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織夢鬼(一)
步步錦的花窗之下,采菱正一針一線繡着只鼓眼睛紅金魚,她是典型的江南人,用的是地道的蘇繡,一邊繡,一邊哼着南方小調兒,那歌聲裏頭帶着一絲輕快,宛若一縷春泉緩緩流淌。
門口的垂簾忽地嘩啦一聲,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福了一福,“美人,門外姚大人來了……”
繡花針驀地一頓,“快請!”
不出一會兒,那小宮女就領着個女官進來,唇紅齒白,臉上卻是一絲笑意都沒有,可不就是雲棠。
雖是來見她,可雲棠的氣還是沒消,再加上她在外面就聽到了她哼的小調,怎麽着?自己這些日子為她抓心撓肝,她倒是清閑!
因此仍舊肅着臉面,規規矩矩作了一揖,“見過美人娘娘,姚某多有叨擾,還請娘娘莫要怪罪!”
雖是一本正經地說着客套話,可腮幫子卻分明是鼓鼓的,瞧着那副模樣,叫人氣不打一出來。
采菱哭笑不得,把身邊的婢女差了下去,這才去扶,“好了,莫要氣了,成麽?”
雲棠仍舊是規規矩矩,“微臣不敢生美人娘娘的氣。”
她這麽犟,采菱也沒了法子,“你既然不肯原諒我,今日又為何來找我?”
雲棠這才擡起頭來,“為了心安。”
采菱哀嘆一聲,“那你且說罷……”
雲棠舔了舔幹裂了的嘴唇,猶豫了一陣,索性就直來直去“我與松陽道長交情還好,那日他老人家過來,說孟隐的魂魄之所以徘徊不去,實際是因着他自己設下的陣法……”
一聽這“孟隐”二字,采菱的身型猛地一顫,面色也有些發白。
雲棠卻沒停歇,“簡而言之,那孟隐生前叫上官珝,是睿宗皇帝的謀士兼陰陽術士,他為睿宗皇帝做了不少的壞事,睿宗留不得他,只好除了他,遂叫他去修築橋陵,還有那青雲觀的伏妖塔,待他死了,把他的首級與軀體分別置于兩地,就是為了拿他自己設計的陣法壓制住他的魂魄,卻沒想到弄巧成拙,這孟隐死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反而成了只織夢鬼。”
這事情太複雜,采菱一時還難以消化,她是早就知道孟隐是鬼,卻也覺得不過是只普通的鬼而已,難不成這鬼魂也是分那麽多種類?
可雲棠仍是未停,“織夢鬼,多半是因着屍骨被鎮壓,靈魂沒了自由,便日生幽怨,也因因緣際會,久而久之便以神識編織出夢境,靈魂雖受阻,神識卻可自由自在,只要他想,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你做的那些夢,便是他用神識編織出的世外桃源……”
“織夢鬼百年難得一見……須得生前極有慧根之人,還需葬身之地是極為罕有的風水寶地,上官珝生前就聰慧異常,再加上青雲觀、橋陵都是皇室勘選的福緣之地,叫他得了道,倒也是情理之中。”
采菱的肚子有些大了,站久了就生疲憊,這時候又扶着桌角坐在繡墩之上,嘴角反而抿起一絲笑意,“可你說這些,又如何呢?”
接下來才是正題,前面的不過是怕她聽不懂的鋪陳,雲棠的嘴說的發幹,可她也顧不了那麽多,“就在前幾日,道長他去了橋陵,也去了伏妖塔,把上官珝的屍骨又拼在了一起,如今已經好生安葬……所以孟隐他……再也不是那厲害的織夢鬼了……”
要說松陽能知道那伏妖塔機關的解法,還得虧了雲棠跟他詳說過,在采菱面前,她卻是一句也沒提,既然她倆差點因着這事絕交,她就不需要她因着這事承她的情,上趕子讨好似的,感覺就不爽。
“如今那孟隐得了自由,早已不知到了哪去自在了,他從前對你說的話做不做數也是兩說,道長說,他可以寫一封符咒,和着水喝下去,那鬼胎自然也就落了……”
話還沒說完,卻被采菱給打斷,“不必再說……左右還是勸我不要這孩子……”
雲棠砸吧砸吧嘴,估計是嘴唇幹出了血,口裏都是一股子鐵鏽味兒,心也跟着發酸起來,“我可不是來勸你怎麽樣的,我說了,不過是為了心安,既然松陽道長提了這茬兒,我就跟你說一說,至于怎麽選,那還得看你自己……我要說的也說完了……你……仔細想想罷……想好了我好給道長答複……”
說完了這些,只覺渾身的力氣都用沒了似的,又撐着給采菱作了一揖,不等她說話,便轉頭走了,只覺腳步有些虛浮,像是踩在雲端,出了紫蘭殿門,險些栽了下去。
還好被谷夏給接住,他看她來,就親自來接她,也幸好他來,否則她都不知道要怎麽回去。
原來跟重要的人那般冷言冷語的說話是那麽的耗費精氣……傷心麽?早就被采菱給傷透了,現在她只是覺得疲憊,累地像沒了骨頭,再也支撐不起來……
谷夏扶好了她,也輕輕嘆了一聲,“個人都有個人的命,那命多半是她自己走的,別人也是無可奈何。”
雲棠點了點頭,“我曉得,只是舍不得……”只說了這一句,就再也沒說什麽了。
***
收拾好心情,雲棠又送丁澤出宮,皇後娘娘的動作極快,才幾天就得了聖上的批示,如今丁澤,也是真正的自由人了。
比起送榮大人出宮,這次的心情完全不同,無論和什麽人相比,榮大人在她心中的位子都是不一樣的,那裏頭有依賴、有敬仰、有感激,有不舍,女人與女人之間最深厚的情份,那是和男人的杯酒一笑不一樣的,所以她一旦走了,她像是丢了主心骨兒似的,悲傷更大于快樂。
可丁澤是她的朋友,且這次他得以出宮,那是她一手促成的,雖也有一些傷感,但祝福更多,他即将去尋找他自己喜歡的世界,她可真是替他高興。
丁澤的東西極少,少的只有一個行囊,他立在宮門口,身邊只有雲棠一人相送,“好了,又不是再見不了了,日後有的是機會相聚,你且回去罷……”
雲棠卻不走,“雖是還能見,但到底不比從前了,丁大哥能出去過自己的日子,可也別忘了宮中我這個妹子,走到哪裏碰了什麽好玩的,且寫封信描述給我,你看了也就算替我看了。”
“自然是忘不了你,我不善言辭,性子寡淡,與我交好的寥寥無幾,這麽聰明可愛的妹子,我丁澤三生有幸,你說寫信,自然是成的,若是碰到了什麽新鮮的玩意,我便帶回來給你。”丁澤說着,嘴角噙着笑意,讓人看起來就暖洋洋的。
“丁大哥,日後要記得多笑一笑,你都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呢!你可知道男人笑起來好看有多重要?就算光憑着這笑,等到時候回來,你就能給我帶個美貌嫂嫂,再來兩個侄兒,我可就躍升成姑姑了呀!”
被她這麽一說,丁澤摸了摸臉頰,倒真是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是什麽模樣,爽朗一笑,“借你吉言!”又回頭看馬車,“我這就走了,日後再來看你,你也莫要傷心,咱們就效仿先人豁達,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罷!”
雲棠“嗳”了一聲,目送着丁澤上車,心裏嘀咕他可真是臭美,哪個要為他兒女沾襟了?
而另一頭,馬車轉了個彎兒,那馬夫問了丁澤,“先生要往哪去?”
丁澤淡淡一笑,“你可知哪有好馬能買?”
要說他這出宮的第一站,先不去別處,得先朝邕州那頭去看看,自己這個傻妹子,一心一意惦記着人家,卻被抛在長安不聞不問,管他什麽王爺侯爺?他丁澤這就去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