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姓楊
清晨聞道先醒來,看見衛朝還在睡也沒叫醒他。不過他剛一動,衛朝在他腰上的手就圈緊了,然後含糊問:“阿聞,要起了嗎?”
“嗯,還早你再睡會兒。”聞道起來,不過衛朝也順着攬着他的手借力跟着起床了。
“嗯?你不用起來的。”聞道邊穿外套邊跟他說。
“去看日出嗎?”衛朝已經清醒了,笑着問。
聞道心情好,問:“這也能知道?”
“走吧!我也要去。”衛朝精神狀态特別好。
“那小點聲,別吵着他們了。”
衛朝和聞道出了帳篷,伸展身體的時候就看見蘇客也出來了,後面還跟着打着哈欠的江聲。
聞道問好後問:“要去看日出嗎?”
蘇客高興地說:“是啊,我特地起了早。你也是嗎?”
衛朝:“……”
江聲:“……”
幸好沒賴床。
山間還有些霧,空氣很濕潤,四人慢慢走着,蘇客說昨天他看了圖,有片山頭特別适合看日出。
到的時候還沒太陽蹤影,大家都帶了小墊子,坐下後,聞道又和蘇客開始聊天。他們很投緣,聊的都是生活的小事,像是讓對方都很舒服又知心的那種朋友。
衛朝和江聲坐在旁邊,一人嘴裏叼了根狗尾巴草,然後單手撐着頭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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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向往‘日出江花紅勝火’”,蘇客說,“所以很想去江南看日出,一直覺得那兒很美。”
“我小時候就是在江南長大的,那時候覺得那兒的糕點和煙雨都是甜的。”聞道回憶着,又跟他說,“但後來來了北方,也喜歡上了這兒豔麗的太陽。其實哪兒都有景色,真應該到處去走走,去看看。”
“但和誰去,什麽樣的心境去其實也很重要。”蘇客像在想着什麽,說,“就算是一樣的景色,卻每次都能有不同的收獲。”
聞道沒有由來地,想起以前沒表明心意時和衛朝去的每一個地方,說:“我贊成。”
蘇客笑,問:“聞道哥喜歡一個人看景色還是有人一起?”
“原來我以為我喜歡獨處,因為那樣容易清醒地了解自己內心所想。賞景也是,我覺得一個人才能更好地融入景色當中。”聞道餘光看着歪着頭的衛朝,繼續說,“可後來我才發現,我不需要融入每一處景色,在景色外欣賞就足夠了,我更希望和喜歡的人一起看世間,好的不好的都想要分享。”
顯然蘇客很贊成他的話,因為他說:“我也覺得,一個人未免太孤獨,而我很俗,不想自己強大,我不希望自己孤獨。”
聞道自然懂他所表達的,言語的包裹下,內裏是想和心中那個人炙熱的相伴之意。又想起他和衛朝在那個家裏初次談到“孤獨”,那日的濃情依然絲毫未減,此刻更多了些依賴和親情般的平淡而自然。
聞道說:“我記得有句話,‘孤獨兩個字拆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孩童水果貓狗飛蠅當然熱鬧,可都與他無關,這就叫孤獨’。”
所以沒有他,很多景色都會失去顏色。
蘇客側過頭去看江聲,聞道看着衛朝,他們眼裏滿是笑意和滿足。
太陽終于從前方升起,磅礴的希望和耀眼的璀璨并生,全然播撒在他們四個人的身軀。聞道和蘇客握着他們心愛人的手,像握了時間最缤紛的景色和對景色的期待。
回去的路上聞道開着車,衛朝問:“下次我們去哪兒看日出?”
“哪兒都好,”聞道說,“但是要你和我一起等。”
“下次一定不睡了。”衛朝笑着保證,态度良好,“和你一起等,不再看現成的。”
聞道笑,電話适時響起來,是宋炎,衛朝接起,直覺沒好事。
宋炎在那邊問:“衛朝在哪兒呢?”
“衛朝在他老婆旁邊呢,幹啥?”
“那趕緊帶聞先生來長康,”宋炎沒廢話,“趙珍岚快不行了,要見他一面。”
衛朝看一眼聞道,問:“她不就精神不太好嗎怎麽就不行了?你說清楚點。”
宋炎快速說:“她喝了農藥,你趕緊來吧,事情有點複雜,來了再仔細跟你們說。”
“怎麽回事?”衛朝挂斷電話聞道急問。
衛朝表情很不好,說:“宋炎說趙珍岚喝了農藥,現在在長康不行了,要見你,讓我們趕緊去。”
“喝農藥?”聞道踩了油門加速,心中有些意外,還有不詳的預感。
“你別着急,小心開車。”衛朝鎮定地說,“我先打個電話通知陽兒和江聲他們,讓他們先回去。”
衛朝和聞道跑到手術室外,宋炎立馬迎上來:“終于到了。”
衛朝朝着手術室門望了一眼,問:“怎麽樣了?”
宋炎搖搖頭,說:“估計是不行了。”
聞道問:“怎麽回事?”
“我和小尤還有老孟前天晚上去工廠帶她回來,神智一直不清醒,問什麽也不說。”宋炎讓他們到椅子上坐着等,“今天淩晨三點多,她死活要回家看趙欣樂,鬧着說不帶她去就撞牆要自殺,沒辦法,局裏一小姑娘和小尤就帶她回去了。結果剛到家裏,她說要上廁所,半天不見出來,小尤喊了好久不見人影,砸了門進去才發現她昏迷在地上。後來就送醫院了,媽的,”宋炎忍不住罵,“好幾種混在一起,想不死都難。”
聞道和衛朝沉默着聽完,後面衛朝問:“那她什麽時候說要見阿聞的?”
宋炎嘆口氣,看着聞道說:“急救過程中醒來過,迷迷糊糊喊着說有事要告訴你,但死活沒說是什麽。”
聞道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問:“趙欣樂和楊勝呢?”
“昨晚沒在家,去楊勝那兒了。”宋炎說着哦一聲,“差點給忘了,審趙珍岚那會兒問她叫什麽,她說自己叫楊珍岚。還有楊勝,查他資料發現他根本不姓楊,姓張。”
“都說自己姓楊?”衛朝疑惑,“他們倆果真是合夥的?”
“不止他們,”宋炎持續嘆氣,“趙珍岚說自己姓楊我才想起來,之前蔣亮,也說自己叫楊亮。”
聞道簡直頭疼得不行,問:“楊能強呢?”
宋炎回答:“那個倒是真的姓楊。”
“楊勝有人盯着嗎?”聞道又問。
宋炎在見面後短短的一會兒已經嘆了無數口氣,說:“跟着他走,查到他家後,昨天就去看着了。”
手術室門突然打開,醫生搖搖頭:“宋警官,病人不行了。”
宋炎表情有些凝重和無奈,再嘆口氣,點頭,然後醫生讓他帶人進去。
宋炎說:“趙小姐,聞先生來了。”
趙珍岚全身插着管子,像是昏迷着,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但是青紫相交。然而聽到聞先生三個字,她像是攝入無限生命力,緩慢而困難地睜開了眼。
“趙小姐,你好。”聞道看着她,眼中情緒複雜。
“別……別……”字眼是趙珍岚從喉中擠壓,呼嚕着發出的。
“別?”聞道看着她不忍,自己臉色也有些蒼白,卻又不得不問,“什麽別?”
“是……他……假……他……假的。”這是趙珍岚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的話語。
在她說完前,衛朝的手就覆上了聞道的眼睛,為他隔離了殘忍。
“宋隊長,不好意思。”衛朝道歉,“我要先帶阿聞回去,之後有事再通知我們吧。”
宋炎看了眼聞道,覺得他似乎有些異常,也沒多阻攔。被衛朝牽着一路回到車後座上,聞道依舊回不過神來,衛朝抱住他,低聲說:“我在呢。”
他怕他想起聞正朗夫婦,事實證明,聞道此時極度缺乏安全感,他緊緊抱住衛朝,臉都埋進他懷裏,生命在他面前逝去,那麽近,生與死,就那麽近。
就像當初他父母,前一秒他還在與他們說話,後一秒,他們就走了,永遠地走了。
“我在,我在,別怕……”衛朝一直在哄。
過了很久,聞道才鎮定了一點,臉從他懷裏出來,靠在肩上,緩了緩說:“我們去幫忙吧。”
“能撐住嗎?”衛朝擔憂。
“沒事,我已經好多了。”說完自己又說,“我反而比較擔心你,熬得住嗎?”
“我也沒事。”衛朝輕輕摸着他眼下,“那我們回去找宋炎,幫忙看着趙欣樂吧。”
“好。”
趙欣樂和張勝被接到醫院時,衛朝和聞道都在,但沒有露面。趙欣樂哭得很傷心,小姑娘抽噎得兇,也許她的世界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死亡,只知道她怎麽喊媽媽都不答應她,她一直在喊:“媽媽,媽媽……不能睡懶覺了……媽媽……”
聞道和衛朝安慰不了她,在門外看到也只能心酸和心疼。張勝從後面抱住她,這個看起來又糙又蠻橫的男人卻耐心又溫柔地跟她說:“樂樂別哭了,叔叔會陪着你的,別哭了好不好……”
趙欣樂一直都在搖晃趙珍岚的身體,哭得像是有了神經性的反應,小小的身體一下下地顫抖。“我不,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晚上的時候,張勝被帶着趙欣樂去警局談話。他一直只顧着哄趙欣樂,根本不搭理問話的人。等到趙欣樂睡着,他又一語不發地盯着趙欣樂看。
宋炎和衛朝他們在外面觀察,孟笙簫也從辦公室過來和他們打了招呼。
“聞先生和我進去吧。”宋炎看着衛朝像是征求他的意見,“不然這麽等着也沒辦法。”
衛朝看向聞道,聞道點了點頭,他才也輕輕點頭。
聞道跟着宋炎走進審訊室,裏面昏暗,牆上面有和電視劇裏一樣,有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字樣。張勝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像是除了趙欣樂以外根本沒有人能影響他。
“張先生?”宋炎敲敲桌子,“還是不肯配合?”
沒有答複,聞道拍了拍宋炎,示意能否讓他說幾句,後者點頭。于是聞道在張勝前面坐下,問:“張先生願意撫養趙欣樂?”
宋炎也跟着坐下,沒想到張勝突然擡起頭,看向聞道,然而嘴巴張開卻又閉上——顯然是聽到那句話後想說什麽,卻又在看到聞道後戛然而止。
“你認識我?”聞道明知故問。
“你……”張勝不可思議地看向對面的人,“就是聞道?”
宋炎和聞道心中頓時有了猜測——那天第一天去找他時,他說謊了。那時他表現得根本不知道聞道是誰,還對趙珍岚去文盛鬧事一無所知。而就算現在他看見聞道,那天他撞了聞道的車,他又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
趙欣樂睡得不安穩,皺着秀氣的眉毛挪了挪,張勝立馬看向她,等她再次睡熟後才重新看向聞道,問:“是不是?你是聞道嗎?”
“張先生又何必裝模作樣?”聞道沒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張勝看着他,卻不太敢看他的眼睛,說:“樂樂說起我就特意用手機看了新聞,你怎麽會來?”
“趙小姐去世了,而她為什麽去文盛,去文盛制造了混亂,又剛好有人想要動我,而那個人在哪兒,你又為什麽和她都自稱姓楊,還願意替她撫養孩子,我都還沒有得到答案,”聞道看似文質彬彬地低頭輕笑,“我的生命財産安全都受到威脅,我怎麽不能來?”
“我姓楊!”張勝看着聞道急切得不行,“我就姓楊,你信我!”
而他的動作大了,突然抱着趙欣樂半趴到桌子上,然而聞道借此看清他的臉,心中卻不再肯定剛才的猜測。
張勝的左臉上,沒有那天聞道看到的一小塊疤。
作者有話要說:
注:孤獨兩個字拆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兒擎瓜柳蓬下,細犬逐蝶深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鬓風。孩童水果貓狗飛蠅當然熱鬧,可都與你無關,這就叫孤獨——林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