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輛猛士越野車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馳而過,将馬路上裸/露的沙土卷起。
刺鼻的汽車尾氣排出,與滾滾塵沙交織糾纏在一起,彼此裹挾,然後随風飄散,墜落。
漸漸地,跟之前荒蕪蕭條的景象不一樣,交錯縱橫的茅草房開始變得密集起來。
“這裏就是朱巴最繁華的市中心了。”
李國棟跟蘇朵朵做着介紹。
蘇朵朵透過車窗玻璃看去,觸目可及的是一座座低矮簡陋的茅草屋,有幾個小商小販在馬路兩邊擺着攤位,正在出售蔬菜水果。
果蔬的品種十分貧乏,幾乎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
蘇朵朵曾經去過基層采訪,這樣的情形,就像國內的露天集市一樣。
這裏,跟A市那種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景象完全不一樣。
處在朱巴最為繁華的商業中心,她才真切地體會到,這個城市,甚至是南蘇丹這個年輕的國家是有多麽的落後。
越野車在一家小旅館門前停下,一行人下車。
說是旅館,其實就是一排茅草房。
只有一層。
不錯,在朱巴,很少能見到兩層以上的建築。
“陳主編,這段時間,你們就住在這裏吧。”
丁梓鈞對着陳子翔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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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看着他的眼神裏帶着一絲審視。
“好。”
陳子翔将所有的情緒收斂起來,點頭應道。
“這裏距離營區比較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随時通知我們。”
丁梓鈞再次說道。
“好的,麻煩了。”
陳子翔道謝。
丁梓鈞面色平靜,緩緩開口。
“不必言謝,保護你們的人身安全,本來就是我們職責份內的事情。”
丁梓鈞把蘇朵朵他們的住宿問題安排好,就帶着兩個士兵離開了旅館。
由于房源比較緊張,确切地說,在前不久爆發的內戰中,這家旅館損失慘重,很多的房屋被炮/彈炸毀,只剩下幾間還能勉強住人。于是,蘇朵朵跟林舒雅住在同一間屋子裏。
此時雖然時值一月份,這個季節,如果是在A市,正是氣候最寒冷的時候。
可是,在朱巴,就跟盛夏一樣酷熱難耐,溫度高達近四十度。
蘇朵朵置身于茅草房裏,四周散發着一股悶熱、混濁的氣息。
燥熱,憋悶,感覺不到絲毫的涼爽。
茅屋低矮,使得整個房間裏看上去一片昏暗。
偶有幾束微弱細小的光線透過茅草縫隙穿透進來,總算給暗沉沉的狹小空間帶來幾分光亮。
房間裏的設施非常的簡陋,只有兩張用泥土和茅草堆砌而成的床,一把木椅,一張小木桌。
就連地面都是被踩踏得有些發亮的土地。
自從進屋來,林舒雅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看上去陰沉沉的。
那張原本還算白淨的臉頰被烈日曝曬得有些發紅,再加上空氣幹燥,竟然有種被火灼燒的刺痛感。
“這種地方怎麽能住人?!”
她皺眉抱怨道。
雖然去朱日和采訪的時候,那裏的條件也十分的艱苦。
可是,至少在朱日和,她可以睡到木板床上,腳下踩的也是水泥地面。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個人都被泥土包圍着。這才剛剛幾分鐘,她就已經忍受不了了。
“我覺得還好,能遮風擋雨的。雖然條件簡陋了一點兒,但是看着還算幹淨。”
蘇朵朵的适應能力很強,出聲安慰林舒雅。
這座城市剛剛經歷過戰争,很多的建築都在炮/火的摧殘下,化為一堆沙礫。
有許多的人因此流離失所,只能躲避到難民營中。
跟他們比起來,這間簡陋狹小的房子應該稱得上是豪華套間了吧!
“你覺得它好?”
林舒雅嗤笑一聲,語氣有些尖刻。
“沒想到,咱們偉大的蘇記者還挺容易滿足的。”
蘇朵朵聽她語氣不善,唇角一直噙着的笑意收斂起來,黛眉微蹙。
“林老師,你如果對我有什麽不滿的話,可以當面說出來,不必這麽夾槍帶棒的。畢竟,我們以後還要一起共事,尤其是在南蘇丹這段時間裏,更應該摒棄前嫌,和平共處。”
林舒雅譏笑一聲,眼神冷淡,又仿佛藏着一絲愠怒和嫉妒。
“你身邊有這麽多人為你保駕護航,我怎麽敢對你不滿呢?”
蘇朵朵笑了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既然林老師這麽說,那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林舒雅見蘇朵朵打開行李箱,整理自己物品,嘴唇抿了抿,然後猶疑地開口。
“蘇朵朵,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她的聲音裏透着一絲疑惑,隐隐地,還夾雜着幾許埋怨。
蘇朵朵正屈膝蹲在地上,聽到林舒雅的問話,擡起頭來看着她,唇瓣微張,反問道。
“林老師又是為什麽來這裏呢?”
“我當然是因為……”
林舒雅沖動開口,只是話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神色閃過幾許慌亂。
她暗暗吸了一口氣,将翻騰的情緒壓下,這才冷笑着繼續說道。
“當然是來報道戰争,讓世界上更多的人能夠知道戰争的殘酷,還有殘忍。”
蘇朵朵輕輕點頭。
“正巧,我也是。”
聽到蘇朵朵
簡單直接的回答,林舒雅微微一愣。
她以為……
衡量一個城市的發達程度,就看它的夜景。
可是在朱巴,這個被稱為南蘇丹最繁華的城市,幾乎沒有夜景。
這裏沒有路燈,幾家小小的超市也都早早地關門停止營業。街上幾乎沒有一絲燈光,漆黑一片,只有不遠處營區的崗哨偶爾傳出的幾束短暫光芒。
雖然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在聯合國的調解下,同意暫時休戰。
可是,誰都不敢放松警惕,心裏始終繃着一根弦。
他們擔心,指不定哪天,就會像上次一樣,沖突毫無征兆地突然爆發。
鏡頭裏,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夜色中游移,緩慢,從容。
士兵心頭一凜,趕緊放下望遠鏡,對正在巡視的丁梓鈞報告。
“報告副營長,右前方兩點鐘方向發現可疑目标。”
丁梓鈞眉心微蹙,拿過望遠鏡,向遠處望去。
果然,有一人影在緩緩攢動,只是夜色太暗,看得不甚真切。
他立刻下令部署。
“王班長,你留在崗哨繼續值班。小李,你随我過去。”
丁梓鈞跟李國棟朝着“可疑人員”走去,“可疑人員”也在朝他們走近。
“什麽人?!”
李國棟得到丁梓鈞的指示,高聲喝道。
他情急之下,用的是中文。
對方沉默着,沒有回答。
丁梓鈞眉心的褶痕又深了幾分。
戰争才剛剛停息不久,人們還沒有從這次的苦難中緩過來,他實在不希望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再次發生動亂。
李國棟倒是沒想這麽多,他的心提了起來,右手下意識裏摸向別在腰間的手/槍,防備對方突然發起攻擊。
“是我。”
片刻過後,對方輕聲回答,用的也是中文。
聲音輕柔,婉轉,帶着年輕女孩兒特有的清脆嗓音。
“你是誰?!”
李國棟沒有聽出來,高聲問道。
丁梓鈞手一揚,微微側首,對着李國棟說道。
“你先回去吧。”
李國棟不明所以。
“團長……”
他一時心急,竟把維和之前對丁梓鈞的稱呼喊了出來。
“危險排除,你回去繼續站崗值班。”
丁梓鈞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是。”
李國棟聽從命令,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唉,好傷心!”
女孩兒突然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開口。
“虧我在朱日和的時候,就數跟小李同志待的時間最長了,沒想到,他竟然連我的聲音都沒有聽出來。”
“蘇記者,這麽晚了,你應該在旅館裏待着的。”
而不是出現在空無一人、黑漆漆的大街上。
丁梓鈞沒有接她的話茬兒,而是說了另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你一個女孩子出來,不安全。”
這裏,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那麽的平靜,随時都有可能變得動亂不安。
也許,上一秒還是安定祥和;下一秒,卻被戰争的硝煙所籠罩着。
“睡不着,出來走走。”
蘇朵朵說道。
語氣認真,沒有任何的敷衍。
可是不知為什麽,丁梓鈞聽後,卻突然生出一絲莫名怒氣。
“胡鬧!”
蘇朵朵一愣,怔怔地盯着他。
那雙明眸映着微弱月色,折射出一絲茫然與困惑。
丁梓鈞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于嚴厲,唇瓣張了張,有些不自在地放輕了聲音。
“你不該來這裏的。”
“為什麽?”
蘇朵朵開口問他。
他指的是她不應該這麽晚了還到營區裏來?
亦或是,還有其他別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