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夜後的城市, 燈火輝煌。

錄音棚的露臺上略有些冷意,林牧言給肖童拿了一杯熱咖啡, 讓他暖手。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肖童問道。

“你來上海之前,我找人去查了那個藥。”林牧言。

單憑口服藥很難斷定肖童的病情, 但是結合肖童以往的情況和反應, 就不難判斷了。

“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林牧言問道。

“分手前不久,我見了我媽一面, 她提醒我之後, 我去做了檢查。”肖童道。

也就是說, 肖童确診之後不久, 就和林牧言分手了。

而在那之前的大半年, 肖童其實就已經病了。

那年肖童用自己所有的積蓄投了景絮的那個片子, 大概是因為他太想證明自己, 所以那個時候給了自己太多的壓力。再加上那個片子命途多舛, 幾經波折,最後還是出了事。

項目被和氏投資繼而暫停之後, 肖童消沉了有一陣子。那時林牧言還特意抽空陪了他一陣兒。但肖童是個要強的人,即便在林牧言面前也很少示弱,所以林牧言并沒有覺察到他有什麽異樣。

起初,是肖童的脾氣變得有些起伏,和林牧言吵架的頻率增加了。

而且時常是毫無預兆的, 偏偏倆人從前也經常拌嘴,幾乎習以為常,所以都沒往別處去想。

林牧言也不是個記仇的人, 屬于床頭打架床尾和的類型,也正因如此,他一次次放棄了去追究倆人吵架的前因後果,同時也錯過了覺察到肖童病情的機會。

“那個時候,我特別矛盾。”肖童道:“我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我以為是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可是每次的結果都是大吵一架,然後再……”

林牧言皺了皺眉,想起那段時間他倆的相處模式,頓時覺得心口揪得生疼。那會兒他每次和肖童吵架之後,都會以上床的方式和解,好像無論多大的矛盾,都能通過打一炮的行為得到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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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法簡單直接,屢試不爽。

也讓他們一次次失去了溝通的機會。

原本以為,他們可以這麽繼續下去,但是有一天,肖童發覺自己和林牧言親熱的時候,身體的反應變得不太強烈了。這讓他特別茫然無措,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最早,林牧言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因為那個時候肖童勉強還算“正常”。直到有一天,在和林牧言親熱的時候,肖童沒有硬……

林牧言那天崩潰了,他無法接受自己的伴侶對自己沒有任何反應。

兩人那天大吵一架,最後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肖童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林牧言。

林牧言低頭俯視着他,眼睛裏裝了滿溢的溫柔和疼惜。

“我反複的問我自己,我為什麽就對你沒有反應了呢?你是林牧言啊,我怎麽可能對你毫無感覺?”肖童開口道:“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

肖童的無措和茫然,彼時也折磨着林牧言。

他為了不面對肖童,甚至躲着對方不回家,在酒店住了一段時間。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肖童回了一趟家。

那會兒恰逢他父親的忌日,他的母親第一次朝他談起了父親的死因……

那時肖童還小,他的父母生活原本還算不錯,但是肖父突然下崗,将整個家庭推入了陰霾。那個時候小城市裏的發展很有限,一直靠單位工作的人驟然失去飯碗,壓力可想而知。

肖父那段時間天天酗酒,脾氣變得極差,經常對老婆孩子打罵不休。

肖母帶着孩子忍氣吞聲,漸漸對丈夫也失去了依賴和情感,不久後帶着孩子回了娘家。

在肖母離開後的第三天,肖父在家裏燒炭自盡了。

當時肖童太小,只知道父親是生病過世,後來母親也一直未曾朝他提過這件事。

“你爸爸是心理出了些問題,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肖母朝肖童道:“那個時候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出了問題要去看心理醫生,病情就那麽一直耽誤着……”

肖母說起往事還忍不住內疚自責,後悔當初沒有為生病的丈夫做過什麽,甚至還一直埋怨責怪對方。但這事兒說起來又能怪得了誰呢?那個年代的小城鎮裏,能知道心裏病了要去看“心理醫生”的人又有多少?

在大家的觀念裏,心理出了些問題統一叫“瘋子”。

而“瘋子”們的下場,不是殺了自己,就是殺了別人……

“從家裏回來之後,我就去看了心理醫生。”肖童朝林牧言道:“醫生說這可能有遺傳的因素,不好說具體的原因,但我确實病了,而且已經病得很厲害了……”

焦慮和抑郁讓肖童的情緒起伏越來越大。而因為腦激素分泌的異常,他身體對于很多事情的欲望都變得越來越少,這才是他面對林牧言的時候硬不起來的原因。

确診之後,肖童想了好幾天。他很害怕自己會重蹈覆轍,讓自己和林牧言變成父母那樣,到頭來只有怨恨和內疚,再也沒有愛。

“所以那天晚上,我故意和你打了一架。”肖童道:“我設計了你,逼你說出了分手,又趁機同意了你分手的提議,在你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走了之。”

而以肖童對林牧言的了解,那種情況下林牧言不會去找他的。

因為此前,林牧言已經開始認為肖童不愛他了。

如果肖童已經不愛他了,他除了放手什麽也不會做。

林牧言沒有做聲,他站在肖童旁邊,幫對方擋住了身側的夜風。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被風帶起,将肖童裹在其中,帶着一種久違的安全感和歸屬感。

“我太害怕了。”肖童道:“我不知道你會怎麽看待這件事,我怕你會有負擔,更怕你會逃避,怕你像對待一個病人一樣對待我,怕我自己沒辦法好起來,怕你漸漸不再愛我,又怕你始終如一不肯放手……”

林牧言道:“所以你就跑了,把我扔下,不聞不問。”

肖童聞言鼻子一酸,頓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牧言。

“你怪我嗎?”肖童問他。

“我當然怪你。”林牧言道:“但我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你雖然沒有我,也撐了過來,感激你度過這一切之後,依舊願意再次面對我,感激你如此珍惜你自己,如此努力的好起來……”

林牧言蹲下身,仰頭看着肖童道:“你不知道我那天拿到結果的時候有多慶幸,又有多後怕。我慶幸你如今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也害怕萬一你放棄了自己,就算是上天入地……我又該去哪裏找你呢?”

“對不起。”肖童啞聲道。

“我不要聽對不起,你知道我想聽的是另外一句。”林牧言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肖童微微一怔,卻沒有開口,但他俯身湊近林牧言,在林牧言唇上吻了一下。

林牧言就勢拉住他的衣襟,回吻了他。

這個吻克制而慎重,幾乎帶着幾分儀式感。但同時,又溫柔纏綿,極盡刻骨的情意,卻絕無半點欲/望。像是兩人隔着兩年的時光,在為彼此舔舐傷口。

片刻後,他們放開彼此。

林牧言動情的問道:“你一個人,得吃了多少苦啊?”

肖童笑了笑道:“沒吃多少,醫生不讓喝咖啡,所以吃不到什麽苦。”

林牧言聞言不由失笑,他靜靜看着肖童,像是看着一個失而複得的寶貝。他原本以為肖童離開他,是因為不再愛他了。所以當初以起訴的名義讓肖童回國之後,他有過太多的忐忑和不安。

他想知道,回國後的肖童,和他還有沒有可能。

所以他不惜反複試探,一再觸碰肖童的底線……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瞞着我了,也不要再抛棄我。”林牧言道:“要實在覺得我煩人,哪怕揍我也行,但是別再這樣了,下次我會記仇的。”

肖童笑了笑,眼底的溫柔一點點蕩開。

他伸手拿過桌上那瓶藥,然後擰開瓶蓋,将那藥一股腦倒進了桌上那杯已經涼了的咖啡裏。

“你幹什麽?”林牧言想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肖童道:“這藥副作用很大,醫生說我半年前早就可以停藥了。我現在偶爾會吐,只是還沒有克服掉的後遺症,往後我只要定期複查就可以。”

林牧言這才放心了些,将那加了料的咖啡端去倒了。

“那藥的副作用,除了讓你嘴巴裏的痛覺受損,還有什麽?”回酒店的路上,林牧言問道。

肖童想了想道:“掉頭發,失眠,注意力不集中,不想吃東西,不想做/愛……”

林牧言轉頭看了他一眼道:“你用的着刻意強調最後那倆字嗎?我腰都這樣了,就算你想,我能幹什麽啊?”

肖童忍着笑意道:“就算你腰沒事兒,我倆是啥關系啊?也沒到做點什麽的程度吧?”

“剛才是誰主動親的我?”林牧言道:“怎麽那會兒你不想想咱倆啥關系呢?”

林牧言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暗暗盤算着,要挑個好日子和肖童正式複合才行。不能這麽将将就就、稀裏糊塗的就和好了,起碼得搞個訂婚的規模和氣勢才行。

不過計劃又一次被變化打敗了。

他們倆還沒到酒店呢,賀梓童打來了電話,讓林牧言回北京一趟,說老爺子病危了。

老爺子病危,也就意味着遺囑随時可能生效。

這麽一來,林牧言和肖童勢必要遭到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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