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切仍沒有結束
雨聲、鳴笛聲、愈來愈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瞇起了眼,感覺身子變得輕盈,如向上浮起一般,讓她脫離窒息的痛苦,她發現自己的身體逐漸透明、慢慢消散,卻一點也不在乎。
身後,有股沉重又空洞的聲音追逐着她,她聽不清是什麽、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麽,她累了,想回家,她沒有做錯事,卻……卻……怎麽了?
她想不起來自己怎麽了,彷佛那是十分久遠的事情,明明曾經經歷過什麽,卻搜尋不到記憶,像是全數被抽離了腦海。
含糊不清的聲音愈來愈近,可她不想回頭。
她想逃,想往上逃!
驀地,有人捉住了她的手,将她重新向下拉——
「我不許妳消失!」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聲音在耳邊、在身邊、在虛無的空間裏回蕩。「聽見沒有!我不許妳自我身邊消失!」
誰?是誰用這樣凄苦的嗓音嘶吼着?
她的手究竟被誰拉着?她低下頭,卻遍尋不着緊拉着她的手,那力道是多麽強悍,可她為何就是看不見?
究竟是誰不斷在她耳邊喚着?她四處張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給我回來!
究竟是誰?用那近乎悲泣的聲音叫喊着?
娥眉!
西門娥眉!
羅司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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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于驚醒,她怎麽忘了!她怎麽會忘了!那是她的丈夫,說着寧做孤魂野鬼也要生生世世尋找到她的靳玱陽!
消散的形體重新構築,同時,那看不見卻緊握住她的手終于浮現在眼前,先是手指、手背——皮膚的色澤迅速蔓延,由手掌、手臂堆砌至肩頭,再轉頭一瞧,靳玱陽的臉孔已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眼瞳中映入的是他急吻着她的唇,将口中所有空氣送至她口中,冰冷的溪水包圍着他們二人,但他的體溫卻無比炙熱。
他拖着竹簍,帶她游向岸邊,人群簇擁了過來,幫忙拆竹簍擡人,吵雜喧鬧。
幾個用力的呼吸後,她開始嘔咳,将嗆到的水盡數吐出。
「沒事吧……娥眉……」男人的聲音在她耳中響起,像耳鳴一樣回蕩着。「娥眉……回答我!」
她意識不清地搖頭。
「看着我,娥眉,看着我。」聲音不斷重複,欲拉回她迷離的神智。
娥眉睜大着眼,望着在她正前方的臉,那再熟悉不過的樣貌,讓劫後餘生的她忍不住感到好笑。
睡了一場,她終究還是沒醒。
她仍舊是西門娥眉。
「我……沒死……」她聲音啞得厲害。
「妳不會死的。」男音由她頭上降下,靳玱陽雙手撐在她鬓旁,俯視着她,發上的水滴一滴滴落在她臉上。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沒事。」他如釋重負般說着,沿着頰邊滴下的是溪水或是淚水,逆光下她看不清。「我來晚了,險些就要失去妳……」
「不晚,一點也不晚。」她想伸手觸碰他蒼白的臉,可惜實在渾身無力。「再晚一點你可要生生世世不落幽冥,飄蕩至我老家找我了。」
「不好笑。」他學着她平時的口吻說話。
「孩子呢?我肚子的孩子沒事吧?」她突然想起,很擔心自己這樣一折騰,就像電視劇那樣流産了。
「看來是沒事,沒落紅,但還是找大夫瞧瞧較為妥當。」
娥眉摸摸自己的肚子,除了驚吓之外,沒有感覺疼痛等異狀,算是有驚無險。
也許,孩子也還沒打算離開她吧……
靳機遞上毛毯,靳玱陽将她裹得實實地,打橫抱起,她微微朝旁一瞥,瞧見了被官府羁押的梁雪翩,正忿恨不平地對着他們叫罵,可她實在聽不清內容。
「是你把娘親誘來的嗎?」他應該沒那麽愛走險棋吧?
「是我失算。」他一生從未如此慌張失措,只恨自己身無雙翼。「是我沒把妳保護好,才讓妳受到這樣的委屈……」
他愧疚的嗓音讓她不禁懊悔起自己的小心眼,看來雲從龍說得沒錯,她已是靳玱陽的弱點。
但他又何嘗不是她的弱點呢?
直到現在,她仍不喜歡這個世界,可她留下了,全都是因為他。
因為有他,她沒有辦法放棄,沒有辦法讓他永遠做個孤魂野鬼,直到重新相遇為止,那是未知數,而她想要的,是這一生。
「是啊,都是你的錯,你要補償我。」她有所覺悟般,扯唇青笑。
「妳想要什麽補償?」
「得饒人處且饒人。」終究是他的嫡母,好歹為靳琰靈想想。
「允妳,還有呢?」
「親自幫我坐月子。」她可沒有鐵打的身體。
「允妳。」
「我要抽水馬桶。」她再也不要蹲茅廁了。
「允妳。」他些許寬心地笑了。
「還有什麽,我想想……」她使出吃奶力氣,由毛毯內伸出手,試圖環住他的頸項。「下來點,我要親親。」賣個內衣褲就說她淫蕩,決定了,她要做她自己,無論人前或人後。
這回他不允。「身為靳家主母,別失了莊重。」
「豬籠都浸過了,我還怕什麽傷風敗俗的指責?」她感到不滿,兩人都還渾身濕漉着,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不讓我親可是你的損失。」
面對她的挑釁,只見他略為挑眉,朝她勾起放肆的笑。
「我的意思是,放浪形骸的罪名,我來擔當。」語畢,他強勢地吻住她。
娥眉從驚愕轉為喜悅,再轉為享受、投入、交纏、目眩、缺氧、虛軟、掙紮、求饒,靳玱陽卻毫無放開之意。
她錯了……
嗚嗚,她錯了啦……
無視她的讨饒,靳玱陽于心中一笑。
他不放,永遠不放。
他怎舍得放?
「司硯,我愛妳。」他曾說過的,若是說了,她便永遠不許再離開。
她先是傻眼,再瞪着那不肯做賠本生意的得意面容,最後,輕輕笑了開來。
「老哏。」
碧空如洗,她與他,此生同處于這晴天朗日之下。
番外1後臺采訪
訪問?我很忙的好嗎?我家老二還等着我回去喂奶……對了,順道推薦一下,這是我家新一代塑身衣,超輕超薄超透氣,機能性塑胸,讓妳瞬間升級兩個罩杯,UPUP……正題?呿……好啦,要問什麽?
為什麽決定留在這裏?妳以為我喜……沒——我超愛這裏的!(過來一點過來一點,隔牆有耳,有些話不是很方便說,來來來,好,可以了……這邊OK,不好意思,我老公有點小心眼。)
老實說,剛來的時候真的是非常不适應,我畢竟是個現代人,就算深知古代男尊女卑沒人權,也想不到竟然會這麽誇張,當時我簡直恨透這鬼地方了!每天都要防備這個防備那個,什麽倫理規矩的一大堆,甚至不曉得誰會在背後捅妳一刀,不過,妳別看我老公那副唯我獨尊的模樣,他已經算是相當包容我了,換作別人我恐怕活不到現在……當然他也是有很多缺點,妳知道夫妻間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是相處之道,我對他當然也是包容多過埋怨啰!古代女人那一套溫婉恭謙我是學不來的,但我有現代女性的獨立自主,在家裏我把他兩個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在外面是他事業上的得力幫手,我這樣的賢內助哪裏找?偶爾耍耍小任性,必要時來點小女人的溫柔體貼,還不馭夫有術嗎?哼哼哼……
不說了,我真的很忙,下個月新品發表會記得來捧場,我請我老公幫妳打個折扣,就醬子啦!
番外2聖誕之雪
靜夜,屋外瑞雪紛揚,屋內的人兒在融融爐火中依偎熟睡。
「呃啊……好痛!」驀地,小腿肚似抽緊一般,睡夢中的娥眉不由得驚醒。
「怎了?」惺忪中的靳玱陽,坐起身子來查看。
「小腿抽筋……痛……」突來的痙攣讓她疼痛難忍,不敢動彈。
「我替妳揉揉。」見她一臉痛苦,他心疼不已,肯定又是雙腿露到被外了。「寒風侵肌,妳當注意保暖,別總是踢被。」
她緊蹙着眉反駁:「才不是踢被的原因呢!孕婦本來就會小腿抽筋……」
「尤其是受寒。」他替她補完,語氣中略帶指責。時近嚴冬,看來是要吩咐綠竹再準備暖活一點的被褥才好。
靳玱陽未喚綠竹進入,親自替她揉着小腿肚。
「舒服點了嗎?」見她逐漸展眉,他的心也跟着輕松。
「嗯,好多了。」當孕婦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冷哦……」
「興許是下雪了。」他的雙手仍未停,對于氣候變化習以為常。
聽到雪,娥眉的雙眼晶亮,痛苦瞬間減輕一大半。
是電視劇裏輕飄飄的雪花嗎?然後明早銀白一片,接着大家在院子裏互相追逐丢雪球打雪仗?
「我可以去看看嗎?」好想堆雪人哦!
「不成。」他想也不想地否決。
娥眉一臉失望,噘起嘴來。「我從來沒有看過雪耶!」
「明早再看。」她還抽筋着,就想往外頭跑。
「哼,明早就明早。」這個保護過度的靳家老爺!「既然下雪了,聖誕節應該也接近了吧?但歷法計算不同,所以也不知道是哪天了,生活在這時代,真的失去很多耶……」情人節也沒了。
「聖誕節?是妳時代的天子誕辰?」她語氣中隐藏的落寞,以及對家鄉的思念,教靳玱陽心中一緊。
「不是啦……說來很複雜,淵源是來自于宗教,但在現代已經變成大家聚會活動的一個節日,我們以前總是會交換禮物啊!吃聖誕大餐啊!對小孩子來說就是在家裏布置彩帶啊、聖誕樹啊,然後挂上襪子,期待睡醒之後能拿到聖誕老公公的禮物。」在靳玱陽的按摩中,她漸漸不再疼痛,開始侃侃而談。「跟你說,聖誕老公公會駕着雪橇,從煙囪中爬進屋子裏,把禮物送給乖孩子哦!」
「聽聞起來像似義賊。」
「不一樣啦!」她忍不住笑了。「聖誕老公公是每個小孩的夢想。」
「包含妳?」
「至少小時候是。」娥眉打了個哈欠。「啊……腳不痛就想了睡了……」
「嗯,睡吧。」他在她小嘴上印下一吻,思索着天明之後如何滿足她的期待。
《番外》新生
那一夜,他深深記得——
「老爺!夫人興許是要生了!」
仍在繡坊清點賬目的他接到靳機通報,得知娥眉即将臨盆,從來風雨不動的沉穩臉龐,瞬間浮上一抹慌張。
「弄婆呢?」
「聽說下午去了鎮外接生,尚未回來。」他也是聽綠竹慌忙來報,才得知夫人晚膳後便開始了陣痛的征兆。
「啧!」他焦慮地啐了一聲。「備馬!快!」
「是!」
一出繡坊,才發現外頭下起了雨。
「老爺請穿上。」備好馬的靳機手捧着蓑衣。
「不必。」一心一意挂念她的他,二話不說便立即翻身上馬,不顧天雨遮蔽視線,雙腿朝馬腹一夾,飛快駕着疆繩奔馳而去。
他快馬加鞭趕到鎮外一處小村落,不料卻撲了個空。
喜獲麟兒的人家告訴他,産婆在半個時辰前便已離開。
他咬着牙,只得再驅馬趕回萬姜。
——心急如焚下,難得失态的他,大雨之中一時沒控好力道,就這麽連人帶馬闖進弄婆住處,吓得對方跌坐在地上。
「靳、靳爺……您怎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麽闖了進來……」
「我媳婦要生了,麻煩老人家您跟我去一趟!」來不及尴尬,往來奔波的他已耽誤不少時間。「弄壞的門與籬笆,回頭我再賠給您。」
「靳爺日後可好好請人來修啰!」老妪略帶調侃地笑了笑,并不計較,接着走回屋檐下,拿起才挂上不久又要再穿的蓑衣。
「快!我背您上馬。」他不由分說的背起剛穿上蓑衣的老妪,又跨上馬飛奔而去。
回到住處,他仍舊背着弄婆下馬,接着幾個箭步沖到房門口,但就在進門的一剎那,聽到娥眉的叫喊——
「靳玱陽!我要将你碎屍萬段!啊——」
站在門口的靳機,和他以及弄婆三人面面相觑。
「呃……夫人她……已經罵了好一會兒……」
「聽這聲音,看來靳爺的媳婦兒仍有相當活力,甭擔心,一定能順産的。」老妪不禁失笑,一面脫下蓑衣,靳機随即上前接過。
他本想随着一同進入屋內,但是卻被阻擋在外。
「靳爺請留步,女子生産,男子不可進入。」
「那是我妻子!」他怎能放她一人如此受苦?
「男子進産房,若是沖撞了送子娘娘,恐會招致血光之災,您還是留在外頭吧!生産之事交由老身便行。」
「老爺,綠竹在裏頭照應着。」靳機也附和。
被連番勸阻的他,無奈之下只得妥協。
外頭下着大雨,他站在門外來回踱步,聽着房內一陣陣傳出的叫聲。
「靳玱陽——你将我害成這樣——我好痛!好痛啊——」
「我恨你!我恨你啦——靳玱陽——」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在這樣的關頭卻束手無策,什麽事也幫不了,只能苦等在外聆聽屋內動靜。
「好痛!好痛——」
「不要出聲——出力!對!保持這樣出力——」
「啊——好痛——好痛——」
聽着娥眉的哀嚎,他的心也不斷揪在一塊。他好希望自己能為娥眉承受那些痛苦,但他偏偏什麽也不能作。
這樣無力的認知讓他痛恨自己。
「哇……哇——哇——」孩子發出第一聲哭聲時,站在屋外的他,這才松下一口氣的頹坐在地上,直到弄婆打開門恭喜他生了個男孩。
「恭喜呀!是個白白壯壯的胖小子咧!」
他只瞄了小男嬰一眼,便直奔到娥眉身邊。
「她怎麽了?!娥眉怎麽了!」娥眉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床鋪怵目驚心的血跡讓他吓得暗自顫抖。
「呵呵,她只是睡着而已,生孩子很累人的,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弄婆邊收拾邊回答。「你們兩夫妻的感情真叫人感動啊!」
他坐在床畔,看着娥眉氣虛力盡的容顏,輕輕撫摸着她昏睡而無力的手掌,被碰觸的她悠悠轉醒,微瞇着眼看向他。
「我讨厭你……」生個孩子這般折騰人,難怪俗話說「生得過雞酒香,生不過四塊板」。
「讓妳受苦了。」他心疼地眉都擰了。
「算了,生孩子不就是這樣嗎?」沒無痛針可打,也不能麻醉剖腹,真是個哀傷的時代。「不過,雖然我很想你陪産,但我又害怕……」
「害怕何事?」她生活的時代對此也有禁忌?
「害怕你看了産生心理陰影,往後不敢再與我做愛。」她有個同學的老公就是這樣,不僅暈血,甚至不舉了大半年才恢複。
「傻子,我們做的是愛,不是妳常挂在嘴邊說的?」他輕彈了她的額,眼神充滿疼寵。「下一回,我陪産。」
「才不要再生咧!」
「我想要女娃兒。」
「少騙人,古代人都嘛是重男輕女。」
「我重女輕男。」
「打動不了我的,哼。」
「我會打動妳的。」
那一夜,他笨拙卻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與她的孩子,偎在她胸前吸奶。
猶記得接生的老妪告訴他,她說她幫人接生這麽多年,從未遇過着急得直接把她背上馬的丈夫,也沒見過像他這樣抱着孩子喂奶的父親,她替娥眉欣慰,更祝福他們永浴愛河。
接着好一陣子,靳爺為妻破籬笆的傳奇在萬姜鎮廣為流傳,羨煞萬千婦女……
呵,永浴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