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回了

大娘将布巾甩在肩上,走過去,好奇問:“哪家的孩子,長得也挺好看的。”

那茶客見搭話,解釋道:“哪處跑來的野孩子吧,長得人模人樣。神木梯不是有一段特別陡嗎,這孩子多是個腦子有問題,我前段時間見他,好心問他要不要抱他上去,他愣是沒理我。他爬這神木梯也有兩個月了吧,在那陡的地方摔下來幾回了。”

大娘唉喲一聲,“他爬那梯作甚?可憐見的。”

“哪知道啊,他不吃不喝,說不定是哪個噶幾角落出來的妖怪,大娘你也別管,過兩天還摔下來。”另一茶客插話道。

大娘回頭看那孩子,吓跑之後,他又停在一處愣了好久,見着那殘木階梯,摸索着山壁,往上走了。身後茶客嘲笑道:“瞧着,又開始爬了。”

風過山痕,卷起塵土。

紅紅跌跌撞撞往前走着,身上穿着花俏的大紅襖,外衣割破了好幾個裂口,棉絮外露變得灰黑。他擡眼看着長又無盡的缥缈山路,眼珠子明澄,像是蒙上一層水霧。他往前走了幾步,一個踉跄,破洞鞋子甩出幾步遠,顯然是有些大了。

身邊背着簍子上山采藥的人見此景,低聲笑着,搖搖頭不管他,繼續往前走。

紅紅過了好一會,才發現他的鞋子不見了,那幾步遠的破洞鞋子,在他眼裏卻像是隔了好一段河水。他想了好一會,才依依不舍将手從那山壁處移開,彎下身,怯怯地爬過去把鞋子撈回來。

這缥缈峰山腳上下慣了的人,哪不知道這神木梯多了個不知哪塊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孩子,你好心帶他上山,還得一不理睬。人走過三四天的梯,小孩爬了十幾二十天的梯。

人口相傳,走缥缈山路的人也漸漸知道了這個爬梯小孩,甚至走得快會特意停下來看看小孩模樣,完事要詢問幾聲,見他不答,出聲談笑,搖了搖頭就繼續走。走得慢的也會追趕上小孩,看着他從跌跌撞撞到扶山慢行。

“你瞧那孩子,這都十天了,才走了幾步路?”

同行人不掩飾地笑道:“那是,上回我去山腰采藥材,回來的時候,這孩子踩空跌下去了,還不是爬起來重頭再爬。”

“踩空啊?那還爬得起來,剛剛過的那段路可陡了。”

“哎沒事,他又不是第一次摔了。”

嘻嘻哈哈的說笑聲越來越遠。小孩停下了,他坐在缥缈峰山腰一處懸梯上,看着自己的鞋子終于壞掉,再也穿不得了,髒兮兮的臉上露出了茫然。小孩長得精致,似刻意雕琢的藝品,一筆一畫恰到好處,眉目秀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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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上另一只破布履也穿不得,他靠在山壁上,看着擺得整齊的破布履,乖巧并着的兩腳露出來,腳奇特,指節腳踝關節處皆是白皙木輪。小孩動了動腳指頭,關節活動處發出微弱聲音。他似乎确定了自己能夠繼續行走,又扶着山壁,向着霧氣沉沉的路繼續前行,不知饑寒。

缥缈峰越高的地方,山勢險要,越發難走。

紅紅好不容易過了那另他摔下山好幾次的陡坡,前方的路望不到頭。他覺得好累,可腦海裏卻有接二連三的聲音要求着他,往前走,再往前走。

他是個傀儡,主魂不知道是哪個孤魂野鬼,宿在他身上時,失了三分神智,懵懵懂懂,不谙世事。他只知道自己叫紅紅,要往某處去,尋一個人。

尋誰呢?也不知曉,只是想起時,悲喜交加。

時過半月,缥缈峰最熱鬧的那段路過去了,紅紅的身邊再無那熱鬧的嘲笑聲,路人氣也不喘的話被隔在往下的雲霧裏。

而這一天,小孩的身邊多了個紅衣烈烈的女子。

女子身材姣好,面容落雁之姿,她好奇地看着小孩,看着他爬山,又盯着他的的腳踝,臉上透出驚訝之色。

她不禁驚嘆道:“你是哪家的傀儡,沒有人提線也走得這般好。”

“诶,你這身皮是怎麽拔下來的,跟真的小孩似的,要不是你身上沒有生氣,露出的的肢體又是傀儡肢,我還以為你是個人呢。”

紅紅不理她,少女又走到他身邊,躍躍欲試地想去拉小孩的手,說道:“這山路這麽難走,要不姐姐牽你走?”

少女轉動了下眼珠子,似乎想到什麽,揚起笑容,她伸過手,就真的牽了起來。

紅紅被少女這麽一拉,瞬間失去了平衡,往前摔了一下。少女失聲驚呼,急忙将他扶起,“對不住對不住,你是要往山上去?要不我送你上去可好?你這走下去,十年也走不完呀?”

紅紅轉頭看着被牽的手,疑惑地看着少女。他站穩之後,嘗試着往前幾步,卻怎麽也走不動。他才發現自己這是被拉住了,走不得。

他皺着眉微抿着嘴,擡頭看着少女。

少女被這一看,整個心都軟了。

她蹲下身,将小孩抱起,“姐姐帶你上山哈,這小眼睛都快出水了,看得姐姐心都軟了。你這上山是要做什麽,你主人在上面嗎?”

少女也感覺到這孩子的木讷,她絲毫不在意,甚是覺得這孩子羞怯又十分可愛。她自作主張,抱穩了小孩,眉目彎彎地說:“也不要緊,我們就上山玩,然後我帶你找找人,找不到呢,也不要緊,姐姐那好玩的地方多得是,你要是喜歡爬山呢,可以去姐姐那,雖不及缥缈峰高,但是五年八載的也有得爬。”

話音剛落,她一手攬着小孩的背,腳下步法驟現,一步十步,腳下無痕,殘影掠過,山間飄過紅衣倩影,雲霧裏若有若無蕩着少女銀鈴笑聲。

☆、缥缈之巅

少女這一帶,就把紅紅帶上了缥缈峰之巅。

缥缈峰之巅,是一望無際的雪海,雪白茫茫的天落下雪花,落水即融,冰湖之上冰面漂浮,雪地枯枝上累積着滿滿的雪。缥缈二字落得切實,極寒氣息随風雪滿布雪海,遠處茫茫應飄渺。飄渺之上并不是仙人長居之地,一眼望去不見人影,耳際呼嘯的風愈來愈大。

楚嫣在漫漫雪地上落下一行腳印,走遠的地覆滿了雪。小孩不知極寒,光着腳踩在雪裏,似融了。楚嫣幫他攏了攏棉襖的領口,想了想又從身上摘下一塊暖玉挂在小孩脖間。

“缥缈峰的雪不會停的,你要跟我一起,還是在這找你的主人?”

楚嫣雙手搭在小孩肩上,垂眸微笑,“是我多想,你怕是什麽也不懂。一會,去見見師叔,如若可,讓師叔幫你找找人,這缥缈峰頂有多少大能,還是他們清楚。”

紅紅迷迷糊糊被楚嫣帶着往缥缈裏頭走去,覆雪之地極其難走,融在關節裏的雪卡得他腳動彈不得。楚嫣見着這情況,彎下腰替他掃去那些殘雪,又将他抱起。

她心中十分複雜,起先覺得這孩子爬梯甚是好玩可笑,可當接近之後,又覺得這孩子木讷傻得可憐。這山一路多難走啊,修道人都要廢些腳力,更何況這樣一個懵懂不如五歲孩子的傀儡。傻裏傻氣,叫人心疼。

楚嫣不知這孩子上這缥缈峰是為了尋誰?她也無法陪伴這孩子太長時間,她來這缥缈峰也非游玩。她自幼出生原荒第一劍修高門天虛劍閣,天賦異禀,能力超群,天生感應萬靈,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天靈體。修至如今地魂境,當屬當代高門裏的天之驕子。

修道界天之驕子甚多,她此次前來的目的,就是替她父親傳達一消息,給那劍閣最年輕的同生境強者——她師叔季渝。

師叔季渝,乃天虛劍閣玉衡峰峰主,修劍道坦途,千年前一舉邁入同生境,成了這原荒人修裏屈指可數的同生境強者。一劍霜寒響徹原荒,當屬劍修第一人。百年前師叔離開天虛劍閣往這缥缈峰來閉關穩固境界,眼下天虛劍閣百年大典将近,閣內只好傳信讓他早些回去。

缥缈的雪掩着前方的路,紅紅懵懂地盯着楚嫣雪裏的腳,那稚氣水光的眼珠子瞧着那雪十分新奇。楚嫣停下腳步,把他放在雪地上,待他穩穩站住,便問他:“你要不試試,我不牽你,走個一兩步?”

小孩聞聲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看着雪。

“你自西蜀而來的嗎,我自小好奇西蜀那邊的機關術,你的主人很是心靈手巧,你真像我們劍閣的小屁孩,他們剛開始拿劍時的樣子,跟你現在倒也相似。七八歲的孩童年紀啊,我小時候是不是也跟你這般可愛。”

楚嫣喋喋不休地說着話,眉眼彎彎十分溫柔,小孩動作緩慢又笨拙,惹得她不禁失笑幾聲。

寒冰窟說遠不遠,楚嫣随着師叔留下的指引牌一路尋到了地。從洞口望進去,山裏洞壁皆是白冰,透過冰面見石壁上猙獰劃痕。白冰覆滿的天地裏,極寒的氣息湧至洞口呼嘯而出,驚天劍氣布在周圍,才至洞口,舉步維艱。

楚嫣倒吸一氣,兩指捏出一道符咒,擋住那刺骨劍氣,她将小孩的頭按在頸間,護着他往裏走。

寒冰窟的正中間,冰結着的幽幽冰湖發着微微白氣,湖上寒冰白壁床,映着微微靈氣。白壁床上盤坐着一人,白衣黑發,周圍劍氣肅立。他身側立着一玄嚣劍器,幽藍劍光流轉,散發着極寒的氣。

那是白衣人的本命劍,名曰霜寒。

霜寒劍由九天隕鐵所制,劍身覆滿寒霜,相隔數米都能感受到霜寒的極寒之氣。霜寒劍身插入冰面,立在季渝身旁,一陣接着一陣散發着劍氣,比缥缈雪海相比,更加刺骨駭人。

楚嫣美目一轉,揚聲問候:“師侄楚嫣,見過師叔。”

白衣男子聞言,他緩緩睜眼,劍眉星目,俊朗面容。他深邃的眼望向洞口,見着兩個紅衣人,一大一小被擋在劍氣之外。他微微擡手撤去那駭人劍氣,将那兩人的面容看得清楚,一個是他師兄之女楚嫣。

而另一個,幼小精致,眉眼之間,生得熟悉。

“打擾師叔靜修,師尊傳言,”天虛劍閣百年大典迫在眉睫,師叔缺席多次,師尊尤其交代只這一次,師叔萬萬不可缺席。”

季渝兩指微合,霜寒劍拔地而起,收入袖中,他開口道:“無妨。”

小孩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滿天霜寒劍氣皆無,眼中只剩下不遠處盤膝而坐的季渝。他自有意識以來,腦海裏不斷回蕩着一個聲音,催促他往極北缥缈而去,去缥缈之巅,尋一人。

尋什麽人,極窄的腦袋裏壓着孤魂野鬼的魂。

紅紅未曾明白的意義卻在此刻豁然開朗,體內魂魄喜悅甚許,難以言喻的情感自心口蔓延至全身,魂魄蜷縮着一團,卻要竭力掙脫開那隐隐的束縛,想出來,想出來見這個人。

魂引領着他一路往極北,跋山涉水,終究走到這裏。軀體只是原荒巧人所制的人身傀儡,魂魄卻是那掩在悲哀魔淵裏吶喊的可憐人。那魂強行占據這無主的傀儡軀,卻弄巧成拙搞得神智只剩三分,半醒半昏,時而聰明伶俐,時而癡傻可憐。

他出不來,明明是喜極而泣,卻難過得難以抑制。

滿月挂空,紅色的劃痕由近去遠拉開長長的天際線,缭亂光線暗沉在天空之下。滿月孤光照耀着這片土地,有惡鬼哀嚎,陰風森森而過,滿地枯枝敗葉吹起又落,腐敗氣息悄然散開。

上古魔淵,一切妖邪魔怪的誕生地。

陰風而過的魔淵溝壑裏,密密麻麻的符文轉動,符篆上一字威壓散發着不可撼動的天人神力。不慎迷路的野鬼在百裏之外被那沖天魔氣震得魂飛魄散,這上古戰役遺留下來的絕外之地,生人不入,死人不進。

妖邪魔怪厲厲嚎叫,生為惡鬼的滿腔怨念,不入地獄的生人哀志。這些生死哀怨,滋潤着萬世的魔鬼,另那些初生的劣等魔爬起,露出獠牙流涎。

符文之下,盤旋而起的威壓巨陣,寒氣森森的玄鐵鏈捆在石柱上,延伸而去的鎖鏈束縛着人的手腳。身着血衣的男子,長發散亂,額前青絲遮了眉目,手腳均被束縛,裸露的皮膚蒼白病态,子靠在石壁上,雙腿無力曲折,雙手自然垂下,仰頭看着蒼穹血月。

忽然他軀體一顫,那神魂深處傳來喜悅,引得他不禁淚流滿面,他苦笑一聲,似懷念地輕聲喊道:“師兄……”

他千年癡等,也終于再一次見到了眼前人。

紅紅掙脫了楚嫣的懷抱,跌跌撞撞地往季渝那跑去,僵硬的手腳不聽使喚,小小的腳踩在光滑的冰面上,沾着霜雪的指節動轉不得,使他動作笨拙好笑,直直摔在那冰冷的湖面上。

楚嫣驚呼出聲,望見那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往前了幾步,又退了回來。她那師叔不說話,深邃的眼底不見波瀾,他在看着那個孩子。

楚嫣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傀儡,是師侄在缥缈山路上所遇,他執意上山,師侄便帶他上來尋人。”

季渝看了一會,沉聲道:“是顧家的傀儡。”

他擡手托腮,一手微擡,“小孩,過來。”

楚嫣一急,正欲過去扶起小孩。季渝對着她搖頭,又開口催促:“小孩,過來。”

小孩不識話語意思,只見眼前人微笑看着自己,內心的焦急又多了幾分,他掙紮站起,伸長了手穩住身子,一搖一晃地往前走。

只是,走兩步又跌了。

在場的兩人都看着他,走了好長時間。終于他那稚嫩的手搭在了季渝微擡的手上,像是找到了生命中的珍寶,他那懵懂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喜悅笑容,他彎着眉眼,将那手拉到自己的臉上,溫熱的手附在冰冷的傀儡臉上。

讓紅紅體內的魂顫抖不已,是久逢甘露,也是如願以償。

季渝将他拉至眼前,親手為了整理衣角,看着他髒兮兮小臉,忍不住微笑:“你這紅襖,實在滑稽。”季渝又将他衣袖挽上,伸手一抹,白皙的傀儡肢上,緩緩綻現一行字。

鶴贈紅。

季渝眼眸看着字,略思一二,開口說道:“鶴贈紅,顧鶴之贈紅,你主名為紅?”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小孩懵懂地搖頭,又看着手臂上的字,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季渝失笑,假若恍然,“你是紅?”

小孩愣愣地點了點頭。

“顧鶴之也是新奇,制了傀儡,卻是個有心的傀,是吧?紅紅。”

季渝眼底有意,看着小孩的眼,似乎想往裏看透。

☆、天虛劍閣

季渝啓程回天虛劍閣之日,楚嫣還與紅紅在寒冰窟外玩雪。

百年閉關也無多少行囊收拾,走出寒冰窟,見外面飄飄雪海,寒冰窟前兩個人窩在一處。紅紅還是那一身喜慶的長襖,坐在雪裏,被那寒風一吹,一晃一晃,像是雪海裏一點朱紅,随風搖曳,擁紅堆雪。

季渝垂着眼看他,這雖然是個傀儡,卻是個有心的傀儡,有喜怒哀樂,會笑會難過,甚是新奇。

紅紅坐在雪上也并不是無事可做,他那小小的木輪腳踝裏埋了雪,卡着他活動不得。他懊惱地伸出小指頭,将那殘雪一點點抹去。

待他抹完了雪,才發現季渝站在他身側看他許久,忙從雪裏爬起,擡頭看那白衣人,笑臉盈盈。

楚嫣在一旁見了,不禁捂嘴笑道:“紅紅是很喜歡師叔了,也許就是來找您的。”

季渝失笑,問:“怎麽喊起紅紅了。”

楚嫣微微擺手,說道:“那日師叔喊了他一聲紅紅,他就好似覺得自己本應叫這名,喊別的不應,若喊聲紅紅倒是會看你一眼。紅紅這一名字,上口又可愛,不如就叫紅紅吧。”

季渝也不知那日為何他就脫口而出喊了這兩個字,只是稍微一想起,就覺得十分熟悉。他忽然想到,似乎,記憶裏也有這樣一個人。

天虛劍閣寒風而過時,海棠花一片片落下,與雪裏某人一起,雪中紅,落花深處擁紅堆雪。

季渝搖頭失笑,低頭看向紅紅,問道:“紅紅啊,跟哥哥去天虛劍閣玩玩如何?”

楚嫣聞言內心驚道不要臉,幾千歲的人也不臉紅叫哥哥。

小孩不知其中後意,拉着季渝衣擺,抓得緊緊的,倒也不願意放了。

天虛劍閣位于大陸之東,臨近東海,險峻高峰。天虛劍閣坐落之地,名為天虛劍山,由七峰環繞而成。自原荒世界開辟以來,天虛劍閣由一代創始傳承至今,千萬年來居原荒大陸首席門派,以劍修聞名,以修劍築基。

天虛劍山乃東海之巅,比缥缈峰略輸一籌,不比缥缈常年飛雪,天虛劍山四季分明,春來秋去。自創立之初傳承至今十幾代劍修,千萬年傳承,底蘊雄厚,威名響徹。門派閣主是那原荒大陸強者之一的楚寒秋,任天虛劍閣閣主,天樞峰一脈峰主,也是楚嫣的父親。

三人禦劍回天虛劍閣,天樞峰天樞閣早已擺好茶水等候。

楚嫣一回到劍閣,便到藏書樓複命,紅紅也不願随她去,只好跟着季渝前往天樞閣。天樞閣外立着一人,中年模樣,鬓角已白,青絲有白,面容和藹可親。

入閣內,季渝尋了一處落座,讓紅紅坐在他腿上,拿着一旁靈果,逗着他玩。

楚寒秋一見,閉眼搖頭,便說:“你都好幾千了,還像小屁孩一樣玩着傀儡,豈不是要跟嫣兒小時候一般,弄點胭脂衣物,好好幫他打扮一番?”

季渝擡頭應是,“師兄說得有理,稍後師弟便往凡間收拾點胭脂來玩。”

季渝此人随心所欲,也不端着那強者高嶺的态度,每逢遇見他這操碎心的師兄,三言兩語總會怼上一番。

楚寒秋氣的胡子微擡,指着季渝又放手長嘆,“還望你閉關百年有些長進,怎越活越回去了。”他不知要這麽來形容他這散仙師弟,誇也不是,罵也得不來正當理由。

“修道人應初心不負,師弟心思如此,初心也不差遠。”季渝道。

楚寒秋呵呵兩聲,“歪理。”

楚寒秋見季渝人逗小孩玩的開心,也無意多說什麽,只遞給他一竹簡,沉聲說道:“再過一月,便是每逢百年一次百年大典,這次事宜皆在其中,雖交與你師妹操辦,但你既然回來了,閑暇時間幫她一二。”

季渝聞言,漫不經心說道:“西蜀顧家,應邀了?”

楚寒秋沒料想他會問這事,不作思索便道:“來,說也奇怪,顧家好幾百年不過來,這一次非但應邀了,來的還是顧少主。”

季渝垂眸,看着紅紅拿着靈果不知如何下口。

楚寒秋又道:“顧鶴之這人,生性奇怪随意,倒與你有點相似,不過近千年倒也收斂了性子,專心傀儡之道。你這麽一提,也奇怪,我總覺得,顧鶴之是因你而來的。”

季渝不解,問:“為何?”

楚寒秋捋須應道:“天虛劍閣請帖過去時,顧鶴之問了一聲,問你此次出席。你也好幾百年未曾參與,倒也未告訴她情況,顧鶴之好似随口一問,你今日這一提,略有疑惑。”

“也許是找你小敘。”

季渝疑惑,楚寒秋見狀懊惱地搖頭,“是我大意了,你早已前塵往事皆忘,顧鶴之的交情也忘得幹淨。”

天虛劍閣玉衡峰上玉衡閣,是季渝的住處。季渝百年外出,玉衡閣的子弟修煉上了境界,百年不納新人,相比其他峰,不是熱鬧。

回到玉衡峰,吩咐下去處理百年事務,等忙完交接,早已過了兩日。

紅紅跟在一側,換上了天虛劍閣的弟子服,梳洗一番,倒也可愛精致,眉目間略有熟悉感。玉衡峰百年不見新人,如今玉衡閣主帶回了一小孩,峰內師兄弟自心底默認這孩子就是小師弟。

這兩日季渝忙于事務,峰內子弟倒也跟紅紅見了好幾次,随手就送禮,有的還直接上手捏了捏紅紅的小臉,心覺這孩子可愛軟乎,一群大老爺們也心思軟化,恨不得每天來幾次偶遇。

紅紅拿了東西,不知怎麽處理,就帶着東西來給季渝。

季渝也覺得新奇,紅紅每日過來,不是頭戴鮮花,就是披着不知是哪個爺們的小外套,有次還頂着花貓須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季渝心想着,如果自己有小孩,大概也是紅紅這個可愛模樣。

季渝忙完事務,也不願去搖光閣幫師妹分擔大典事宜,就抱着霜寒劍,每日到論劍臺,看閣內弟子練劍。紅紅也跟着他,七八歲的孩子穿着弟子服拉着季渝的衣擺,看着師兄師姐練劍,眼睛眨都不眨,十分認真。

季渝看着新奇,翻了翻納戒,看到了塵封角落的一把小木劍。

木劍小小的一把,拿在紅紅手裏,十分搭配,跟量身定做一般。

季渝心想,什麽時候我這納戒裏還有這樣的小玩意?

紅紅看了握在手中的劍,試探性往前一刺,形體姿态有模有樣。

季渝非常捧場,鼓掌說道:“紅紅好厲害啊。”

紅紅聞言,握劍的手緊了幾分,神态倒也有些那逍遙劍客的氣勢,更加認真地刺了幾下。

楚嫣遠在天樞峰就聽聞玉衡峰來了個可愛的小師弟,每日拿着木劍跟着師兄師姐們在論劍臺練劍。楚嫣這天随着晨練的時辰來到論劍臺,在人群中找到小小的那一個。

她師叔季渝,也不去搖光峰準備大典,就抱臂站在小孩旁邊,看着小孩一下接一下地玩着劍,嘴角微揚,好生悠閑。

紅紅練劍特別認真,但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往前一撲,小木劍飛出幾米遠。

身旁的師兄師姐們不敢停歇,看着小孩子手撐着地,雙膝跪着,小臉微皺,嘴角微下,一臉要哭的模樣,好笑又心癢。

季渝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他指了指遠處的木劍,說道:“紅紅啊,你的劍飛了,還不去撿嗎?”

紅紅轉頭,一臉要哭地看着他。

季渝不幫他撿劍,就這樣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模樣,心想傀儡哭不了,不然這孩子定是兩眼汪汪,委屈極了,這模樣實在是熟悉得很。

楚嫣看着這兩人,心裏嘆了口氣,走過去拾起劍,又把跪坐在地上的紅紅扶起,幫他拍掉身上塵屑。

紅紅接過木劍,将劍抱在懷裏,一臉委屈。

楚嫣心軟:“乖啊,紅紅不難過。”

季渝在一旁,笑道:“紅紅是大孩子了,哭了要丢人喽。”

紅紅聞言,吸了吸鼻子,不敢難過。

楚嫣忍住要瞪人的心,心裏說了愛玩鬧的師叔好幾句不是,又一下接着一下地拍着紅紅的背,安撫他情緒。

“你這可不行,太慣着他了,男孩子不泥裏翻滾摔個徹底,怎麽長大?”

楚嫣嘆氣:“師叔啊,紅紅什麽都不懂,說話不會,哭也不會,剛會走不久,你就帶他來這裏練劍,哪有你這樣帶孩子的,要不我帶紅紅去天樞峰,那邊師妹多,會疼孩子。”

紅紅似乎是聽懂了楚嫣的話,前半段倒是不聽,只聽了要帶走他。吓得立馬掙脫了懷抱,跑到季渝的旁邊,一手抱着小木劍,一手緊緊拉着季渝衣擺。

楚嫣:“……”

季渝握拳抵嘴笑,說道:“你也看了,紅紅粘我,舍不得跟你去天樞呀,是不是啊紅紅。”

楚嫣聽着季渝欠揍的語氣,克制情緒放松說道:“師叔,搖光峰那邊的事兒,我剛路過時,雲瑤師叔托我問一句,您何時過去?”

季渝自由慣了,好不容易忙完了幾日事務,還未散夠心,哪能去那搖光峰當苦力,他假裝未聽見楚嫣的話,側目看向那個可憐兮兮看着他的孩子,問:“紅紅,哥哥帶你去別處看仙鶴,可好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浏覽!

☆、兩小無猜

仙鶴沒有看成,禦獸園弟子帶着仙鶴出去溜達了。

季渝帶着紅紅回到了住處,從屋裏翻出托人帶回的人間玩物,小山似的一堆。紅紅坐在旁邊,拿一樣放一樣。季渝枕着手臂,躺在木板上,看着紅紅玩。

季渝不會帶小孩,本身他自己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愛玩愛鬧,不知分寸。

所以,他帶紅紅的方式,更多是陪着他玩,或者帶着他玩,不會想去教他,不過就是,季渝怎麽玩,紅紅也跟着玩。季渝躺着想到,前幾日紅紅的花貓須,越想越心癢,随手一翻從納戒裏拿了一只丹青筆,又擡手招呼紅紅。

紅紅見季渝招他,就從玩具堆裏爬起,跑到他身邊,坐着看他。

季渝讓紅紅跟他一樣躺着,紅紅乖乖做了,睜着大眼睛看着季渝。

季渝克制笑意,拿着丹青筆開始在紅紅臉上畫。紅紅覺得癢,擡手想摸,卻被季渝摁住了手,季渝輕聲哄着:“紅紅乖,別摸,哥哥這就畫完了。”

紅紅不知畫畫是幹什麽,不過季渝讓他別摸,他就老老實實地躺着。

季渝拿着丹青筆,一劃接一劃地畫着,期間看着自己的畫作,實在抑制不了笑意。

他畫完了,讓紅紅繼續玩去。

紅紅爬起來看着他,伸出手去戳季渝的笑渦,一下一下的,好玩得緊。季渝則看見自己畫的花貓臉,越看越好笑。紅紅見他笑,就伸手戳,一個笑一個戳,玩的不亦樂乎。

季渝玩累了,讓紅紅自己找玩意玩去,自己閉目養神,躺着睡了。

紅紅對着那堆玩物也沒興趣了,坐在季渝旁邊,看着季渝睡覺。他見人閉着眼睛,不願去吵鬧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

玉衡閣門前長生樹發出沙沙的響聲,樹葉悠悠落下。有飛過的仙鶴落在小院子裏,展翅鳴聲,又扭頭看着遠處閣板上的兩人,稍息片刻又飛走了。

紅紅兩耳不聞外事,他看着丢在一旁的丹青筆,好奇地拿起來看看。

他歪着頭看沉睡的季渝,握着筆便往季渝臉上糊弄。

一筆接一筆,好生有趣。

玉衡峰的人自昨日起便不見閣主帶小師弟出來玩耍了,論劍臺的練劍氣氛有些低迷。而玉衡峰的閣主,一臉陰沉地拿着鏡子,看着鏡裏滿臉墨痕的自己。罪魁禍首紅紅,頂着花貓臉,捧着長生樹掉下的長生果,歪着頭看着照鏡子的季渝。

丹青筆的墨,三天才能洗去。

季渝跟紅紅,一人滿臉墨,一人花貓臉,坐在長生樹下,大眼瞪小眼。

而遙遠的太古魔淵,巨陣之下的血衣男子,拾了枯枝,在地上勾勾畫畫。他亂發披肩,遮着眉目,露出蒼白薄唇,抿着似笑非笑。

季渝不外出見人,玉衡峰只剩下他跟紅紅。紅紅雖然可愛,但畢竟是小孩,有點玩心在。第一天不出門的時候,紅紅還可以很安分地在自己的玩物堆裏玩耍,即使好玩的丹青筆被季渝丢下山了。第二天的時候,紅紅想起前幾天沒看成的仙鶴了,跑都季渝旁邊,手舞足蹈地表演仙鶴。季渝靠着柱子眯着眼,紅紅表演一次後,又被要求表演第二次,第三次……

小孩也有別扭的時候,他想着季渝帶他去看仙鶴飛,季渝只想着逗小孩玩消磨時間。

後來,紅紅不理季渝了。

季渝想方設法地,讓玉衡峰的子弟們帶來了一個年紀與紅紅相仿的孩子。那孩子名叫于箜,空空并不是玉衡峰弟子,而是搖光峰雲瑤真人的關門弟子,年紀不過十二,少年模樣,孩子心性。紅紅初次見同齡的孩子,躲在季渝的後面,探頭看着于箜。

于箜性子樂觀好動,長輩面前,他作揖行禮,好奇地瞄着那個小身影。

季渝看着兩個孩子的動作,說道:“于箜這段時間就暫在玉衡峰修煉吧,若有不懂之處,可請教峰內長輩”,說完又頓,略有遲疑開口說道:“有個孩子,懵懂年紀,只是玉衡峰上下也無相仿年紀的同輩,于箜若可,便替師伯帶帶這孩子?如何?”

于箜好奇地看着季渝身後的身影,點了頭,說道:“師伯放心,箜會好好教導小師弟的。”

季渝笑了笑。

于箜就此,成為了紅紅的玩伴。

季渝去論劍臺的背後,沒有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論劍臺的練武弟子實是心癢,便托一親近弟子來問,季渝一聽,可樂了,二話不說就把紅紅去禦獸園的去向說了個遍。

于是,論劍臺之後,禦獸園成了玉衡峰弟子又一去處,在一片靈草鳥獸之地,找到一個跟在仙鶴後面奔跑的小孩。師兄師姐們愛極了,也不忍上去打擾兩個小孩玩耍,便背地裏偷偷看。

于箜雖小,與紅紅不同,修煉早已上了階段,懈怠不得。每日陪紅紅到了禦獸園玩耍,于箜便尋一空曠地點五心朝天而坐聚氣。紅紅初次見仙鶴時,怕極了,不敢上前。好在仙鶴靈性,伸出脖頸蹭了蹭小孩的臉頰。

大概是初體驗美妙了,紅紅瞪大了眼睛,主動回蹭過去,吓得人家仙鶴後退了幾步。

于箜睜眼便見,仙鶴飛走了,紅紅伸長着手,夠着不着的羽翼。

于箜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玩意,那是個普通的布偶,甚至邊角縫線拙劣,于箜仔細地擦了擦布偶,走到紅紅身邊,拉着他坐在草地上,心情雀躍地将布偶遞給了紅紅。

紅紅搖晃着腦袋,接過玩物,不解地看着于箜。

于箜臉稍紅,他支吾道:“這…我娘繡的,給你看看,一會…要還我的!”

紅紅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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