人背了黑鍋的她肯定無法被輕饒,對于夫人的恩德,怎能不感懷在心?

不受丈夫疼寵的女子本就可悲,況且夫人雖言行不夠莊重,為人卻極好相處,明明沒有過錯,僅因曾與他人有過婚約便遭受冷落委曲,即使懷着愧疚,身為奴仆的她也只能祈願夫人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夫人,牡丹園裏現正值花季,是否要過去瞧瞧?順道散心。」她實在不忍心見夫人成日郁郁寡歡。

「不了……」花花花……她的人生只剩下賞花了嗎?比起賞花她還比較想去觀星,可惜這裏雖沒有光害,卻有限制她夜游的人害。

娥眉無精打采地托腮,睨着夾取炭火的綠竹。她清楚自己是在靳玱陽眼皮子底下過活,沒有他的默許,想必綠竹也不敢對她言聽計從。

若想要獲得靳玱陽信任,又不想與他正面交鋒的話,她必須得先把綠竹當作自己人,藉由綠竹透露自己的無害,放松他對她的戒心。

說來容易呢!若她真那麽極富心機,還需要在這坐困愁城嗎?

她當初實在太過自大,如今靳玱陽教她深深明白了,不是換個時代古人就會變成白癡,可以三言兩語唬弄過去。

可惡,愈想愈不爽,她索性起身,就不信鬥不過他。

「夫人怎麽了?」主子突然的舉動令她不解。

「綠竹,」她走近,握住綠竹的手,臉上滿是懇求。「妳我年齡相近,無人看見時我們就以姐妹相稱,妳覺得如何?」

「奴婢不敢……」綠竹霎時惶恐。

「別再奴婢了,聽了好煩!」她蹙眉不給拒絕,甚至噘嘴表達不滿。「上回妳也聽見我說的,我沒有陪嫁丫頭,就這麽孤零零嫁到靳府,妳是我頭一位朝夕相處的人,難道非得和我生疏嗎?」救命……好假啊她……

「綠竹知道了。」綠竹低下頭,自嫁進府以來始終和善守禮的夫人,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又說了這麽一番肺腑之言,令她實在愧疚不已。

「這樣才對。」她真是感謝這副我見猶憐的外貌。「過來,我們一道坐着說說話。」娥眉笑得一臉燦爛,拉着綠竹走至窗棂下的軟榻落坐。

「綠竹,妳服侍老爺多年,妳可知他平常喜歡什麽?」

綠竹面露遲疑,但看見娥眉滿是期待,十分希望讨好老爺的模樣,想想又是不忍心。

「老爺平日鮮少娛戲,偶有賞畫作為消遣。」

「畫?」娥眉眼角瞇了一瞬。

「老爺自年少時便愛作畫、賞畫,書房內那幅奇石山水便是出自老爺手筆。」綠竹眸中隐約露出崇敬。「老爺的畫,連畫商都曾出高價欲買呢!」

她黛眉微蹙,是了,牆上那幅,仔細一想果然很有他的風格。

既然知道靳玱陽愛畫,得讓她想想如何利用這點……

她不擅水墨,若用毛筆肯定無法令他驚豔,引不了他的注意一切便是白搭,該怎麽辦好咧……

正當苦惱之際,她突然瞥見一旁煮茶的炭爐,眼睛瞬間為之一亮!

真是,米蟲當太久,連腦袋都格式化了,竟然忘記有這個!

「綠竹!」她咧開嘴,笑得如沐春風。「妳能不能幫我取些炭枝來?」

「炭枝?」綠竹一臉錯愕,無端端要炭枝做什麽?

「沒錯,愈細愈好,另外再找些布條、宣紙、木板,大約這個大小……」她比手畫腳,在空中畫出方形的框架。「還有,再給我一顆白饅頭,快去快去!」

綠竹滿頭霧水地被打發出門,幾刻鐘後,依照指示取來所有材料。

娥眉拿着細炭枝在紙上試了幾畫,挑出其中滿意的幾枝,削尖後纏上布條,和白饅頭一同放入袋子裏頭。

「夫人打算做什麽?」這些事情究竟有什麽關聯,她怎麽也看不明白。

「妳說牡丹園裏正值花季對否?喏,我們去賞花。」既然靳玱陽要綠竹盯着她,那麽她也得人盡其用,才算對得起他不是?

「賞花?為何要帶炭枝與饅頭?」

「妳等會兒就明白了!」

娥眉強拉着綠竹離開日嘯樓,一路上她刻意笑臉迎人,充分利用靳玱陽重新賦予她的「自由」,想辦法在府邸內多增加些存在感。

雖說牡丹園離日嘯樓并不遠,但兩人也走了近一刻鐘的路程才到達目的地。

午後花園裏,萬紫千紅的牡丹盛放,如碗大的花朵嬌嫩豔麗,花瓣層層疊疊,色彩斑斓,香氣馥郁,放眼望去煞是迷人。

美景當前,娥眉想也不想立刻席地而坐,将四開大小的木板跨放于大腿上,動手鋪起紙張。

「夫人……這并不得體……」綠竹趕緊彎腰提醒,又左右張望,要是教其他人見到,恐怕少不了閑言碎語。

「那妳幫我把風。」她脫口而出,也不管綠竹是否刷白了臉。

眼見夫人窸窸窣窣動起筆來,自顧自陷入繪畫世界中,即使諸多疑慮,礙于身份,綠竹也只能服從,于一片燦爛花海發起呆。

清風微揚,明麗春光下,粉蝶于各色花間翩翩飛舞,娥眉專心畫着牡丹的手沒停過,卻在猛一擡頭間,見到更加動人的景致映入眼簾——

她心神蕩漾,丢開進行到一半的畫作,換了另一張新紙,将目标鎖定在綠竹姣好的側臉。

試了幾筆之後,欲罷不能地朝綠竹招手。

「綠竹,過來這邊坐着!」

「夫人,您別折騰綠竹好嗎?」綠竹充滿為難,自來到靳府服侍當時還是少年的老爺起,從沒有遇過如此荒唐之事,夫人年紀雖小,也不該如此不顧分寸。

「放心,我很快就好!」技癢的她,無視抗議與應有的顧忌,強逼綠竹坐在花間。「妳坐着別動,無聊的話小睡一下也行。」

面對娥眉的要求,綠竹最後無奈地任其擺布,主子耍任性本就是權力,想想難得見到夫人開心,當作補償也好。

不過,就在她因無聊不慎打起小盹之際,耳邊傳來了疑似喝采的嗓音。

「怎麽了!」她瞬間驚醒,緊張得看向雀躍不已的夫人。

娥眉将畫紙遞至她面前,眸裏滿是炫耀。

「妳看!很漂亮吧!」

「這是……我……?」綠竹目瞪口呆,僅是黑白勾勒的線條,她的模樣竟被描繪得栩栩如生,更難想象這幅畫是出于一枝細炭。

娥眉撥開額前垂亂的發絲,對這幅臨時起意的牡丹美人圖感到自豪。

久沒動筆,淋漓盡致的快感教她意猶未盡,搞心機太累人了,靳玱陽什麽的早抛置九霄雲外去了,先玩再說。

「這叫炭筆素描,是幼年一位雲游四海的老僧人所傳授的,據說是海外流傳的技巧。」當然,興奮之餘仍是得消毒一下。

見綠竹看得目不轉睛,她更是慶幸自己的功力沒有退化。

「以後妳要嫁人,就拿這張圖去相親……不,我再重新幫妳畫張彩色的,保證迷到一票男人。」

聽到相親二字,綠竹雙頰霎時有如熟透的蘋果,羞燥得不知如何是好,視線好不容易由畫紙移開,卻在瞧見娥眉的模樣時瞬間被吓傻。

「呃!夫人……」

「怎麽?想學嗎?我可以教妳。」

「不,不是……夫人您的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