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愛是一種枷鎖

當晚,下起了瓢潑大雨,雷閃電鳴,天際轟轟作響,綿延不絕。

窗外,雨水劈哩啪啦打在屋檐上,将廊外的夏花澆得紛紛垂頭,娥眉只瞇了半晌便被雨聲吵醒,這樣的夜晚,實在教人難以入眠。

見靳玱陽睡得熟,她動作輕緩地下床,獨自坐在窗邊聽雨。

聽雨是雅人的閑興,她自認是俗人無法沉浸其中,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場雨再下久一點也許更好。

點了根小蠟燭,她翻出了素描本和筆,這是靳玱陽依她的描述而命人做出來的,連炭筆都為她特地燒制,這份心意怎麽可能被漠視?

她執筆,于上頭畫了幾道黑線,一道一道勾勒出床榻上熟睡男人的輪廓。

點出五官位置,斜飛的劍眉,如他剛硬絕決的性子,狹長的雙目,總透着冷傲銳利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好比嚴峻的高山,讓人望而卻步。

唯獨唇,緊抿時是那麽難以親近,但微揚時卻緩和了所有冰冷嚴酷,若再彎了眼角,臉龐便充滿了縱容的疼愛,變化之大,教她畫得矛盾、心更矛盾。

她理應歸心似箭的不是?為什麽她會猶豫起來了呢?

這個時代,不是她的家,但這個男人,卻是她的依靠……

羅司硯,西門娥眉,她該怎麽取舍呢?

是雨吧?下得她心好亂……

另一頭,床上男人眼未睜,眉卻略攢,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了他,感覺到娥眉未在身旁,雙眉更是郁結難開。

藉由聲響與微弱的燭光,他知道她還在房內,心頭便舒緩了些。

靳玱陽不動聲色,只是悄悄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以夜視能力來說,他比她好上許多,見她時而蹙眉、時而展顏,手中的動作卻從未停止過。

他知曉她在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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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中,這瞬間,他感覺她的身影是那般飄渺不定,彷佛随時煙消雲散。

不悅之情一湧而上,教他喉頭有些苦澀。

「既想作畫,怎不點燈?」他決定開口,同時瞧見窗邊人影震了一震。

聽見靳玱陽的聲音,娥眉立即放下紙筆。

「原本是怕吵到了你,結果你還是醒了。」窗邊的她,回應的嗓音在雨聲中變得更加不确定。

「過來我身邊。」靳玱陽支手斜倚,用着命令的口吻說道。

她無奈,起身朝床鋪走近,卻因為視線不清而拌了一跤——他眼明身快,立即翻身下床,護住她的身軀。

「小心點。」他有些沒好氣。

她苦笑。「沒電真不方便,什麽都看不見。」

「電?」他語氣裏壓抑着不快,又是一句不明了的詞語,若是平時,他尚有興致聽她侃侃而談,興許今夜煩躁,不想再有這些隔閡之事。

——只因那令他感覺她離他愈來愈遠。

娥眉聽不出靳玱陽的焦躁,為了掩飾心中的愧疚感,她開始講述起了富蘭克林以風筝發現閃電為電的一種現象,愛迪生改良了燈泡使得所有人不用再點蠟燭,電器的出現改變了世界,甚至工業革命颠覆了過去千年的社會……

那才是她生長的時代。

靳玱陽不若先前的從容。「妳所說的富蘭克林、牛頓、愛因斯坦那些人,是男子或女子?」

「男……」她回答得有些心虛。

「往後不許再提。」

她立即抗議。「這是學術讨論,又不是偶像崇拜。」況且當事者早已作古。

「妳以為在丈夫面前提及別的男子,是可被允許的?」他雙臂交疊胸前,狀似霸道。「眼見妳流露仰慕他人的目光,要為夫如何能忍?」

他承認自己借題發揮,這場雨,實在教人心煩。

「這麽愛吃醋,也不怕傳出去以後惹人笑話。」雖然知道他占有欲強,但這也太啼笑皆非。

「由人笑話。」他不以為意。「妳畫了什麽?我去瞧瞧。」

「不要啦……」她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

他走向窗臺,指尖朝書冊縫隙一挑,男人的睡相即刻映入眼簾,再往前翻了幾頁——靳玱陽微愣,頭一回,有股年少般的窘澀自心頭漾開。

「為何畫我?」他将情緒隐藏得巧妙,卻難以壓抑那不斷上湧的愉悅。

她筆下功夫自是了得,但張張畫作筆觸輕柔細膩,情感坦承無遺,若一個人壓根無心,何能刻畫入微?是他多想了,實不該疑她。

「想畫就畫了。」娥眉頰上飛紅,趕緊過去蓋上本子。「就這樣而已,沒什麽好看的。」

她連自己內心的矛盾都無法厘清,又如何向他表露?

最初的想法,博得靳玱陽好感以換得離開靳府的機會,甚至名正言順回到西門府,她的心眼從來沒成功過,但卻陰錯陽差變成了如今的境地。

她想問他究竟是愛上了她哪一點,他的疼寵太過明顯,多到讓她覺得自己正在幹着什麽虧心事。

無法否認,她對他已産生了好感,但也只是因為現在的他對她溫柔體貼,她眷戀他的好,卻還不至于到瘋狂深陷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心态太自私、行為太卑劣,可她畢竟不是這時代的人,她有家,她想回家,她想要回自己的名字,而不是頂着他人的姓名與長相過一生。

這是一直以來不曾改變的事實,即便代價是失去一個在乎她的男人,但那也僅僅只是一個「古代男人」,當回家的希望就在面前,她說什麽也要試上一回。

「晚了,我們睡覺吧!」她收起紙筆,吹熄蠟燭。心情紊亂的她想退離靳玱陽身邊,他卻不由她逃脫。

「既已醒了,不妨說說話。」也許是受到了感動,他情緒略顯高漲,雙手交錯環過她腰際,将她牢牢扣在懷中。

「現在真的很晚了欸,該睡覺了啦……」,她的心又暗自緊揪。

演戲、欺瞞,當初如此,現在如此,為了目的鬥智角力,冷暖自知。

她自知不夠愛他,只是……為什麽會感到掙紮呢?

好想逃,卻不知道能逃往哪裏去。

「妳可否想過……」他的唇瓣在她耳際低撩,掌心輕柔地摩挲着她的小腹,狀似無比親密。「或許妳腹裏已有了我們的孩子?」

突兀的話題讓娥眉霎時語結,室內一片寂靜,獨剩窗外潇潇雨聲。

「會……會這麽快就懷上了嗎?」孩子……她确實遺漏了這點……

「妳認為呢?」該說的話,靳玱陽點到即止。

娥眉陷入沉默。忽地,外頭銀龍舞動,白光映亮了室內,短短一瞬,警醒了她的神智,更或者,教她失去了判斷。

「靳玱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會怎麽樣?」

他雙臂一緊。「妳想離開?」她終于肯透漏了?

她不該說的,他果然生氣了!

「也不是……」她吞吞吐吐,後悔自己一時昏頭,這種事情怎麽可以找他商量。「我只是在想,我的家人或許正在擔心我。」

「出嫁從夫。」他直接搬出教條,也不管是否惡劣。

若平時她會力争到底,此時此刻她只覺得無力。

「算了,現在說這些也不過是空談,我連回去的方法都不知道不是?」掙紮到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隐瞞。「哪天你準許我離開了,我也不一定回得去。」

到時候的她,恐怕是真的無處可歸。

「我不會準許。」

「哦?我是不是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甜言蜜語?」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她刻意輕松帶過。

「這并非甜言蜜語。」他對那四個字嗤之以鼻。「我不許妳走。」

「是,老爺。」她反諷他方才的威脅。

靳玱陽郁眉難解,理應是教人放心的承諾,聽在耳中卻更感空洞。甩不去心中陰霾,他要的,是她的全部。

「告訴我,妳的真名。」

「你想知道?」她微愕,本還以為他沒有興趣知道。

「嗯。」

「好吧。」至少有個人知道真正的她是誰,娥眉細嫩的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寫着。「羅司硯,這是我原來的名字。」

「司硯……」

「別這樣叫我。」她略帶苦笑。「現在的我,是西門娥眉。」

「娥眉也好、司硯也罷,今生妳以娥眉之名出現在我身邊,倘若妳消失了,我便抱着羅司硯之名世世輪回,直到找尋至有妳的那一世為止。」

靳玱陽一臉正色,訴說着有如言情小說裏的肉麻臺詞,以表真心。

她啞然失笑。「笨蛋,喝個孟婆湯就全忘光了。」

「那便不落幽冥,永生做個孤魂野鬼。」他仍舊很認真。

「你也太霸道了吧?死了還不去地獄報到?」她錯了,竟然說他不解風情?瞧這告白多有魄力,要人怎能不動心?

現代男人不過說句「我愛妳」就很了不起。

古代男人不說我愛妳,卻說不入輪回生生世世找尋到妳。

在這種時候,就很想被他緊緊擁在懷裏,女人是聽覺的動物,孰能無情?

「我們睡吧,真的困了。」多言無益,不如無聲勝有聲。

「有朝一日,我想見識妳口中的家園。」

娥眉怔愣,望向窗外閃動的白光,動搖着心中的方向。

「如果……有那個機會的話……」

靳玱陽,我沒逼你、沒騙你,是你讓自己陷落的。

她沒做錯,她只是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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