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蘇朵朵剛一走進旅館,就見狹窄的前臺前的木椅上坐着一個人。

那人的手裏夾着一支煙,煙霧袅袅,再加上燈光昏暗,看不太清他的長相。

她只粗略地看了對方一眼,便收回視線,從他身前繞過,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朵朵。”

身後,那人的聲音響起。

或許是受香煙的影響,他的嗓音聽上去帶着幾分喑啞。

蘇朵朵聞聲,轉過身來,看向對方。

“主編?”

她驚呼出聲,眼神裏流露出幾許驚訝。

“這麽晚了,您怎麽在這兒?”

陳子翔把煙頭掐滅,扔進身旁的垃圾桶裏,然後起身,緩緩走到蘇朵朵面前。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若明似暗,将他的神情渲染得諱莫如深,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麽晚了,你去哪裏了?”

他在蘇朵朵面前站定,開口問道,聲音較之平常低沉了許多。

“房間裏太悶了,睡不着,出去透透氣。”

蘇朵朵簡單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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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

陳子翔繼續開口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蘇朵朵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透着一絲莫名的冷凝。

“路上碰到了一個朋友。”

蘇朵朵微微笑了一下,如實回答。

将他稱之為“朋友”,應該不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吧?

他……應該不會反對的吧?

這一瞬間,蘇朵朵的腦海中閃過這種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陳子翔一直凝眸注視着她,見她不知想到什麽,唇畔噙着的笑意愈發深邃,就連她的眼神也不自覺地變得溫柔了幾分。

他想起剛才不經意間見到的那一幕,心頭掠過絲絲澀意。

“我竟然不知道,你在這裏還有朋友。”

陳子翔唇角輕輕地勾了勾,勉強露出一絲笑意。

“主編,這個人,你也認識的。就是步兵營的丁梓鈞丁副營長。白天就是他去機場接的咱們。”

蘇朵朵沒打算隐瞞,一五一十地開口說道。

陳子翔當然知道那人是丁梓鈞,卻沒想到蘇朵朵會毫不避諱地坦然說出來,神情不由得一怔。

“沒想到,她跟丁團長的關系已經熟到這種程度了。”

“我們在朱日和采訪的時候,她跟那位團長的關系可是不一般啊!”

白天,林舒雅這兩句飽含深意的話語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沒想到,你去朱日和兩個月的時間,竟然還認識了這樣的朋友。”

陳子翔一側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語氣也透着幾分深沉。

蘇朵朵臉上的表情始終未變,她沉默着,沒有糾正他的說辭。

她跟那人認識,早在去朱日和之前,早在四年以前。

“主編,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屋了,您也早點休息吧。”

蘇朵朵主動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平靜地說道。

她總覺得自從來到南蘇丹之後,主編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樣,感覺怪怪的。

确切地說,似乎是從見到丁梓鈞開始。

不過,無論這只是她的錯覺也好,事實也罷,這是主編自己的事情,跟自己沒有關系。

她無權探知,更不想介入。

蘇朵朵對着陳子翔微微颔首致意,然後越過他,朝着房間走去。

“朵朵。”

陳子翔在她身後喊道。

蘇朵朵停下腳步,轉首看向他。

“主編,還有什麽事嗎?”

陳子翔嘴唇微動,面帶躊躇,露出幾分為難,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蘇朵朵平靜地凝視着他,緩緩開口。

“主編,您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交代?”

陳子翔将心底裏所有的情緒壓下,許久之後,他故作釋然地笑了笑,輕聲說道。

“這裏不安全,以後,夜裏不要一個人出去了。”

蘇朵朵從容地點頭。

“謝謝主編提醒,我以後會注意的。”

她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繼而開口。

“主編,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陳子翔沉吟了片刻,緩緩搖頭。

“沒了。”

蘇朵朵颔首致意。

“那麽,我先回房了。”

陳子翔點點頭,表示同意。

“去吧,早點休息。明天,就開始正式進入到工作狀态了。”

蘇朵朵走後,陳子翔在原地逗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地面上的某一處,可是細看之下,卻又沒有任何的焦點。

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地攥緊,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似乎在昭示着他內心不甚平靜的心情。

蘇朵朵回到房間的時候,林舒雅正坐在床上看書。

她見蘇朵朵回來,視線并沒有從書本上移開分毫,但是唇畔卻勾起一抹嘲諷般的笑容。

“吆!回來了。我還以為,蘇記者會樂不思蜀,忘記回來了呢!”

林舒雅翻了一頁書,冷冷地開口,語氣裏帶着讓人不容忽略的敵意與冷淡。

蘇朵朵沒有理會她。

她剛從外面回來,身上沾染了一層灰塵。而且這裏的空氣異常的幹燥悶熱,就連平時不愛出汗的她都感覺到身上濕膩膩的,很不舒服。

她從行李箱裏取出換洗衣物,準備去沖一個熱水澡,把身上的汗水與燥熱洗去。

“蘇記者,我認為,有些話,還是提前說明白的比較好。免得到時候出了問題,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林舒雅見蘇朵朵對自己剛才的那番冷嘲熱諷充耳不聞,感覺到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戰,“啪”地一下把手中的書合上,一臉嚴肅地看着她,沉聲說道。

蘇朵朵手裏拿着換洗衣物,緩緩轉身,面色平靜地跟對方那雙暗含怒火的眼睛對上,淡淡地開口。

“林老師,您有話不妨直說,我洗耳恭聽。”

林舒雅從床上起身,把書本随意地扔到一旁的櫃子上,走到蘇朵朵面前。

她比蘇朵朵矮了幾公分,因此目光不得不微微上移。

這種不得不仰望的角度,讓她的心裏更是生出一種莫名的難堪。

“蘇記者,身為你的上級,我希望你能牢記自己的職責。社裏派你來這兒,不是讓你談情說愛、花前月下的。是讓你肩負起身為一名記者的責任。”

她面容嚴肅地凝視着蘇朵朵,眼神裏隐隐流露出幾分怒意。

蘇朵朵聽到林舒雅質疑自己,原本平靜淡漠的神色瞬間變得認真起來。

“林老師,多謝你的提醒。不過,你放心,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來這裏是做什麽的。”

林舒雅面上的神情并不見舒緩。

“你記得就好。”

她想到自己剛才不經意間從窗戶裏看到的那一幕,冷冷地開口。

“你跟丁團長很熟?”

蘇朵朵眉心微蹙,沒有回答,而是緩緩說道。

“這是我自己的私事,應該不需要報備吧。”

林舒雅嗤笑一聲。

“沒想到,你還挺有野心的。”

蘇朵朵挑眉,迎上她的視線,唇瓣輕啓。

“林老師,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何必這麽拐彎抹角的。”

林舒雅眼中的輕蔑清晰可見。

“你的眼光不錯,看上了一支潛力股……哦,錯了,是績優股。”

蘇朵朵沒有開口,聽她繼續往下說。

“我聽說,丁團長不止在部隊裏是佼佼者,他的家世背景,更是雄厚。”

蘇朵朵點點頭,挑眉看着她。

“所以呢?”

林舒雅繼續開口,語氣裏難掩譏諷。

“所以,你的眼光還算不錯。只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像我……像他們這種豪門世家,可不是一個随随便便的一個小記者就能高攀得起的。而且……”

她說到這裏,聲音微頓,向前兩步,湊到蘇朵朵耳邊,輕聲道。

“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丁家已經為人家丁團長物色好了妻子的人選。畢竟大家同事一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人吶,要有自知之明。”

她這般說着,向後退開兩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重量,別總妄想一些自己夠不着的東西。”

蘇朵朵靜靜地聽完林舒雅這番話,面上看不出絲毫的尴尬和怒氣,反而一臉的平靜無波。

“林老師,你的消息确實夠靈通的。”

這是事實,她不得不承認。

當初,如果不是她誤打誤撞地碰見,還不知道,他那樣不谙□□的一個人,也會跟別人相親。

她這般說着,唇角緩緩揚起一抹淺笑。

笑容溫和,将暗含的鋒利掩下。

“多謝你的善意提醒,我在心裏記下了。只是,該怎麽做,就不勞林老師費心了。其實,你剛才也說了,丁家正在物色兒媳婦的人選,也就是說,暫時還未成定局。既然我未嫁,丁團長也未娶,那麽,就算是我要做什麽,也不需要顧忌太多。更何況,不到最後,以後的事情,誰又說的準呢?”

這一番話說下來,蘇朵朵的心裏舒暢了許多。

既然林舒雅說話夾槍帶棒的,她也不會一味退讓,曲意奉承。

她又不是一只軟柿子,任由對方拿捏。

只是,有一點她弄不明白,林舒雅剛才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會刻意提到丁梓鈞?

難道……她也看上那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了?

可是,一直以來,她喜歡的不都是陳主編嗎?

還是說,是她判斷失誤了?

蘇朵朵想到這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林舒雅。

她剛才那番話,除了不屑、譏諷之外,似乎并沒有什麽醋意。

就好像她是在為別人捍衛領土、宣示主權一樣。

蘇朵朵覺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明白。

她無所謂地勾了勾唇角,微微聳肩。

算了,想這些幹什麽?

反正,那個男人,是她看上的。

如果,她憑本事得到他,就算礙了某些人的眼,那又怎樣?

她只需要明白這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太陽從地平線處緩緩升起,甫一出現,就帶來一片燥熱。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經過改裝後的運水車拖着笨重的車身,在崎岖不平的街道上艱難爬行。

由于搖晃碰撞,水箱裏的水被颠簸出來,淅淅瀝瀝地灑了一路。

運水車每前行一寸,就在滾燙的地面上留下點點水漬,與沙土混在一起,仿佛被雨水浸潤過一般。

朱巴雖然是這個年輕國家的首都,可是,跟很多國家偏遠的山區比起來,這裏,還要落後許多。

就連最繁華的朱巴市區,也沒有一處自來水系統。

整個市區,甚至是整個國家,都依靠這種笨拙的運水車去往尼羅河水畔,把沒有經過淨化的河水運送到各個取水點。

然後,每家每戶居民再派出勞力到取水點打水。

蘇朵朵走在朱巴大街上,所過之處,幾乎都有婦女跟小孩兒奔波勞碌的身影。

她們熟練地把幾十斤重的水桶放在頭頂上,一手扶着桶身,以便保持平衡。

然後,在大街小巷裏穿梭不停。

或是奔往取水點,或是從取水點趕赴家中。

有的孩子甚至只有五六歲,他們力氣不夠,只能頂着一只小水桶。

如果是在國內,像他們這個年齡的孩子,正是無憂無慮最快樂的時光。

他們遠離貧窮與勞累,更不知戰争為何物。

他們被保護得好好的,不識饑荒,不懂流離失所,生活在安寧與幸福之中。

蘇朵朵駐足在路邊,看着一個個黝黑的孩子,心裏五味雜陳。

突然,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蘇朵朵的視線裏。

他的身體太小,幾乎不堪水桶的重力,卻還是咬牙堅持着。

頭頂上的水桶搖搖欲墜,河水碰撞着桶壁,濺落出來,将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淋濕,也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漬。

蘇朵朵心頭一緊,快步走了過去。

終于,小男孩兒體力透支,再也不堪重負,水桶漸漸傾斜。

下一刻,就要滑落到地面上,桶內的水悉數灑出。

突然,小男孩兒感覺到頭頂一輕,身上擔負的重力似乎瞬間消失。

他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疑惑地擡頭看去。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大姐姐,笑得暖暖的,很好看。

而她的手中則提着自己的水桶。

“姐姐,你是仙女嗎?”

小男孩兒眨巴了一下眼睛,嫩生生地問道。

他的睫毛又卷又長,就好像洋娃娃一般,好不可愛。

而更讓蘇朵朵詫異的是,他說的是中文。

是了,面前的這個小男孩兒雖然有些黑,卻不像當地居民那般黑得發亮,是經過長時間的曝曬所導致的。

而他被衣服遮擋的地方,是黃色皮膚。

“小朋友,你是中國人?”

蘇朵朵把水桶放在地上,蹲下身來,柔聲問道。

“嗯。”

小男孩兒點點頭,然後伸手去提自己的小水桶。

蘇朵朵起身,将他頭頂刺棱着的頭發柔順,把水桶提在手上。

“你家在哪兒?姐姐送你回去。”

小男孩兒伸手指了指前方。

“在那邊。”

然後“噔噔噔”跑到水桶的另一側,小手提着水桶上的提手,想要減輕蘇朵朵手上的重力。

“姐姐,我跟你一起提着。”

蘇朵朵柔柔地笑了笑。

“好啊。”

她嘴上這麽說,手上卻又加重了幾分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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