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豆豆!豆豆,你在哪兒?”

遠處,傳來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聲音焦急不安,同時還帶着幾分哭腔。

小男孩兒聽到女人的聲音,眼睛一亮,看向前方,高興地笑了起來。

“是媽媽。”

他喃喃說道。

小男孩兒想要松開提着水桶的手,立即奔到媽媽身邊。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而且,他也想讓媽媽看看自己的勞動成果。

蘇朵朵看出小男孩兒的猶豫,笑着開口。

“去找媽媽吧,別讓她擔心。這桶水,姐姐幫你提過去。”

小男孩兒抿了抿那張小嘴兒,面露為難。

最終,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提着水桶的那只手又攥緊了許多。

“媽媽說,男子漢要自食其力。”

“豆豆,你在哪裏啊?你快點回來,跟媽媽回家!”

遠處,女人的呼喊聲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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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兒再也按捺不住,鼓起小胸脯,脆生生地大聲回應。

“媽媽,我在這裏。豆豆在這裏。”

遠處的女人似乎聽到了小男孩兒的聲音,呼聲戛然而止。

随即,高昂響亮的喊聲再次傳來。

“豆豆!”

只是這次,女人的聲音明顯輕快激動了許多,距離也在不斷地拉近。

不消片刻,一個年輕女人從遠處急匆匆地跑來。

跟小男孩兒一樣,她也是黃色皮膚。只是由于長時間的風吹日曬,皮膚較一般人黑了許多。

她的身材很瘦,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骨感,反倒是更像長期營養不良所導致的。

“媽媽。”

小男孩兒咯咯笑了起來,沖着年輕女人揮了揮另一只手,奶聲奶氣地喊道。

女人跑過來,一把把小男孩兒摟在懷裏,眼睛裏有淚花隐隐轉動。

“你這孩子,到底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媽媽找不到你,有多麽的擔心?”

小男孩兒松開握着水桶的那只小手,給媽媽擦了擦眼淚。

“媽媽,我去打水了。這樣,咱們就有水喝了。”

他脆滴滴地說道,柔嫩的嗓音裏帶着幾分自豪。

“打水?”

女人松開小男孩兒,這才看到身邊盛了小半桶水的水桶,還有一直靜靜立在旁邊的女孩兒。

而水桶,就在女孩兒的手中。

女孩兒身材高挑纖瘦,皮膚很白,明眸皓齒,看似柔弱,卻又透着幾分英氣。

“你是?”

女人面帶疑惑。

不等蘇朵朵開口回答,就聽小男孩兒嫩聲嫩氣地說道。

“媽媽,這是姐姐。姐姐幫我打水。”

畢竟他年齡還小,有些話說不清楚,但是年輕女人卻聽明白了。

“這位姑娘,你也是中國人?”

她用着中文問道。

“是。”

蘇朵朵笑着點頭,巴掌大的小臉上綴着淺淺笑容,看上去越發的明媚動人。

女人聞言,眼睛倏地一亮。

她見蘇朵朵手裏還提着水桶,趕緊起身,從她手中把水桶接過來。

“我來,我來。”

蘇朵朵并沒有推辭,順勢站在一邊。

“姑娘,真是謝謝你了。”

女人連連道謝。

“這孩子一大早上就見不着人了,我還以為他偷偷跑出去玩兒了。沒想到……”

她看着緊緊貼在身邊的小男孩兒,眼睛裏盡是不容忽視的濃濃愛意跟欣慰。

“豆豆很可愛,也很懂事。”

蘇朵朵伸手摸了摸小男孩兒的腦袋。

小男孩兒揚起腦袋,看着蘇朵朵,眼神裏露出茫然。

“姐姐,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啊?”

蘇朵朵聞言,溫柔地笑了笑,黛眉微揚,神情裏帶着一絲俏皮。

“姐姐猜的。”

“哇!”

小男孩兒猛地睜大眼睛,看向蘇朵朵的眼神裏充滿了驚訝,更多的是崇拜。

“姐姐好厲害啊!”

“豆豆,姐姐幫你打水,謝謝姐姐了嗎?”

女人問小男孩兒。

蘇朵朵笑着婉拒。

“不用這麽客氣,我就是随手幫了一下,都是豆豆的功勞。”

“謝謝姐姐。”

小男孩兒面對着蘇朵朵,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道謝禮。

“不用謝。”

蘇朵朵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看向年輕女人。

“豆豆很有禮貌。”

年輕女人聞言,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神情裏染上幾許哀愁。

“唉,沒辦法。這裏的條件太落後,跟國內根本沒法比。如果在中國的話,他現在應該上幼兒園了。可是在這裏,別說上學了,就連一間像樣的教室都沒有。”

女人垂眸,凝視着身邊的小男孩兒,眼睛裏流露出濃濃的愧疚。

“我給不了他優越的生活和教育條件,只能盡自己所能,把他教得懂事識禮一些。”

失落的男孩。

蘇朵朵突然想到這個詞。

戰争所帶來的不只有貧窮與饑餓,動蕩與不安。

更可怕的是,它無形中剝奪了很多人的權利。

生存的權利,受教育的權利。

“為什麽不回國呢?”

蘇朵朵有些不解。

或許,在國內,也有它的艱辛與困難。但是,至少可以讓孩子生活在一個安定和諧的環境中,不必時刻都在擔心戰争會随時打響。

甚至,他可以跟其他的孩子一樣,在學校裏接受系統的科學教育。不止懂事識禮,更能辨字識文,博聞強識。

女人聞言,神色一僵,眼神黯淡了許多,似是有難言之隐。

蘇朵朵見狀,意識到自己或許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趕緊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女人收斂起心緒,努力露出一個笑臉,緩緩搖頭。

“沒關系的。對了,姑娘,你還沒吃早飯呢吧?走,咱回家,正好我剛把飯做好。”

蘇朵朵婉言謝絕。

“謝謝,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女人爽朗地笑道。

“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咱們也不搞那些虛的,就吃頓普通的家常便飯。”

小男孩兒也适時跑到蘇朵朵身邊,抓着她的手,輕輕晃了晃。

“姐姐,去吧,去吧,我媽媽做的飯可好吃了!”

蘇朵朵不好拂了他們的心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

他們走到一家超市前停下。

其實,也不能算是超市,就是一個小商鋪。

只有一間屋子大小,貨架上擺放的貨品種類也不甚齊全。

但是在南蘇丹這片貧瘠匮乏的土地上,這也算得上是比較大型的商店了。

這是一棟兩層高的“樓房”,下面一層是超市,上面則是卧室跟廚房。

剛進入超市,小男孩兒就呲溜一下跑到前面,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姑娘,上來吧。”

年輕女人提着水桶,走在前面,扭頭對着蘇朵朵說道。

她踏上木制的樓梯,走到樓上。

蘇朵朵跟在對方身後,腳下的樓梯很結實。每走出一步,都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年輕女人走到廚房的一角,那裏放着一口非常龐大的瓷缸。

她提起水桶,把水倒在裏面。

水柱傾瀉,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

蘇朵朵這才明白,原來,這口大缸是用來盛水的。

“姑娘,咱們這裏地方有點兒小,你可別在意啊。”

年輕女人倒完水,把水桶放在一邊,笑着對蘇朵朵說道。

她的面色有些拘謹,笑容也帶着一絲赧色。

蘇朵朵莞爾淺笑。

“怎麽會呢?這裏很好。”

這棟房子雖然不算大,幾乎沒有什麽裝潢,看上去色調有些黯淡。

但是房子收拾得很是幹淨整潔,讓人感覺到很舒服。

她知道,女人口中所謂的小房子,在朱巴這個城市來說,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豪宅”了。

女人聽到蘇朵朵這麽說,見她面色誠摯,不似敷衍,這才放下心中的自卑感,松了口氣。

廚房的正中央放着一張圓桌,上面已經擺好了飯菜和碗筷。

蘇朵朵粗略地掃了一眼。

一碟涼菜,一碟鹹菜,兩碗稀粥,還有三四個粗糧饅頭。

看樣子,這就是他們的早餐了。

“那個……姑娘,你先坐一會兒,我再去炒兩個菜。”

女人見餐桌上的飯菜實在簡單,有些不自在地開口說道。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水缸裏舀出半瓢水,倒在洗手盆裏。

蘇朵朵連忙開口。

“不用麻煩了,這樣就很好。”

她擔心這樣的話沒有說服力,又非常真誠地補充了一句。

“真的!本來我到家裏來蹭飯,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您如果再張羅的話,那就實在過意不去了。”

“要的,要的。”

女人洗完手,從旁邊的竹筐裏拿出兩捆青菜。

“你忘了,咱們中國人最是好客。我雖然在這裏待了幾年,但是,咱們中國人好客的優良傳統我可是一點都沒忘。你第一次來家裏,怎麽也不能怠慢了。”

她一邊摘菜,一邊對着蘇朵朵說道。

蘇朵朵聽她這麽說,無法再推辭,于是也在女人身旁蹲下身來。

“那我幫您。”

女人本想把蘇朵朵扒拉到一邊,但是見自己手裏還拿着青菜,上面盡是泥土跟青菜汁,只能一股腦兒地把青菜扒拉到另一邊。

“不用,不用,哪能讓你動手呢?你坐着,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正好咱姐倆唠唠嗑。”

蘇朵朵見對方态度堅決,不好再堅持,便退到一邊,在一把木椅上坐下。

“姑娘,你是哪兒的人啊?”

年輕女人一邊摘菜,一邊問道。

“A市。”

蘇朵朵回道。她想起對方對自己的稱呼,又開口說道。

“我姓蘇,名叫朵朵,您叫我朵朵就可以了。”

“朵朵……”

年輕女人輕聲重複了一遍,她打量了一下蘇朵朵,随即展顏笑開。

“這名字好聽,跟你很配。皮膚白淨淨的,人長的也漂亮,就跟一朵花似的。”

她誇了蘇朵朵一番,然後也自報家門。

“我叫李清,年長你幾歲,你叫我清姐就可以了。”

蘇朵朵從善如流。

“清姐,您是哪兒……”

她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聽到樓下突然傳來“噗通”一聲。

聽聲音,似乎是重物落地所發出的。

蘇朵朵面露驚訝,從椅子上起身,想要去樓下查看一下。

“肯定是那個臭小子又摔倒了,甭管他,這孩子皮實着呢,不礙事的!”

李清笑着說道,眼神裏透着不加掩飾的寵愛,還有絲絲自豪。

果然,話音剛落,就聽樓下窸窸窣窣的,然後是上樓梯時發出的“咚咚咚”的聲音。

不到一分鐘,就見小男孩兒呼哧呼哧地上樓來,手裏抱着滿滿的一大堆東西。

他看見蘇朵朵,眼睛一亮,邁開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朝她跑來。

“姐姐,這是豆豆最愛吃的,都給你。”

小男孩兒跑到蘇朵朵面前,“豪爽”地說道。

他的額頭上滿是汗水,小臉蛋兒紅撲撲的,看上去可愛極了。

他的鼻尖沾了一點土,應該是剛才摔倒時弄上的。

蘇朵朵半蹲下身子,伸出手,把小男孩兒鼻尖上的塵土輕輕擦掉,動作格外的溫柔。

“姐姐,給。”

小男孩兒挺了挺胸脯,又說了一遍。

蘇朵朵垂眸,看着他懷裏的東西。

有面包,有餅幹,還有奶糖……

都是一些很稀松平常的零食,可是她知道,這些東西,對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來說,是有多麽的稀缺珍貴。

這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禮物。

蘇朵朵從小男孩兒的懷裏拿了一袋面包,摸了摸他的腦袋,眼神裏帶着一絲憐愛,柔柔地笑道。

“豆豆真乖。”

對于孩子來說,有時候,接受比拒絕更适合。

果然,小男孩兒抿唇笑了起來,眼神裏流露出滿足,就好像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李清看到這一幕,看着小男孩兒的眼睛裏也透着欣慰跟自豪。

李清幹活很麻利,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就把菜炒好了。

小男孩兒站在餐桌前,看着上面“豐盛”的早餐,舌頭悄悄地伸出來,舔了舔嘴唇。

“媽媽,你怎麽做了這麽多好吃的啊?”

突然,他似乎想到什麽,眼睛一亮,雀躍地說道。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今天是豆豆的生日啊?”

李清撫摸着小男孩兒的腦袋,搖了搖頭,溫柔地笑着開口。

“不是,豆豆的生日還有好長的時間呢。今天是因為姐姐來咱們家裏做客。”

“哦。”

小男孩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走,豆豆,咱們先去給爸爸上柱香,說聲早安。”

李清對着蘇朵朵笑了笑,然後領着小男孩兒走到了一直緊閉着的那個房間。

蘇朵朵回首的一瞬間,不經意間看到那間屋子的牆壁上挂着一副相框。

她想起之前問李清為什麽不回國時,她臉上的流露出來的那種傷感落寞的神情。

或許,她之所以選擇留在這裏,是因為這裏有她割舍不下的人吧!

“朵朵,A市那麽好,你怎麽會來到這裏?”

吃飯的時候,李清有些好奇地問道。

“工作需要。”

蘇朵朵簡單回道。

她給小男孩兒夾了點菜,見他臉上沾着米粒,微微一笑。

“什麽工作會派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來到這麽危險的地方?真不知道你們領導究竟是怎麽想的!”

李清聞言,有些氣憤,心直口快地譴責道。

蘇朵朵先在心裏為無辜中/槍的領導默哀,然後開口解釋,給他們洗刷“冤屈”。

“不是指派,是我自己申請來這裏的。”

“啊?”

李清愣住,不敢置信地盯着蘇朵朵,老長時間才緩過勁來。

“朵朵,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怎麽會想來這種地方?幹嘛這麽想不開啊?!”

蘇朵朵淺淺一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凝重。

“因為這裏需要。而且……”

她說到這裏,略微停頓了一下,肅然的神情裏染上幾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我想見的人,也在這裏。”

李清看到她這副表情,心中了然,眼神裏閃過幾分促狹,笑着打趣道。

“看你這樣子,恐怕……不只是單純的‘想見的人’吧?是不是心上人也在這裏,這才不遠萬裏,千裏迢迢地追夫來了?”

蘇朵朵摸了摸臉頰,呆呆地問了句,“有這麽明顯嗎?”

“可不是嘛,都寫在臉上了。”

李清繼續打趣她。

蘇朵朵擡眸,看見對方眼中的促狹笑意,臉頰騰地一下漲紅,隐隐有些發燙。

“姐姐,你是做什麽的啊?”

小男孩兒聽到兩個大人在說話,也适時地插了一句。

“姐姐是記者。”

蘇朵朵壓下心中的羞赧,看向小男孩兒,輕聲回答。

“記者?姐姐,記者是幹什麽的啊?”

小男孩兒擡手撓了撓腦門兒,覺得這個問題超出了他的認知,懵懂地追問道。

“就是把姐姐看到的事情告訴給所有的人,讓他們也都知道,這裏正在發生着什麽。”

蘇朵朵用着淺顯的語言給小男孩兒解釋着。

“哦。”

小男孩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盯着蘇朵朵的臉頰,眼神裏流露出幾分困惑,嫩生生地開口說道。

“可是姐姐,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啊?是不是發燒了?”

他這般說着,“噗通”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蘇朵朵跟前,踮着腳尖碰了碰她的臉頰。

“每次我發燒,都是可茵阿姨給我打針,然後我就好了。可茵阿姨可厲害了,打針一點都不疼的。姐姐,你別怕,我去給你找可茵阿姨。”

“豆豆,姐姐沒有發燒……”

不等蘇朵朵把話說完,小男孩兒已經噔噔噔跑遠了。

“可茵阿姨!”

突然,小男孩兒的驚呼聲傳來。

“豆豆,跑慢點兒,別摔着了。”

樓梯處,女人溫柔輕緩的聲音響起。

“可茵阿姨,你給姐姐打針吧,她發燒了。”

小男孩兒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脆生生地說道。

“姐姐?”

女人有些疑惑。

李清聞聲,趕緊放下碗筷,對着蘇朵朵說道。

“朵朵,待會兒給你介紹個老鄉認識,她也是A市的。”

蘇朵朵也跟着起身。

這時,小男孩兒拉着一個女人的手走了上來。

她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

唇畔噙着一抹淺淺笑意,笑得很溫和。

她的身上流露出一股優雅知性的氣質,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可茵,你來了。”

李清笑着迎上去。

“清姐,我來買點東西。”

女人的聲音跟她的氣質十分吻合,若徐徐春風,溫雅舒爽。

“好,需要什麽,我待會兒去給你拿。”

李清點頭應下,然後給初次見面的兩人介紹彼此。

“可茵,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蘇朵朵,是一名記者,來咱們這裏采訪的。”

然後又看向蘇朵朵,繼續介紹。

“朵朵,這是程可茵,是聯南蘇團二級醫院的戰地醫生。”

“程醫生,你好。”

蘇朵朵主動伸出手,跟對方打招呼。

“你好,蘇記者。”

程可茵開口。

聽到兩人對彼此的稱呼,李清不由得笑了。

“我說,你們兩個人也太嚴肅了吧?這又不是兩國首腦會晤,一口一個程醫生,一口一個蘇記者的。”

蘇朵朵也覺得氣氛有些拘謹,坦然一笑,對着程可茵說道。

“清姐說得對,大家都是老鄉,就不必這麽見外了。程……”

她說到這裏,聲音頓住,卻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對方,一時犯了難。

“我看你比我小,你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姐吧。”

程可茵适時說道。

“哎,這不就對了嘛!”

李清在一旁拍了拍手。

小男孩兒站在旁邊,擡頭看了看蘇朵朵,又瞅了瞅程可茵,終于想起自己的任務。

他輕輕拉了拉程可茵的衣角,有些急切地開口。

“可茵阿姨,你快點給朵朵姐姐打針吧!”

“打針?”

程可茵有些疑惑,她看向蘇朵朵,關切地問道。

“朵朵,你生病了?”

“沒有。”

蘇朵朵沒想到小男孩兒還記得這茬兒,神色閃過一絲不自在。

“姐姐撒謊,剛才你的臉明明很紅,就是發燒了。媽媽說,撒謊的孩子鼻子會長得很長很長,就跟大象一樣。”

小男孩兒小聲嘀咕着。

突然,他似是想起什麽,看向蘇朵朵,揚聲問道。

“姐姐,你是不是怕打針?”

蘇朵朵有些哭笑不得,溫柔地捏了捏他的小臉。

“是啊,打針可疼可疼了。”

小男孩兒一拍胸脯,小大人似的安慰着她。

“姐姐不怕,豆豆給你呼呼。”

李清見自家孩子這麽懂事,臉上露出絲絲笑容。

她把豆豆抱起來,摟在懷裏,對着程可茵說道。

“可茵,你想買什麽?我去給你拿。”

程可茵把要買的東西一一說給她。

“……洗發水,針線包……好,記下了。那啥……朵朵,可茵,你們兩個現在這裏聊會兒天。”

李清說完這番話,抱着小男孩兒下樓去。

此時,樓上只剩下蘇朵朵跟程可茵,兩人俱是相視一笑。

“我好久都沒見到過皮膚像你這麽白的人了,真是讓人羨慕。”

程可茵主動開口,找話題聊天。

“我倒覺得可茵姐的膚色更健康一些。”

蘇朵朵回道,語氣誠懇,不似敷衍。

只是,她剛才說“好久”,難道她在這裏已經待了很長時間了嗎?

蘇朵朵知道,每年,我國派往南蘇丹執行維和任務的兵種,除了步兵連、工兵連外,還有醫療隊。

或許,她也是維和部隊的一員。

“可茵姐也是兩個月前來到這裏的嗎?”

蘇朵朵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是。”

程可茵緩緩搖頭。

“我是三年前來到這裏的。”

三年前?

蘇朵朵微愕。

也就是說,她在這裏已經生活了三年了。

“好久。”

蘇朵朵感慨道。

程可茵唇角的笑容淺淡了些許,眼神也變得有些傷感。

“久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可以再早來一年。只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她的聲音低緩,透着幾分沉重,悲傷。

蘇朵朵看着面前的程可茵,突然覺得,南蘇丹這個國家遠比人們以為的還要複雜很多。

在這裏,有太多太多有故事的人。

比如李清,比如程可茵,比如街頭巷尾頭頂水桶的婦女兒童。

“對不起。”

蘇朵朵道歉。

她不知道自己找了一個不宜談及的話題,更是無心勾起了對方的傷心事。

程可茵回神,淺淺一笑。

“朵朵,你很聰明。”

聰明到可以捕捉到別人細微的情緒變化,甚至迅速做出判斷。

“我以前似乎沒見過你。”

程可茵換了一個話題。

“我昨天剛到的。”

蘇朵朵回答。

“難怪。”

程可茵輕聲低語。

她走到窗前,眺望着外面,緩緩開口。

“朵朵,你看,從這裏望去,這座城市雖然落後破敗,但是卻異常的平靜。可是,我們每個人都知道,它剛剛經歷過戰争的摧殘。而且……”

她說到這裏,面容染上幾分凝重。

“我們都能預感到,這種平靜只是暫時的,戰争,随時都有可能再次爆發。”

蘇朵朵點頭。

“是。不只是這座城市,甚至整個國家就像是一枚威力無比的炸/彈,随時都有可能被引爆。”

“所以,朵朵,如果可能的話……”

程可茵轉過身來,看向蘇朵朵,面容嚴肅。

“盡量保護好自己的身份。”

蘇朵朵微怔,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不讓別人察覺到我是一名記者,尤其是在當地政/府軍或者是反政/府軍面前?”

程可茵聽到她的這番話,神情微愕,繼而笑了笑。

“看來,已經有人提醒過你了。”

蘇朵朵的眉心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你在南蘇丹的這段時間,一定要盡力掩藏好記者的身份……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男人低沉醇厚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耳畔響起。

兩人的話語竟是如此的相似。

是巧合,還是其他。

蘇朵朵的心中漸漸升起一絲疑慮,不由得脫口問道。

“你跟丁……”

“可茵,東西都拿齊了,你看看是不是這些?”

這時,李清從樓下上來。

她的聲音洪亮,把蘇朵朵的聲音給遮蓋起來。

程可茵接過購物袋,大略看了一眼,随即笑道。

“是這些,清姐,多少錢?”

“你給我八十就行了。”

李清爽快地答道。

“你來的剛剛好,就剩最後一個針線包了。其實,如果有需要縫補的衣物,你直接拿過來就可以了,反正我這裏有縫紉機。”

程可茵把錢給李清,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不是我用。”

李清恍然,促狹地眨眨眼睛。

“哦,我曉得了。”

程可茵面容微赧,裝作沒看見,對着蘇朵朵問道。

“朵朵,你剛才想要問什麽?”

蘇朵朵笑着搖頭。

“沒什麽。”

程可茵不疑有他,開口道。

“我還有點兒事情,就先回去了。”

送走程可茵之後,蘇朵朵看向李清,開口問道。

“清姐,你跟可茵姐很熟嗎?”

“可不是嘛!可茵不光人長的漂亮,性子也好。豆豆每次一有個感冒發燒的,都是她忙前忙後地照顧着。”

李清說着說着,不自覺地就把話題扯遠了。

“以前吶,我還在想,究竟什麽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這麽好的姑娘。現在啊,總算是不用我跟着瞎操心了。”

“為什麽?”

蘇朵朵面露不解,心髒莫名一緊。

“人家男朋友都追到這裏來了,長得可帥氣了。就是跟着維和部隊一起來的,聽說啊,還是一個不小的軍官吶!”

李清笑呵呵地說道。

“哦。”

蘇朵朵點頭,表示明了。內心繃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來。

不是他。

他親口對她說過的,他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喜歡的人。

是她草木皆兵了。

蘇朵朵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丁副營長?”

步兵營營長趙洪明看向坐在他左手邊的丁梓鈞,見他并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手掌一直捂着左側的資歷章,不由得提高了聲音,語帶關心。

“丁副營長,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丁梓鈞猛然回神,素來平靜沉穩的臉龐難得地露出幾分不自在。

“營長,您剛才說什麽?”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話,別強撐着,趕緊去醫院。”

趙洪明關心地說道。

“沒有。”

丁梓鈞搖頭。

“沒生病就好。”

趙洪明松了一口氣。

“今天下午的全城巡邏任務,屆時會有三名記者參加,到時候你給安排好。”

“記者?”

丁梓鈞濃眉微蹙。

“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我同意了。也該讓他們好好看看,争取多寫幾篇稿子出來,讓更多的人知道戰争的殘酷。”

趙洪明解釋着,堅毅的面容染上一絲沉重。

“我明白了。”

丁梓鈞颔首領命。

會議結束後,趙洪明把丁梓鈞單獨留下。

“營長,還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嗎?”

丁梓鈞見對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主動開口問道。

“梓鈞吶,你昨天晚上,好像很晚才回來。”

趙洪明緩緩開口,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是。出去轉了轉。”

丁梓鈞簡單地解釋。

“聽說,是為了送一個女同志?”

這下,趙洪明終于繃不住,眼睛裏露出幾分好奇。

他早就聽說,他這個副營長的終身大事問題都成了老大難,快讓朱日和部隊領導的頭發愁白了。

如果在執行任務這段時間,把他的個人問題給解決了,這算不算得上是“軍功”一件?

“聽說?您聽誰說的?”

丁梓鈞蹙眉,不答反問。

“還能是誰?不就是你手下的那個犟頭告訴我的。”

趙洪明瞪了他一眼。

“老實交代,別想逃避問題,妄圖糊弄過去。”

丁梓鈞面色微緊,輕咳一聲。

“交代什麽?您不是都知道了嗎?”

“啧!”

趙洪明兩眼一瞪,故作不悅地盯着他。

“我哪兒知道?又不是我送的人家。”

他正了正神色,刻意板起一張臉,一股腦兒地問了一連串問題。

“我問你,那姑娘姓甚名誰?今年芳齡?家住何處?幹什麽的?有沒有什麽不良嗜好?政治覺悟高不高?”

丁梓鈞撫了撫額頭,露出一絲無奈。

“營長,您這可比查戶口還要詳細多了。”

趙洪明眼睛瞪得更大了。

“別跟我打哈哈,坦白交代。”

“營長,您真的是想多了,我跟她……就只是普通朋友關系。”

丁梓鈞做出正面回答。

聞言,趙洪明洩了氣,無語地看着他。

“你說說你,平時訓練、打仗的時候比誰都積極,可怎麽一到了這事兒上,你就慫了。唉!真是急煞個人!”

他越說越着急,在地上走來走去,就差轉圈了。

“我不管!就算是普通朋友關系,你也得發展成不普通。”

他想了想,覺得威嚴度不夠,又加了一句。

“這是命令,必須無條件服從!”

丁梓鈞聽到他的話,無奈失笑。

“營長,您這媒人可做的不咋樣,都濫用職權了。”

趙洪明一哽。

“我這還不是被你給氣的!雖說咱們軍人提倡晚婚,可你這也太晚了吧!還真打算抱着這身軍裝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您說完了?說完我就出去安排下午的任務去了。”

丁梓鈞挑眉看着對方。

“去吧去吧!”

趙洪明無奈地揮了揮手。

丁梓鈞行了一個軍禮,轉身離開。

“等等!”

趙洪明突然想起什麽,開口喊道。

丁梓鈞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你口袋裏鼓鼓囊囊的,裝的什麽東西?”

趙洪明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好奇。

他可沒忘記,剛剛開會的時候,他的手一直捂着那裏,舍不得離開,就好像裝着什麽寶貝一樣。

丁梓鈞聞言,右手下意識就要摸向口袋,卻又在半路停下。

手掌垂在身側,不自覺地握緊。

“沒什麽。”

他抿了抿嘴唇,眸光微閃,露出一絲不自然。

随即,不等對方做出反應,快步離開。

“這小子!”

留下趙洪明在那裏無奈搖頭嘆氣。

“團……副營長,我特意給你打的飯,快點趁熱吃吧。”

李國棟把餐盒放到丁梓鈞面前,嘻嘻笑道。

“唔。我正想找你呢。”

丁梓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啥事?”

李國棟湊到丁梓鈞跟前,一臉的好奇。

“出去,圍着營區跑兩圈。”

丁梓鈞緩緩說道。

“啊?”

李國棟睜大眼睛,滿是不敢置信。

“為啥啊?”

“因為你話太多了。”

丁梓鈞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語氣低沉,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那好吧。”

李國棟就像是一只洩了氣的皮球,磨磨蹭蹭地轉身。

丁梓鈞看着他的身影,想了想,出聲道。

“回來,就做二十個俯卧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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