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靈魂出竅

雲棠看完了這幾冊卷子,心想不若去找谷夏問問,誰知還未出了清晖閣的門,就瞧見門口徘徊猶豫的李迥,你別說,這韓王和李連還真有些相似的地方,大概是五官都随了皇帝,屬于那種英挺的類型。

只可惜韓王這麽小就封了王,全賴他母親是獨孤婧,本就是中宮皇後又極受寵愛,李連呢,雖說母親是貴妃,也受皇帝器重,可若是和韓王相比,自然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想到此處,不知怎麽就有些心疼李連,心裏頭跟着酸酸的不舒服。

“姚大人,天色不早,這時候出來作甚?”見這女官明明看見了自己,也不打招呼,只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李迥幹咳了兩聲,先問了出來。

雲棠這才回過神來,忙上前行了個禮,“剛瞧完了那三冊卷子,有些地方有些疑惑,心想着出來透透氣,興許就想明白了。”

“哦?什麽疑惑,說來我聽聽?”

雲棠有些讨厭這人,十四歲的小屁孩一個,卻非要學着大人的語氣,可在心裏想想也就算了,面子上是萬萬不敢表現出來的,忙恭恭敬敬回答,“回殿下,臣這疑惑就是因為這卷子竟毫無破綻,可見就算此中有蹊跷也不在我看的這幾卷裏,臣就想着,會不會是在這之後出了什麽岔子……臣知道,臣之後那幾冊是您看的,想找您問問,又不敢,有些心急……這才出來走走……”

李迥勾了勾嘴角,也沒去管她話中真假,只在袖子裏一掏,掏出三冊卷子來,“還算不傻,那你看看我這個?”說着把冊子遞給雲棠,看着她翻開一頁,又擡起頭來,眨巴眨巴眼睛。

“殿下,臣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您這個,您是特地來找臣的麽?您可是發現了什麽,可否先跟臣說說?”

想想自己活到這個歲數,最憋屈的一件事恐怕就是要卑躬屈膝地跟這麽個小屁孩說話。

李迥皺了皺眉頭,“你不用跟我如此說話,只需待我跟旁人一樣就是了,我也沒叫你把這冊子都看完,你只看看那第一頁,不覺得奇怪?”

雲棠又低頭看看,“天授元年,則天大聖皇後遷都洛陽,長安大內不複為主宮城……”甚是不解,“恕臣愚鈍,不知這其中有何不妥?”

李迥眉皺的更緊,這人看着機靈,其實也不過如此,“你可知當年武後稱帝的細情?”

見雲棠搖了搖頭,又只得與她解釋,“姚大人且注意了,你看這第一句話,天授元年,則天大聖皇後遷都洛陽,則天大聖皇後,武後在遺诏裏才給自己這麽個稱呼,她生前可是都自稱皇帝的,所以這冊子就必是武後駕崩後才寫的,只是這些簿子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史書,哪有事後編纂的道理,本都該是時時記錄的。”

雲棠恍然大悟,她還真是小瞧了這十四歲的小屁孩,果然,這宮裏頭養出來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竟然這般睿智,遂附和着點了點頭,“你說這甚是有理,也就是說,從武後登基到駕崩這一段時間,很可能是被篡改過的?”

李迥眯縫着眼睛,“我猜着也是,至于這篡改之人為何露出稱謂這樣的破綻,我猜定定不是無意,這編纂宮冊的女官都是七竅玲珑心,哪有那麽容易疏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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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殿下您覺得,這篡改宮冊的人是故意留下痕跡,好叫後人察覺?”

李迥點頭,“我正有此意。”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如此一來這事可就奇了,到底是誰編排了那則天皇帝登基後的一段?又為什麽要篡改這看似沒什麽意義的宮冊?當年的承香殿到底發生了什麽?

年代已久,可還找的出答案?

兩人實在思索不出,就只能各自散去,雲棠回了屋,躺到榻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床帏,疑問一直盤旋在心間,思來想去,百思不解,又驟然想起剛剛出門的真正目的,本是要去三清殿找谷夏的啊?怎麽因着碰着個李迥就把這茬給忘了?

誰知眨巴個眼睛的工夫,就見面前來了個黑影,身量颀長,一身玄色的袍子仿若與黑夜融為一體,荼白玉冠把墨發束得幹淨利落,一張臉龐英挺而皎潔。

雲棠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有些覺得,今日的谷夏和李連有些相似,或者說,她甚至在剛剛把他當成了李連。

谷夏彎了彎嘴角,“眨巴眼睛作甚?就算你的眼睛會說話,我也聽不懂。”

“你到底是什麽人?”

谷夏莫名其妙,“我是谷夏啊,是鬼不是人。”

“我是問你,你生前是什麽人?”

谷夏撓了撓腦袋,“死都死了,我就是我,每一生每一世都是不同的,哪個身份都代表不了我,唯有我的靈魂,即便我一次又一次的忘了,但我的靈魂永遠是我……”

雲棠撐起身來,“呸!別說那些沒用的,你若是能忘了這一輩子的事,早去投胎了。”

谷夏拍了拍榻上的褶,在床沿坐下,“當初我不走,不是因為我留戀這一世的模樣,而是另有放不下的東西。”

“那是什麽?”

見她眸中星光閃爍,谷夏忽地笑了,“好,那就帶你去看看……”說罷朝她額上一吹,長臂一攬,竟直接把人帶了起來。

雲棠甚至驚詫,她感覺自己随時可以與他一起飛走,她看了看自己,竟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谷夏指了指她身後,“你看那裏。”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見那軟榻之上仍睡着個女孩,月光映射在她的臉上,顯得一切都是那麽的寧和。

然而雲棠卻是寧和不起來,因着那榻上躺着的仍是自己,這麽着站在一邊看着自己睡覺,心中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怪異。

還未從驚恐中平靜下來,卻被谷夏直接拉出窗外,雲棠這算見識了,果然,靈魂是不走門的……

***

今日白露,夜晚天有些涼了,幾只寒蟬仍在扯着嗓子嚎叫,卻更顯得格外凄涼落寞。

不過雲棠被勾走的是魂兒,所以感覺不到冷,現在的她正與谷夏站在人家的閨閣裏頭,偷窺着小姑娘的睡顏。

仔細打量這睡着了的姑娘,十六七歲的模樣,除了皮膚白皙,外貌倒是沒有多麽的出奇,面龐比标準的鵝蛋臉要圓上一些,小巧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眼睛輕輕地合着,一只雪白的腕子露在外面,睡的極為香甜。

雲棠回了回頭,“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她以為在男人的眼裏,一定都喜歡那種姿色出衆的女人,比如獨孤婧,比如趙姝兒,比如采菱。

谷夏笑笑,輕輕走了過去,把那腕子放回到被裏,這才回答,“我也不知我是不是喜歡她了……大概是已經習慣,我已看着她投過兩次胎,嫁過四次人,也不知是天意還是緣分,這三生三世,她竟都生在長安,長在長安。”

“原來如此……”雲棠再看向谷夏,發現他說這話時竟是如此的平淡,“你說這是你當初不走的理由,那麽,現在呢?”

“現在啊……我也不知道了。”谷夏站起身來,仍在默默地看着那睡着了的女孩,“該放手的總要放手,她有自己的一輩子又一輩子,我與她也只能是再無交集,或許我不走,大概就是為了先把兄弟們送走,等他們都走了,我也就走了……”

這只鬼是個有情有義的鬼,這點雲棠從不懷疑,聽他這麽說,也不知怎的,自己的心裏竟有些心酸,她最讨厭的就是離別,然而這一切偏偏又是一次又一次的離別。

“鬼爺,你能找到她是因為子虛大哥麽?”

“是啊,再怎麽輪回轉世,靈魂的氣息都不會變,只會歷久彌新……”又想了想,“我可跟你說過子虛的事?”

雲棠搖頭,“不曾說過。”她也好奇,這賈子虛為何會有如此辨識百味的神通?

“子虛他曾是長安街頭的說書人,沒有固定的地方,也沒有固定的聽者,他想走到哪就走到哪,別人想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不過同時,他天生目盲,從未親眼見過一次這世界衆生之相。”

谷夏帶着雲棠出了屋去,又接着說來,“凡是某種感官缺失的人,他的另一種感官就會尤為強大,很多人選擇了聽覺,可子虛選的的是嗅覺,具體詳情他從未細說過,不過我猜,他坐在街頭的時候,或許聞到過各種各樣的人物,有汗臭的那是販夫走卒,有沾着胭粉的男人,那是剛從女人堆裏出來,有熏香的女人,那是富人家的姑娘……各種各樣的氣味填補了他昏暗的世界。”

這樣的世界雲棠無法想象,她不知道,若是自己的賈子虛,她會變成如何?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來到他面前,他嗅出那是高高在上的味道,因為那人的衣服上帶着上好的龍腦香,龍腦香,只有王宮貴族才用的起,子虛還嗅得出來,那人的手上戴着綠奇楠,那是幫人平複煩躁的香木,不是心懷鬼胎,又怎需平複煩躁?”

“這是他跟你說的?”

“是啊,我倆經常一起飲酒……”谷夏笑笑,又接着講,“那人跟他說,聽說你很會講故事,不若跟我回宮去講,給我講,給那人講?子虛不知道那人是誰,不過他知道自己退卻不了,所以他跟着那人進宮,誰知進了宮,那人卻不叫他講子虛自己的故事,他告訴他該如何講,他說,那是一個關于母親和兒子的故事……他知道這故事不對,可前面無路,後面更無退路,他想着,不如就去講上一講,講他自己的故事,他從長安城的南城北巷聽到的故事……”

雲棠眨巴眨巴眼睛,她覺得自己今夜知道的有些多,可還是禁不住好奇,“然後呢?”

谷夏笑笑,也眨了眨眼,“然後,你該醒了……”

倏爾睜開眼睛,剛才就在眼前的谷夏已然不見,窗子被穆霄打開,溫暖的秋陽投射在錦被之上,雲棠揉了揉腦袋,她覺得自己做了個又長又真實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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